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著深海，下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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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高壓？漫無涯際的深海中，一顆鋼球緩緩降落，里面裝著的，是兩個男人——瑞士海洋學家雅克？皮卡德，和他的搭檔美國海軍軍官唐？沃爾什。圍繞兩人的，是直徑僅有1.8米的球形金屬艙室，7攝氏度的寒冷，以及包裹著他們的亙古不變的黑暗。艙外，不時傳來未知的噼啪聲，“真像密密麻麻的螞蟻在爬動的聲音?！逼たǖ抡{侃道。

兩人的到來，使這里第一次擁有了時間和空間的概念：現在是1960年1月，西太平洋海面下的深處，白天與黑夜在這里并不存在。時鐘上的指針顯示他們已下沉3個多小時。

此行的目的地是位于馬里亞納海溝的“挑戰(zhàn)者深淵”，這里是海洋的最深處——水面以下11公里，把華山疊在珠穆朗瑪峰上塞進這里，才能露出水面。

旅程依舊漫長，皮卡德一邊咀嚼著隨身攜帶的巧克力棒，一邊留心觀察四周的設備。這時，一聲尖銳的異響打破了冗長的旅程，兩個人的神經瞬間繃緊。那是艙室前方小小的圓形玻璃窗格破裂的聲音……

父輩的旗

時間回到1932年。10歲的小皮卡德正在家中等待父親回來。他的父親奧古斯特？皮卡德，1913年從蘇黎世理工學院（即今天的蘇黎世聯(lián)邦理工學院）獲得機械工程博士學位，10年任教生涯后，在1922年被任命為布魯塞爾大學校長。同年，小皮卡德在比利時出生。

不過這次，老皮卡德不止是一個回家的父親，更是第一個從兩萬米高空的平流層回來的英雄。當時的老皮卡德正熱衷于研究宇宙輻射，他的合作伙伴是和他同一母校的阿爾伯特？愛因斯坦。

為了幫這位老學長的“相對論”收集理想數據，老皮卡德憑借著自己長期改進的熱氣球FNRS-1，兩度刷新人類高度記錄，進入了2.3萬米的高空。這人類歷史上的一大步，卻只是皮卡德父子冒險的一小步。

時光荏苒，24歲的小皮卡德剛剛結束了在法國軍隊的服役，憑著在日內瓦大學受過的物理學和經濟學教育，得以在母校任教。此時，世界剛剛經歷第二次大戰(zhàn)的摧殘，像無數人的生活一樣，終于有機會回到正軌。

和許多學科的進程相似，二戰(zhàn)也是海洋科學發(fā)展的重要時間節(jié)點之一。在戰(zhàn)爭期間，出于軍事目的，大量高科技成果應運而生，而真正出于科學目的海洋研究卻幾乎停滯。

二戰(zhàn)前夕，人類對深海的探索出現了寶貴的曙光：1934年，生態(tài)學家威廉？畢比設計出了一款鋼制球形的潛水器，并乘坐它成功潛入了百慕大海域以下900多米處，在此之前，深海在人類的認知中，等同于一片黑暗與寒冷；1521年，麥哲倫在太平洋上放下一條近800米長的掛有鉛錘的繩子，最終未能觸底；1842年，英國自然科學家愛德華？福布斯根據自己的研究，表示水深550米以下的水域沒有任何生命存活。

千年以來，無數科學巨匠因凝望觸不可及的星空而取得突破，卻從未有人清晰地認識這片包裹著藍色星球的未知領域。深海之下，究竟還有多少神秘等待著人類發(fā)掘？然而這次，幻想并沒有像往常一樣結出果實，而是被戰(zhàn)爭和動蕩打斷，20年幾無進展。

二戰(zhàn)后，老皮卡德和許多科學家一樣，終于得以繼續(xù)開展研究。他決定重啟自己二戰(zhàn)前的研究項目：FNRS-2潛水器。像當年送他去高空的熱氣球一樣，老皮卡德決心用FNRS-2送人類去最深的海底。為了使目標早日實現，小皮卡德放棄工作，回到父親身邊，幫助他完成心愿。

父子二人進行了反復的研究與改進，以及在意大利的多次測試，潛水器最終定型，并被命名為“的里雅斯特”號。

“的里雅斯特”號

為了把“的里雅斯特”號送入地球上已知的最深處——馬里亞納海溝的“挑戰(zhàn)者深淵”，皮卡德父子尋求了美國海軍的幫助。1960年1月23日，海軍艦艇將“的里雅斯特”號搭載到西太平洋，海面一切就緒，小皮卡德與沃爾什進入潛水器，準備以平均不到每秒一米的速度，開始這場水下11公里的旅程。

他們很快就無法從海面得到任何光照。逐漸也對寒冷，晃動，以及高壓產生的異響感到麻木。隨著深度增加，他們與海面艦艇的通訊越發(fā)不穩(wěn)定，最終中斷。下潛至大約9000米處時，有機玻璃舷窗的外玻璃板因壓力而產生裂紋，一瞬間搖動了整艘船。好在裂紋沒有繼續(xù)擴大，兩人鼓起勇氣，將潛水器繼續(xù)往下開。終于，在入水后的第五個小時，堅實的底部出現在他們的下方。

此時，與海面的通訊居然也神奇地恢復了：“你們的水深是6300英尋（英尋，海洋深度單位，1英尋約為1.83米，6300英尋為11529米）。”“收到！我確定我看到窗外有些非常小的魚類游走了，還有些看上去像比目魚，它們一定是脊椎動物，以及海底像是軟泥一樣?！毙∑たǖ碌恼Z言描述，代表著人類向海洋最深處瞥去的第一眼。

兩人在海底逗留了短短的20分鐘，隨后是3個多小時的順利返程。這一次，輪到老皮卡德迎接自己的兒子——第一位從海洋最深處返回的人類，就像當年小皮卡德迎接自己一樣。

重返“挑戰(zhàn)者”

遺憾的是，本次下潛無法拍出清晰的照片。即使是二人的口述，也直接推翻了海洋科學界對“海底深淵無法支持生命生存”的認知，甚至直接導致科學家放棄了向深海傾倒核廢料的計劃。

“人們對海洋的探索越深入，將海洋問題提上日程的可能性就越大。我相信人類與海洋的共處前景是美好的?！?008年，小皮卡德在祖國瑞士逝世。自從他下潛以來的60年里，各國海洋科學研究飛速發(fā)展。集中在過去50年里的一座座里程碑式的發(fā)現，是對小皮卡德晚年心愿的最好回應。而他曾經去過的“挑戰(zhàn)者深淵”，也陸續(xù)迎來了其他人類訪客。

著名電影導演，詹姆斯？卡梅倫于2012年乘坐重金打造的個人潛水器下潛，成為第三位到達“挑戰(zhàn)者深淵”的人類。通過潛水艙外的攝影機，那個50年前匆匆一瞥的世界再次清晰地呈現在人類眼前。根據本次潛水經歷，他拍攝了紀錄片《深海挑戰(zhàn)》。即使身為正牌電影導演，他也表示：“我想不到有什么工作比探索深海更酷?！?/p>

沒錯，深海探索這件事本身就能挑動無數科學家與探險者的神經，是人類的好奇心、智慧與勇氣的指向。更不必說，人類目前已經了解到的深藏海底的秘密：礦藏，生物資源，海底溫室氣體排放……無論是從開發(fā)利用，還是環(huán)境保護的角度，深海將依舊是無數問題的答案。

為此，人類在未來必定要更加重視對深海的探索。

千年等待，百年踱步，從威廉？畢比首次下潛，到皮卡德父子的深海一瞥，世界各國的探索者，如同接力一般，向那壯麗的深海前進。現在，人類已準備好懷著永不泯滅的好奇，觸碰那深埋億年的奧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