移植的風景

◎鐘翔

曹丕在《善哉行》中說，“人生如寄”，意思是人的生命非常短促，像暫時寄居在人世間一樣。想想也是，人降生后在廣大的世界上奔走，歷經(jīng)無數(shù)的悲歡離合，穿越漫長的滄桑歲月，過完長短的一生。人們沿襲祖輩的生活方式，在故土上日夜辛勞，終其一生。有的受命運捉弄，離家外出，在異地謀生，生兒育女，續(xù)接香火，代代相傳。

那是1991年9月，因陰差陽錯的工作調(diào)動，我意外地離開生養(yǎng)的故鄉(xiāng)，來到臨縣的廣通河畔，開始了新的生活。2004年，我再次受到命運的捉弄，獨自來到大夏河畔的小城，謀劃凡常的日子。

初入喧囂的小城，街上人來車往，商販高聲叫賣，笛聲不時鳴響，使人頭腦發(fā)昏，煩躁煩亂，似乎跌入滾滾紅塵，有諸多不適。在選擇居所時，要遠離鬧市中心，在靜僻的一隅，安放身心。

小城的郊外，有不少綠色田塊，長著花草樹木，淌著清澈的河水，空氣較為清新，散發(fā)泥土的氣息。住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就能融入優(yōu)美的大自然中，找到生命的綠意，獲得心靈的慰藉。

經(jīng)過東奔西跑，頗費一番周折，終于在市區(qū)邊緣位置，找到一處安妥心靈的棲息之地。站在不大的陽臺上，透過大大的窗戶玻璃，看到外面綠色的田塊，青翠的樹木，方形的菜地，掠過的飛鳥，碧藍的天空。這樣的住處，對生長于農(nóng)村、喜歡田園風景的我而言，是絕佳的選擇。

沒過多久，城鎮(zhèn)化建設(shè)的步伐，緊逼而來。張開血盆大口的挖掘機，晝夜吞噬著周邊的良田沃土、邊溝水渠、莊戶人家。在撕裂的土地上，轉(zhuǎn)眼建起高層樓房、整齊的商鋪、寬廣的街道。從陽臺投去視線，視線被一下?lián)踝×?，光線瞬然暗下來，似被棄于遺忘的角落。

有時上街溜達，看到電動車廂里，自行車捎架上，有花紅葉綠的三兩盆花木，匆匆掠過。我想，這是愛花的主人，從花市精心挑選，買回去在家養(yǎng)的。這位主人的遭遇，或許跟我類似，以前舒心的居所，被劃入鬧市后，樓房街道緊逼而來，身邊的綠色一下消失了。在無奈之下，只能買些喜歡的花草，在家養(yǎng)著，點染灰色的視界，激活枯萎的心靈，增添生命的綠色。

靜下來想，既已住進了城里，成為普通的一介市民，也該學城里人的樣子，閑時逛逛花市，買來喜歡的花草，在家養(yǎng)著。翠嫩的枝葉，嬌艷的花朵，淡淡的芳香，可以裝扮灰色的空間，注入生命的活力，勃發(fā)無限的生機。

來小城后，看到下二社有處花市，叫老花市，人來車往，摩肩接踵，異常熱鬧。周圍商鋪里，售有字畫、陶器、玉器、瓷器、銅器等?？臻e的地方，擺滿了各種花木，或艷艷綻放，或靜靜吐綠，吸引許多游人，前來觀賞。

后來，可能有礙城市規(guī)劃，整體建設(shè)布局，老花市被遷到幾里外的毛園。這樣路程雖然遠了，位置稍微偏遠，但去者還是很多，似勤勞勇敢的蜜蜂，使勁追逐花朵一般，照例紛紛前往。

在凡俗的生活中，有時感到前程迷茫，意志消沉，受到難料的傷害，心情憂郁低沉時，就常到花市，獨自轉(zhuǎn)轉(zhuǎn)，尋求暫時的解脫。這不大的花市上，有翠綠的枝葉，綻放的花朵，籠中的啼鳥，假山的流水，覺得是塊難得的清靜之地，可以放松身心，洗滌蒙塵的心靈。

每至開春時節(jié)，不少南方的花商，拖著大包小包，來到花市邊角空地，放下各種花苗，掛起彩色圖文布簾，大聲叫賣。斜掛的布簾花紅葉綠，圖文并茂，看起來很是醒目。圍觀者仔細瞧著，相互對比，判斷真假，討價還價購買。

在節(jié)假日，我常來花市，夾雜在愛花者行列，扶扶眼鏡，看那些擺放的花苗，跟布簾上的是否一致。地上的花苗，還沒有吐綠綻放，單憑枝干顏色形狀，真不好判定?；ㄉ桃娢疑杂信d致，就說花苗長大開花之后，跟布簾上的效果完全一樣。我信以為真，就掏錢買回來。

買來趕快栽上，澆透曬過的自來水，放在陰涼處緩苗。過了一周，就移到陽臺花架上，接受陽光照耀，增加苗木溫度，促使快速生長。十多天后，不少花苗發(fā)芽了，葉子嫩綠嫩綠的。又過十天半月，某些花苗還沒有發(fā)芽，沒有什么動靜，不知是死是活，心里沒底。有點忍不住時，就拿鐵鏟挖開盆土，發(fā)現(xiàn)花苗的根須，早已腐爛了，顏色黑黑的，成為死了的半截枯木。

后聽某些養(yǎng)花人說，木本花苗的枝干粗壯，質(zhì)地堅硬，適應(yīng)性強，生命力旺盛，沒有什么栽培技術(shù)的人也能養(yǎng)活。我不知真假，似覺有點道理，就信以為真，到較遠的毛園花市，買下茶花、幌傘楓、發(fā)財樹、非洲茉莉等，雇車拉回來。

買來后放在陽臺和客廳，擺得這里那里都是，占去了不少空間，顯得有點擁擠。某些花木形體龐大，枝干粗壯，長勢也旺，擋住了窗外的光線，房間里忽然暗下來。我分出大點的幾棵，移到客廳空處，這樣才算合理。

平常時，花木競相生長，艷艷綻放，散發(fā)淡淡的芳香，覺得空氣新鮮，頭腦清醒，心情舒暢。這種美好的感覺，是花木帶來的。在此安逸的氛圍里，靜靜地品茗讀書，鍵盤上敲字，悠遠地暢享，覺得安然舒適，有了回歸田園的感覺。

買來的花木，之前都互相不認識，不知對方身世，究竟長在什么地方，是河南或者河北、湖北或者海南，都在自己的領(lǐng)地，默默生長。后因花商看上了眼，統(tǒng)一購買下來，裝車晝夜奔走，到我居住的小城。一個偶然的機會，又被我意外選準，拉回家中，才彼此相見，融洽相處。

新買的花木，能否適應(yīng)環(huán)境、氣候變化，以后能長多高，開幾茬花，活多久時日，心里都沒有底。養(yǎng)花得靠技術(shù)，需要光照養(yǎng)料水分，合乎自然生長規(guī)律。我自小生于農(nóng)村，長于農(nóng)村，學會了犁地種田、鋤草施肥、插秧點豆。我想這些方法，用在花木身上也會同樣適用。

每隔一周或半月時間，就給花木松土、拔草、施肥、澆水，精心培育。水澆少了葉子枯萎，澆多了怕會爛根，得把握住火候。要依據(jù)花木生長習性，適時放些花肥，如硫酸亞鐵、“花多多”等，調(diào)節(jié)盆土酸堿度，達到營養(yǎng)平衡，促使快速生長。剛買來時花商說，要養(yǎng)一段時間，等花朵開敗了，或者到換季時，再進行施肥。對于喜光的，還要隨時移到窗前，接受太陽照曬。

為了獲得空間新鮮感，我常換花木的位置，這里的挪到那邊，大點的換成小的，陽臺的移至客廳，搭配不同色調(diào)，帶來新鮮的視覺效果。這樣來回搬動時，活絡(luò)了筋骨，暢通了氣脈，鍛煉了身體。過后泡杯香茶，坐于花叢間的藤椅上，靜靜地品茗讀書，賞看花草，悠悠暢想，似乎到了5A景區(qū)。

有時發(fā)現(xiàn)，某些花木沒精打采，葉子耷拉下來，似得病的樣子。問問養(yǎng)花的朋友，究竟怎么了，如何施救，對方也說不上來。上網(wǎng)搜索查查，看得的什么病，是否患病蟲害，或缺少養(yǎng)分。等發(fā)現(xiàn)病因，就立馬施救，有時能起作用，大多不管用的，過一陣就死了，留下一根枯樁，很是可惜。

死的次數(shù)多了，心里就不好受，也遭家人責怪，說不會養(yǎng)就拉倒，別害植物的性命。我聽后靜靜一想，覺得說的也是，心里開始默默懺悔。人活一生，樹活一次，生命都很寶貴，應(yīng)該倍加珍惜才是?？磥碇胺N田的方法，有時用在花木身上真不管用。

到了深秋，西伯利亞的寒風侵入北方，到處不見生命的綠色，顯出一片灰土的顏色。我怕花木受凍，早早開了暖氣，保持室內(nèi)溫度，讓花木正常生長。養(yǎng)了多年的花草，從沒有因氣候寒冷，而凍死的先例。倒是某個生長季節(jié)，不知是澆少了水，施多了肥，或是光照不足，一盆茉莉的葉子慢慢蔫了，要死的樣子。

我忙上網(wǎng)查查，還是找不到原因，覺得很是無奈。當時正好調(diào)到研究所，單位有大院子，有塊塊花圃，長有許多花木。我想把枯萎的茉莉運來，栽進院子花圃里，接受陽光雨露滋養(yǎng)，天光地氣撫慰，或許能活過來。

某個陰天的傍晚，我搬出蔫不啦唧的茉莉，捎在電動車后架上，到單位院子，在師傅幫忙下，栽到花圃里，澆上了水。過后，在門衛(wèi)燈光的照耀下，新栽的茉莉跟原有的桃樹、果樹、竹子、牡丹、迎春等融為一體，輕輕搖曳，共同生長。

此后上班路過，到了花圃跟前，就不由得停下腳步，仔細看看，葉綠了沒有，長勢旺不旺，跟以前的有何不同。約莫過了一周，花根可能接了地氣，葉子慢慢舒展開來，跟其他花木一樣了。立秋之后，天氣漸冷，我怕茉莉受凍，再次搬回來。

到家正好是傍晚，窗口掠過一縷大風，吹得客廳的花木輕輕扭動腰肢，葉手不斷鼓掌，喜迎茉莉回來，融入大家庭中。搬來的茉莉受大風吹拂，用柔枝輕輕招手，綠葉嘩嘩歡笑，顯得格外喜悅。

日升月落，冬去春回，歲月匆匆流逝，不覺過了多年時光。我小城里的日子，也因有了移植的風景，充滿春天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