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義春
(山西開放大學大同分校,山西 大同 037006)
“看官至此,須掩卷細想:上三十回中,篇篇句句點‘紅’字處,可與此處想,如何?”(之后正文亦俱引自此書,不注)[1]以上所引為《石頭記》第二十六回的一條雙行夾批之文字(以下簡稱“看官批”)?!翱垂倥痹诓煌局写嬖凇吧先刂小迸c“上二十回中”兩種異文:在庚辰本與己卯本中作“上三十回中”,但在戚序本與蒙府本中則作“上二十回中”。甲戌本之朱批本來作“上三十回中”,但墨筆卻又將朱筆之“上三十回中”改為“上二十回中”。
鄧遂夫認為,庚辰本、己卯本“上三十回中”的異文不足取,“上三十回中”系“上二十回中”之誤[2]。實際上,“上三十回中”應該無誤?!吧先刂小被颉吧隙刂小?,從表面看僅僅關系著脂批的校正,但實際上卻可能涉及了《石頭記》成書這個重要的問題。“三十回”應該是曹雪芹纂目錄、分章回時的工作單位,可能也涉及曹雪芹以“三十回”為單位借出《石頭記》的情況。
一
“看官批”存在的主要問題是從第二十六回往上數(shù)尚不足“三十回中”之數(shù)。早期不同脂本之所以存在“上三十回中”與“上二十回中”兩種異文,應該與化解其中的矛盾有關系。但如果說“上三十回中”的問題是從二十六回往上數(shù)尚不足三十回之數(shù),那么“上二十回中”的問題則是從二十六回往上數(shù),已經(jīng)大大地超過了二十回之數(shù)。
既然從第二十六回往上數(shù)難以與“三十回”以及“二十回”合榫,那么我們不妨在全部脂批中檢索,“三十回”與“二十回”的概念在第二十六回以外的地方是否還存在。如果存在,則可以聯(lián)系其它地方存在的“三十回”與“二十回”的概念,具體辨析第二十六回“三十回”與“二十回”的是非問題。通過檢索發(fā)現(xiàn),“二十回”僅只在“看官批”中作為一種異文存在,而“三十回”則不僅在“看官批”中作為一種異文存在,也在庚辰本第二十一回的一條回前批中存在。即“未見后囗[之]卅回”。這條批語的全部是:
“按此回之文固妙,然未見后囗[之]卅回,猶不見此之妙。此曰‘嬌嗔箴寶玉’‘軟語救賈璉’,后曰‘薛寶釵借詞含諷諫,王熙鳳知命強英雄’。今只從二婢說起,后則直指其主。然今日之襲人、之寶玉,亦他日之襲人、他日之寶玉也。今日之平兒、之賈璉,亦他日之平兒、他日之賈璉也。何今日之玉猶可箴,他日之玉已不可箴耶?今日之璉猶可救,他日之璉已不能救耶?箴與諫無異也,而襲人安在哉?——寧不悲乎?”
存在決定意識,概念不會憑空產(chǎn)生。既然脂批中兩次出現(xiàn)了“三十回”的概念,這“三十回”的存在必然具有一定的合理性。
《石頭記》在開始部分有這樣一句話:“后因曹雪芹于悼紅軒中批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根據(jù)這句話的信息可知,曹雪芹創(chuàng)作《石頭記》應該分兩個階段,第一階段即籠統(tǒng)的創(chuàng)作正文階段,第二階段即纂目錄、分章回的階段。這樣“三十回”則極有可能是曹雪芹纂目錄、分章回時期的工作單位,即曹雪芹以“三十回”為單位進行纂目錄、分章回的工作。
如果曹雪芹纂目錄、分出章回的工作以三十回為單位進行,這樣每一個具體單位的工作結束后,曹雪芹也極有可能以三十回為單位借出作品供脂批作者閱讀,所以“三十回”又可能是曹雪芹借出《石頭記》的具體單位。
不過需要注意的是,雖然第二十一回回前批之“卅回”與“看官批”之“三十回”,都存在曹雪芹以“三十回”為單位纂目錄、分章回以及以“三十回”為單位借出作品的信息,但在事實上這兩個“三十回”卻分別強調(diào)兩種情形。即:第二十一回之“卅回”,主要強調(diào)曹雪芹曾經(jīng)以“三十回”為單位纂目錄、分章回的工作情形,而“看官批”之“三十回”則主要強調(diào)曹雪芹以“三十回”為單位借出作品的事實。
《石頭記》沒有創(chuàng)作完成,所謂“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等批語即為證據(jù)。同時脂批還曾經(jīng)披露,在一次謄清時,《石頭記》有五、六稿的內(nèi)容,曾經(jīng)“被借閱者迷失”。既然最后部分還沒有完成創(chuàng)作,既然在謄清的時候,有部分稿子已經(jīng)“被借閱者迷失”,說明“后之卅回”并未在脂批作者中傳閱。這樣,庚辰本第二十一回批語所謂之“后囗[之]卅回”,則主要指曹雪芹曾經(jīng)存在以“三十回”為單位纂目錄、分章回的工作情形。但因為《石頭記》沒有創(chuàng)作完成,脂批作者這里所謂的“后囗[之]卅回”,并非確指曹雪芹曾經(jīng)存在對“后囗[之]卅回”進行纂目錄、分章回的事實。而是立足曹雪芹對“后囗[之]卅回”之前的部分曾經(jīng)存在以“三十回”為單位纂目錄、分章回的事實而有的概念。
但第二十六回的“上三十回中”則不同,這里脂批作者之所以也使用了“上三十回中”的概念,雖然這條批語也暗含著曹雪芹以三十回為單位纂目錄、分章回的工作形態(tài),但主要則是披露此時脂批作者從曹雪芹手中借到且閱讀的即為前三十回的稿子。這里所謂之“須掩卷細想上三十回中”,不過是“須掩卷細想余所閱讀之上三十回中”的省略。
二
“看官批”具體出現(xiàn)在第二十六回。該回作品說,在大觀園的蜂腰橋門前,紅玉、賈蕓邂逅相遇,“四目恰相對時,紅玉不覺臉紅了”?!翱垂倥奔礊檫@行描寫的評論,其中紅玉“臉紅了”的“紅”字,為脂批作者的感悟點與評論對象。
辨正“上三十回中”的正誤,便宜莫過認真分析“看官批”的內(nèi)容?!翱垂倥彼^之“上三十回中篇篇句句點‘紅’字”,是指曹雪芹創(chuàng)作《石頭記》前三十回多處使用了“紅”字;所謂之“篇篇句句點‘紅’字處,可與此處想”,是提醒讀者重視曹雪芹應用“紅”字進行創(chuàng)作的情況,要求讀者通過對比紅玉“臉紅了”的“紅”與別處有關“紅”的描寫,并進而區(qū)別“紅”字在不同地方的不同含義。
鄧遂夫認為“上三十回中”系“上二十回中”之誤。如果“看官批”真的是“上二十回中”,因為從第二十六回往上數(shù)二十回是第七回,這樣脂批作者反映的現(xiàn)象則應該僅僅存在于第二十六回到第七回。但如果“看官批”是“上三十回”,則脂批作者反映的現(xiàn)象不僅存在于第二十六回到第七回,也存在于第一回到第六回以及第二十七回到第三十回這另外的十回。
“看官批”重視《石頭記》“紅”字的使用情況,要求讀者將其余地方使用“紅”字進行的描寫,與描寫紅玉“臉紅了”的“紅”字進行對比。按照他的建議具體檢索另外十回“紅”字的使用情況,即第一回到第六回以及第二十七回到第三十回,不難發(fā)現(xiàn)兩點:
1.另外十回的描寫也頻繁使用了“紅”字。
2.另外十回中“紅”字的義項具備與紅玉“臉紅了”的“紅”字進行比較的價值。
這種使用“紅”字進行創(chuàng)作在前三十回的全覆蓋,以及這些“紅”字的義項可以與紅玉“臉紅了”的“紅”字進行比較的事實,說明“看官批”所謂的“上三十回”不僅包括第二十六回到第七回,也包括第一回到第六回以及第二十七回到第三十回這另外十回。
紅玉“臉紅了”的“紅”主要表示羞臊。在另外十回中,相當多“紅”字的義項與此相同。如:第六回之“寶玉紅漲了臉”;襲人“不覺也羞的紅漲了臉面”;劉姥姥“未語先飛紅的臉”;第二十九回之賈寶玉、林黛玉“聽了這話早把臉羞紅了”。
在具體的語境中具體分析這些“紅”字的使用情況,可以看出曹雪芹善于以“紅”字進行創(chuàng)作,善于在不同的地方賦予“紅”字不同的義項。
(1)“紅”為色彩。此種用法最為普遍。如:第一回之“今宵紅燈帳底臥鴛鴦”;第三回之“坐著幾個穿紅著綠的丫頭”;第三回之“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洋誤為萍)緞窄褃襖”,“只見一個穿紅綾襖青緞掐(掐誤為捏)牙背心的丫鬟”,“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身上穿著銀紅撒花半舊大襖”,“厚底大紅鞋”;第五回之“飲仙醪曲演紅樓夢”,“新制《紅樓夢》十二支”,“演出這懷金悼玉的《紅樓夢》”;第五回之“桃紅柳綠待如何”;第二十八回之“薛寶釵羞籠紅麝串”,“大紅妝緞四十匹”,“將系小衣兒一條大紅汗巾子解了下來”,“只見腰里一條血點似的大紅汗巾子”;第六回之“小丫頭打起猩紅氈簾”,“只見門外鏨銅鉤上懸著大紅撒花軟簾……炕上大紅氈條”,鳳姐“穿著桃紅撒花襖……大紅洋縐銀鼠皮裙”。
(2)“紅”雖然表示羞臊但更強調(diào)惱怒與不快。如:第二十九回之“寶釵聽說,臉紅起來”,“又見林黛玉臉紅頭脹”,寶玉“登時臉上紅脹起來”。
(3)“紅”字與“怡”字組合為“怡紅”,“怡紅”之“紅”表示年輕女子。如:第二十八回之“往怡紅院來”;第三十回之“只得一氣跑回怡紅院去了”……
(4)“紅”字與“塵”字組合為“紅塵”,“紅塵”表示人間俗世、繁華之地。如:第一回之“后便說到紅塵中榮華富貴”,“攜帶弟子得入紅塵”,“那紅塵中有卻有些樂事”,“最是紅塵中一二等富貴風流之地?!?/p>
(5)“紅”字與“日”字組合為“紅日”,“紅日”表示太陽。如第一回之“直至紅日三竿方醒”。
(6)“紅”字與“娘”字組合為“紅娘”,“紅娘”表示丫頭或媒人。如第五回之“移了紅娘抱過的鴛枕”。
(7)“紅”為色彩但隱喻女子。如第五回之“此茶名曰‘千紅一窟’”。
(8)“紅”字與“粉”字組合為“紅粉”、與“顏”字組合為“紅顏”,“紅粉”與“紅顏”都表示年輕女子。如第五回之“紅粉朱樓春色闌”。第二十七回之“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
(9)“紅”字與“豆”字組合為“紅豆”,“紅豆”表示相思淚。如:第二十八回之“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
(10)“紅”字與“殘”字組合為“殘紅”、與“消”字組合為“紅消”,“殘紅”與“紅消”都表示凋謝的花。如:第二十七回之“埋香冢飛燕泣殘紅”“紅消香斷有誰憐”。
三
“看官批”應該存在三個特點:一是該批創(chuàng)作時間相對較早;一是該批創(chuàng)作于通讀前三十回的基礎上;二是創(chuàng)作該批的時候,脂批作者僅僅讀過前三十回?!翱垂倥薄吧先刂小敝詿o誤,與這三點有關系。
1.關于“看官批”創(chuàng)作時間相對較早
曹雪芹創(chuàng)作《石頭記》曾經(jīng)披閱十載,增刪五次,殊不知脂批創(chuàng)作也經(jīng)歷了從甲戌年之前的初評到丁亥年的末評這段相當長的時間。就形成時間看,凡是書寫在曹雪芹手稿上的批語應該是相對較早的批語,凡是書寫在脂批作者過錄本上的批語,應該是相對靠后的批語。
在現(xiàn)存甲戌本上,“看官批”是雙行夾批。雙行夾批是某句話后用小號字分兩行書寫的批語,其特點是批語占據(jù)了正文的位置,是對之前批語進行規(guī)整的結果。因為這一點,“看官批”最初應該創(chuàng)作于“甲戌再評”之前,應該直接書寫在曹雪芹的手稿上。
對脂批創(chuàng)作來說,甲戌年估計是一個重要的分界點。即:在甲戌之前,批語應該書寫在曹雪芹的手稿上;在甲戌(包括甲戌)之后,批語應該書寫在脂硯齋已經(jīng)過錄的本子上。因為:甲戌本有這樣一句話:“至脂硯齋甲戌抄閱再評仍用《石頭記》”。這句話是甲戌本名稱的來源,其主要有兩點重要信息:一是在甲戌年脂硯齋曾經(jīng)抄寫過《石頭記》,甲戌本之所以存在雙行夾批,應該是這個抄寫階段對之前批語進行規(guī)整的結果。一是在甲戌年脂硯齋曾經(jīng)第二次批閱過《石頭記》,甲戌本雙行夾批之外存在其它類型的批語,應該多數(shù)創(chuàng)作于這個階段。
或許有人要問,在甲戌年之前脂批為什么不可能書寫在脂硯齋已經(jīng)過錄后的本子上?這個問題主要由甲戌之前脂硯齋沒有過錄《石頭記》的事實決定?!妒^記》前八十回約六十一萬字,抄寫如此篇幅宏達的作品是一項辛苦的勞動,既然脂硯齋在甲戌年曾經(jīng)已經(jīng)有過過錄作品的事實,在甲戌之前另外存在過錄作品的可能性則不大。
“看官批”是否書寫在曹雪芹的手稿上,關系著“上三十回中”的正確與否。因為曹雪芹纂目錄、分章回以“三十回”為工作單位,也因為曹雪芹借出《石頭記》以“三十回”為單位,所以如果“看官批”是書寫在曹雪芹的手稿上,則說明創(chuàng)作“看官批”的時候,脂批作者面對的就是曹雪芹以“三十回”為單位的手稿,這樣出現(xiàn)“上三十回中”的概念就順理成章。
但如果“看官批”是創(chuàng)作在脂硯齋已經(jīng)重新抄寫過的本子上,因為脂硯齋已經(jīng)重新抄寫過的本子未必以“三十回”為單位,此時出現(xiàn)“上三十回中”的概念則莫名其妙。
2.關于“看官批”創(chuàng)作于通讀前三十回的基礎上
“看官批”出現(xiàn)在第二十六回,鄧遂夫之所以棄“三十回”而取“二十回”,估計他們以為脂批作者批二十六回的時候還不清楚二十六回以后的內(nèi)容。其實脂批存在即時創(chuàng)作的問題,也存在相對熟悉部分作品以及相對熟悉大部分作品才開始創(chuàng)作的問題。脂批中有許多的批語涉及大部分作品的描寫,如《好了歌注》批語對人物結局的揭示,就是脂批作者通讀且熟悉大部分作品的產(chǎn)物?!翱垂倥敝哉f“上三十回中,篇篇句句點‘紅’字”,主要在于創(chuàng)作這條批語的時候,這位脂批作者已經(jīng)熟悉了曹雪芹在前三十回使用“紅”字進行創(chuàng)作的情況,且對前三十回內(nèi)容已經(jīng)有了基本的印象。
3.關于創(chuàng)作“看官批”的時候,脂批作者僅只讀過《石頭記》前三十回
曹雪芹創(chuàng)作《石頭記》喜歡用“紅”字,善于用“紅”字,實際上在整個作品中都有體現(xiàn),但“看官批”之所以僅僅要求讀者注意“上三十回”的“紅”字使用情況,是因為這時脂批作者僅僅讀過“上三十回”。如果此時脂批作者已經(jīng)通讀了全部作品,“看官批”就不應該是“上三十回中,篇篇句句點‘紅’字處”,而是“全部百回(或百二十回)中,篇篇句句點‘紅’字處”。
三十回以后曹雪芹使用“紅”字進行創(chuàng)作的頻率不亞于前三十回,三十回以后“紅”字義項的豐富多彩也不亞于前三十回,這里僅僅檢索第三十一回到第三十五回使用“紅”字進行創(chuàng)作的情況就可以說明問題。如:第三十一回之“老太太的一個新新的大紅猩猩氈斗蓬放在那里”,“大家進入怡紅院來”。第三十二回之“史湘云紅了臉”,史湘云“眼睛圈兒就紅了”,寶姑娘“登時羞的臉通紅”,史湘云“就連眼圈兒(都)紅了”。第三十三回之“那紅汗巾子怎么到了公子腰里”,“賈政一見,眼都紅紫(了)”,寶釵“不覺的就紅了臉”。第三十四回之“只見(黛玉)腮上通紅”,“就有個青紅皂白了”。第三十五回之“遠遠的卻向怡紅院內(nèi)望著”,“也打一條桃紅”。
在第二部分,筆者曾經(jīng)分析過另外十回“紅”字的義項,第三十一回到第三十五的情況多數(shù)與之前相同,但有兩個值得注意。一個是史湘云“眼睛圈兒就紅了”,一個是賈政“眼都紅紫(了)”。
史湘云“眼睛圈兒就紅了”之“紅”主要表示傷感,這個義項在之前似乎沒有出現(xiàn)?!坝⑿坶煷髮捄炅?,從未將兒女私情略縈心上”。史湘云性格的主導方面是豁達開朗??上б驗椤榜唏僦g父母違”,史湘云的心靈深處其實浸淫著傷痛,其“眼睛圈兒就紅了”則為這種情況的寫照。
賈政“眼都紅紫(了)”之“紅”主要表示憤怒到極點,“紅”表示憤怒雖然在之前已經(jīng)存在,但這里的“紅”在表示憤怒的程度上與之前的情況并不等同?!妒^記》三十三回主要描寫寶玉挨打,其中賈政發(fā)怒的過程極有層次,而“眼都紅紫(了)”則為最高級別。賈政“原本無氣的”,因為寶玉沉浸在追思往事的傷感中,不曾注意賈政,賈政“(倒)生了三分氣”。后來得知寶玉“在外流蕩優(yōu)伶”以及“淫辱母婢”等情節(jié)后,賈政先后經(jīng)歷了“又驚又氣”“氣的目瞪口歪”“氣的面如金紙”“眼都紅紫(了)”等變化。
“紅”表示憤怒一般與兩個器官聯(lián)系。一個是“臉”,一個是“眼”。“紅”與“臉”聯(lián)系往往表示普通的憤怒、與“眼”聯(lián)系則表示極度的憤怒。賈政“眼都紅紫(了)”與之前寶玉的“登時臉上紅脹起來”等,雖然都強調(diào)憤怒,但程度大有區(qū)別。如果說寶玉“登時臉上紅脹起來”等的憤怒還怒而不失理智,還屬一種可以控制的憤怒,而賈政“眼都紅紫(了)”則是一種喪失了理智的憤怒,是一種不可控制的憤怒。
四
脂批中兩次出現(xiàn)“三十回”的概念、以及由此決定的曹雪芹存在以三十回為單位纂目錄、分章回的工作形態(tài),可以與《石頭記》全部為一百二十回的觀點互相證明。因為四個“三十回”即為一百二十回?!叭亍边@個小的單位與《石頭記》總回數(shù)這個大的單位應該存在關聯(lián)。即“三十回”的小單位是《石頭記》回數(shù)這個大單位的具體分解,《石頭記》回數(shù)這個大單位應該由多個“三十回”這樣的小單位構成。
在過去關于《石頭記》回數(shù)的研究中,根據(jù)庚辰本第二十一回批語——“后囗[之]卅回”,俞平伯認為《石頭記》總回數(shù)為一百一十回,即前八十回加上“后囗[之]卅回”[3],而“看官批”的“上三十回中”對總回數(shù)研究的價值,還沒有引起研究者的重視。
筆者認為,研究《石頭記》的總回數(shù)應該綜合考慮以上兩條批語,如果將“三十回”看作曹雪芹纂目錄、分章回的工作形態(tài),所謂“后囗[之]卅回”并非指八十回以后的“后囗[之]卅回”,而是指九十回以后的“后囗[之]卅回”。
《石頭記》本來有幾回是一個重要的紅學問題。在新紅學出現(xiàn)之前,關于《石頭記》本來的回數(shù)主要有兩種觀點。即:全部“百回”與全部“百二十回”。
(一)主張全部“百二十回”者主要有舒元煒、程偉元、裕瑞
1.乾隆己酉年(1789),舒元煒序《紅樓夢》說:“漫云用十而得五,業(yè)已有二于三分。又:核全函于斯部,數(shù)尚缺夫秦關”。
2.乾隆辛亥年(1791),程偉元、高鶚刊刻程甲本《紅樓夢》,程偉元序言說:“是書即有百廿卷之目,豈無全璧?”
3.清人裕瑞《棗窗隨筆》稿本說:“《紅樓夢》一書,曹雪芹雖有志于作百二十回,書未告成即逝矣?!?/p>
(二)主張全部“百回”者主要有三條脂批
1.戚本第二回回前批說?!耙园倩刂笪?,先以此回作兩大筆以冒之,誠是大觀。世態(tài)人情,盡盤旋于其間,而一絲不亂,非具龍象力者,其孰能哉?”
2.庚辰本第二十五回眉批說?!巴`玉除邪,全部百回只此一見,何得再言?僧道蹤跡虛實,幻筆幻想,寫幻人于幻文也。壬午孟夏,雨窗?!?/p>
3.庚辰本第四十二回回前批說?!扳O玉名雖兩個,人卻一身,此幻筆也。今書至三十八回時已過三分之一有余,故寫是回使二人合而為一。請看黛玉逝后寶釵之文字,便知余言不謬矣?!保ㄟ@條批語雖無“百回”的概念,但“至三十八回時已過三分之一有余”,大體為“百回”以及一百零八回之數(shù)。)
在過去的《石頭記》回數(shù)研究中,因為研究者多以為全部“百回”與全部“百二十回”都是指《石頭記》本來的回數(shù),即曹雪芹計劃創(chuàng)作的回數(shù),所以認為“百回”與“百二十回”相互對立。實際上,“百回”與“百二十回”是兩個不同的概念,是描述兩個不同的問題,“百回”與“百二十回”根本不構成矛盾。所謂的“百二十回”主要指曹雪芹計劃創(chuàng)作的“百二十回”。在以上主“百二十回”的三條材料中,裕瑞對這一點的表述非常明確,即“有志于作百二十回,書未告成即逝矣”。舒元煒雖然沒有強調(diào)這一點,但也沒有說“百二十回”系曹雪芹已經(jīng)完成了的“百二十回”。程偉元雖然稱自己在后來發(fā)現(xiàn)了后四十回,但這里的“百廿卷之目”,也指不完整的形態(tài)。
而所謂的“百回”,則與曹雪芹計劃創(chuàng)作的回數(shù)根本沒有關系。脂批作者筆下所謂的“百回”,是指他們曾經(jīng)在事實上接觸到的“百回”,或者說曾經(jīng)在事實上閱讀過的“百回”?!妒^記》并沒有最后完成,最后部分有部分稿子還被脂批作者之外的“借閱者迷失”,所以脂批作者所閱讀的本子都是不完整的本子。如果將這里的“百回”理解為曹雪芹計劃創(chuàng)作的回數(shù),脂批作者怎么能夠?qū)ψ约何丛x過的內(nèi)容進行評論呢?
如主張全部“百回”的批語中有這么一句:“通靈玉除邪,全部百回只此一見”。這位脂批作者之所以敢于說在全部百回中,只有一處描寫了“通靈玉除邪”,主要在于他所閱讀的本子中具備這個現(xiàn)象。如果這里的全部“百回”是指曹雪芹計劃創(chuàng)作但實際上還沒有完成的“百回”,那這位脂批作者的評論就存在想當然的問題。
綜上所述,“三十回”應是一個重要而有趣的紅學問題。從這個問題出發(fā),估計可以解開一些塵封的紅學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