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雪茹,羅 莎
明代小說家吳承恩所著的文學古典大作《西游記》,是以唐僧玄奘和尚與三個徒弟奔赴西天取得真經(jīng)的故事為主干,以《大唐西域記》《大唐慈恩寺三藏法師傳》等作品為基石,經(jīng)過對之前作品的整理、參悟,再加入自身的想法,最終寫成的中國古代第一部浪漫主義長篇神魔小說。吳承恩通過這部曠世奇作表達了其對明朝現(xiàn)實的不滿,抒發(fā)了自己想要改變社會現(xiàn)狀的意愿,將“天人合一,君賢神明”這種理想政治形態(tài)的愿望注入了作品中。作品中,師徒四人在西天取經(jīng)的路上經(jīng)歷的九九八十一難一一對應著明朝社會中的種種苦難。而書中各種引人入勝,光怪陸離的場景,人、神、獸三位一體的人物角色塑造,精妙絕倫的寫作技巧,大膽創(chuàng)新的想象都是使《西游記》成為中國古代第一部浪漫主義長篇神魔小說必不可缺的部分,才出現(xiàn)了孫悟空、豬八戒等流傳至今的經(jīng)典形象。《西游記》的出現(xiàn),開辟了神魔長篇章回小說的新門類,同時文中善意的嘲笑、辛辣的諷刺與嚴肅的批判一同出現(xiàn),也對諷刺小說寫作手法和技巧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影響。《西游記》中儒釋道三種思想和諧共存,也體現(xiàn)了當時社會“三教合一”的現(xiàn)象。中華文化具有極大的包容性,儒釋道思想之間互相補充,不斷發(fā)展,逐漸融合,對我國文學作品等產(chǎn)生了極其深厚的影響。
中國文化的顯著特征是儒釋道“三教合一”。學者顧敦鍒曾說過:所謂“紅花白藕青荷葉,三教原來是一家”[1]83“儒家為治世之學,佛教為治心之學,道教為治身之學”[2],因而“佛教與儒道渾成一家之后,就演成一個中國的新文化”[1]84。自南北朝之后,佛道之間已經(jīng)出現(xiàn)一種相融合的趨勢。元明時期“三教合一”思想成型,儒釋道三教之間本來就有許多相通之處,融合是一個必然的趨勢。明清時期儒釋道的交融走向成熟,儒釋道的融合影響著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亦影響著人們的文學藝術活動?!段饔斡洝肥敲鞔泻笃谒枷胛幕驼谓?jīng)濟發(fā)展的產(chǎn)物,是明代資本主義萌芽及其帶來的個性解放思潮的產(chǎn)物,同時是汲取了道家仙話、六朝志怪、唐代傳奇和民間傳說的養(yǎng)料后產(chǎn)生的。吳承恩雖然是一位儒者,但其思想不可避免地帶有儒釋道思想融合的痕跡,“三教合一”思想也在其代表作《西游記》中有著明顯體現(xiàn)。魯迅先生指出:“然作者雖為儒生,此書則實出于游戲,亦非語道,故全書僅偶見五行生克之常談尤未學佛……故其著作,乃亦釋迦與老君同流,真性與元神雜出,使三教之徒,皆得隨宜附會而已?!盵3]當時社會“三教合一”的現(xiàn)象遠比簡單的融合現(xiàn)象復雜,主張人因為立場不同,故而主張的思想內(nèi)涵差異明顯,從來沒有儒家、道家、佛家的思想分庭抗禮的說法。所以說從前的學者在闡述《西游記》的宗教思想內(nèi)涵的時候,僅用“三教合一”這一混沌含糊的詞稍有失當,對其中具體情形,三種思想的具體體現(xiàn),完全有進行進一步分析的必要,只有這樣才有助于更深入挖掘此文,乃至更多其他作品的宗教思想底蘊。
以往研究對于師徒四人以外的人物剖析不夠,文章將以石頭文化開篇,講述儒釋道三家的關系,結合儒釋道的融合在小說中的體現(xiàn)和《西游記》中作者對儒釋道三教的態(tài)度兩個角度來分析《西游記》受儒釋道融合的影響。
在《西游記》第一回“靈根育孕源流出,心性修持大道生”中,這樣描寫孫悟空不凡的出生:“東勝神洲海東傲來小國之界,有一座花果山,山上有一仙石,石產(chǎn)一卵,見風化一石猴,在那里拜四方,眼運金光,射沖斗府。如今服餌水食,金光將潛息矣?!盵4]2-3石頭文化在原始時期便已經(jīng)有了,許多的歷史典籍中有與石頭孕育有關的故事。“禹生于石”(《淮南子》卷十九《修務訓》篇)便是大禹由靈石而生,其子也是由靈石而生。由此可見,石頭作為一種帶有神話色彩的工具,從原始時期就開始了。
在佛教中,釋迦牟尼的誕生頗具神話色彩,而孫悟空的誕生更是如此。“天外仙石”是佛教《金剛經(jīng)》中有關石頭的詞語?!疤焱庀墒边@個詞語更像是在暗示孫悟空七十二變通天的本領一般,為孫悟空之后在西天取經(jīng)過程中的故事埋下了伏筆。中國化的佛教哲學以禪宗為首,認為石之不生不死的特性,超越了生死輪回,以其永恒的寂寥彰顯世界的真實。不生不死的特性不正是孫悟空所具備的嗎?而這“永恒的寂寥”也正與唐三藏為齊天大圣取的名字“悟空”一般,體現(xiàn)出了佛教中十分重要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5]的思想,而與唐三藏對八戒的期望落空一樣,悟空也正與“色空觀”背道而馳,他驕傲沖動,為了仙桃大鬧天宮。由此可見,石頭文化在佛教中的含義對于孫悟空的命運有一定的暗示作用。
石,正以其無生,故而無死,是一個真正的“不生不死”者。在道教中,世界中的生命存在,因其“生生之厚”[6],最終并不能獲得真正的生。就像孫悟空在被派去西天取經(jīng)之前,作為齊天大圣的他活得逍遙快活,但是卻不能真正地領會到人生的酸甜苦辣咸,結識世間形形色色復雜的人們,所以他總是去尋找令自己快樂的事情,大鬧天空、強搶定海神針等一系列荒唐的事件,用道家的眼光來看也不僅僅是因為孫悟空的頑劣。但是一塊頑石,擲于九州,卻又脫然于宇內(nèi),無生生之厚,故無死地,所以長生。正因如此,這塊頑石才能夠展現(xiàn)出盎然而無邊的生命力,正所謂石無枯竭之日,在枯竭中仍保持著光潤的姿態(tài)。在孫悟空與其他三人西天取經(jīng)的途中,他遇到了誤解、無助,也感受到了溫暖、體貼。所以在黃花觀之戰(zhàn)中,百眼魔君與孫悟空斗五十余回,即使被困在金光里,把頭都撞暈了也出不去,但是他仍然沒有放棄,最終變成了穿山甲打洞才躲過了一劫。石在枯燥中見潤,孫悟空在絕境中方生智。由此可見,石頭文化在道教中的含義對于孫悟空的內(nèi)心世界的發(fā)展有一定的解釋作用。
石頭的特性是頑固不化,靈石之子身上必然會帶有石頭堅毅頑強不妥協(xié)的特質,因此,孫悟空必定是一個與傳統(tǒng)文化格格不入的“異類”,成為所處時代的叛逆者。他受到天界神權專制的壓迫,故而他為了追求生的絕對自由,闖地府勾劃生死簿,在玉皇大帝面前喊出:“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4]49的口號。他這種敢于向一切權威挑戰(zhàn)的勇氣反映出他對天朝統(tǒng)治的極度蔑視,更是其反抗天朝神權專制的集中體現(xiàn)。
孫悟空的孕育與誕生都源于一塊“有三丈六尺五寸高,有二丈四尺圍圓。三丈六尺五寸高,按周天三百六十五度;二丈四尺圍圓,按政歷二十四氣”的石頭,世人稱之為能汲取天地之精華,與天地相通的仙石,為孫悟空的身世與誕生增添了神秘的色彩,同時也更加神圣之不可褻瀆?!叭闪呶宕绺撸粗芴烊倭宥?;二丈四尺圍圓,按政歷二十四氣”,更是將其融于天地歷法中,象征著孕育著他的便是天地父母,與仙石的傳說呼應;“上有九竅八孔,按九宮八卦”正如道教的思想精髓,更加證實了其天地即為父母。這些超理性超自然的描寫,充滿了佛教中天地運行數(shù)理體驗中的神秘數(shù)字,蘊含著更加深層次的文化內(nèi)涵,同時也“強化了形象的特殊性及其濃郁的文化隱喻。”[7]
自古儒家便以“仕而優(yōu)則學,學而優(yōu)則仕?!?《論語·子張》)的從仕思想為倡導,講究“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钡娜柿x思想。因此,眾多尊崇儒學的有志之士應召追求仕途,獲取功名,從而惠澤百姓。但人生在世,哪有皆如愿之事,當追求功名不成,有的甚至遭人陷害被貶,生活潦倒,嘆生不逢時,不甘于此的他們便去尋求另外的生命寄托,萬千山水、浩渺江湖和千千萬萬細小的生活軼事便成為了承載體,寓情于景,融情于景,托物言志便成為了志士們的表達手法,將山水奇石,梅蘭竹菊擬人化,將本我與真我融于其中,不僅能夠發(fā)現(xiàn)山水江湖的壯闊美麗,還能夠更加洞悉本我真我的個性與精神,從而熏陶思想,培養(yǎng)情操,完善自我。能夠以最完整的姿態(tài)展現(xiàn)自己的往往就是山水事物,而世人能夠從他們所展現(xiàn)出來的內(nèi)容與自身所獨有的思想相結合,找到抒發(fā)自己的最佳載體。
如在《西游記》中的石猴大圣孫悟空,被寄予了作者吳承恩的思想與現(xiàn)實愿望。石猴原本就沒有父母,從石頭中出生,從自然中而來,并且一出生“便就善學爬學走,拜走四方”(第一回),沒有多少文化積淀的熏陶,沒有多少傳統(tǒng)文化的教育灌輸,沒有被各種條條框框拘束,從而保存著更直率、更自由、狂野和天真的本性。正因這樣,所有的規(guī)章制度、清規(guī)戒律對他來說都沒什么用處。正因為沒有了傳統(tǒng)文化,各家各道的方圓限制,他認為肆意一生,從心所欲才是正道。也正因為如此,他敢于從老龍王那兒搶來定海神針——金箍棒,從生死簿中劃掉他自己的生死書,自稱為齊天大圣,還敢去對著天界的最高權力玉皇大帝挑釁嘲諷,從而有了一切事件的導火索——“大鬧天宮”。在“大鬧天宮”中,他的野性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張揚,帶給了在現(xiàn)實生活中飽受折磨,壓抑著各種負面情緒的世人撲面而來的自由與野性,開始了對撕開世間的面具,從而獲得最本真的自己和人生的期望。他身上流淌著的,是肆意瀟灑與真實放縱的本真血液,人類的獨特的“個性”二字在他的身上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復蘇與體現(xiàn)。所以,他在第七回說“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強調了儒家的人本思想,說“強者為尊該讓我,英雄只此敢爭先”。
強烈的自我追求可以保持人格的活力和獨特性,但個體必須不斷調整自身內(nèi)在的精神和心理功能,使個體與外界保持協(xié)調的關系,并在追求自我的過程中自我提升。人類創(chuàng)造的文化模式往往因其固化的形式而想要控制個體,因為個體與整體往往是矛盾的。由于認知和心理原因,個人很容易被文化控制,而中國對此高度重視與崇尚。因此,有容乃大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尤其是儒家文化,已經(jīng)形成了規(guī)范社會、思想道德的強大力量,對人從個體外在行為到內(nèi)心深層的思想都進行了嚴格控制,越矩對于受儒家文化熏陶的人們是極其出格的一件事情。儒家的階級性、守矩觀是世上最完備的,也是最嚴格的,因此像石猴這樣離經(jīng)叛道者要么被毀滅,要么被“修正”,無論如何,皈依以儒家為中心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在所難免。最終,石猴被壓到五行山下,受磨難,清“魔障”,這是皇權借助了如來佛的佛力,逼迫他臣服于王權,但他仍是孽根未斷,脫困后又肆意妄為,屢破佛規(guī),直至嘗到了緊箍咒的苦頭。而緊箍咒作為佛家的清規(guī)戒律,也象征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封建模式,如果社會個體未能遵循這種模式,或者背叛了它,便會受到社會的懲罰,它將社會個體禁錮在了這個模式里面,就如同緊箍咒一樣。而在文末石猴護送唐三藏成功取得真經(jīng)后,已經(jīng)在取經(jīng)的路途中被儒家文化和道家文化等中國傳統(tǒng)文化思想所馴服,自動進入了“緊箍咒”的模式,甚至會開始維護與倡導這種文化模式了,傳統(tǒng)模式的提倡者、支持者不用再忌憚他了,所以戴在石猴頭上的緊箍咒就自己消失了。在緊箍咒消失的同時,石猴的野性與肆意的獨特個性也隨之萎縮了。最后豬八戒還敢說一句:“他們都成佛,如何把我做個凈壇使者”[4]1208之類抱怨的話,仍存有取經(jīng)之前的本我個性,而當年充滿反叛精神的石猴卻對最終的結局甚是滿意。所以,大鬧天宮時的石猴與后來取經(jīng)路上的石猴是大不相同的,從前身上的一夫當關討人喜歡,在后面的途中卻一遇妖孽就向菩薩求救。早些時候,神性、人性、猴性、野性被山水、天地的精神與美所喚醒,融為一體,充滿了挑戰(zhàn)欲、進步欲、手眼通天、疾惡如仇,視妖怪為草芥,視權勢為糞土,視規(guī)矩為敝履,英雄俠義氣概躍然紙上的石猴消失了,這都是儒釋道文化模式下熏陶至此?!按篝[天宮”時的齊天大圣孫悟空有一種背離于世界的超然感,而取經(jīng)路上的他更多展現(xiàn)的是遵守儒家秩序之美,雖偶有反叛,卻都因緊箍咒的力量而收斂。強大文化力量與社會個體本能需求的矛盾在孫悟空身上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而這種矛盾具有普遍性,它是人們對自己生命狀態(tài)的迷茫,是對生命價值的認知,是對自身意識的覺醒。所以,孫悟空的形象美就美在通過他“大鬧天宮”“五行山被壓”“西天取經(jīng)路上”等一系列過程展示了一個人是如何從自然人過渡為社會人,是當代社會中個人社會化的變相過程。
《西游記》以儒家思想為主導思想,以佛教為主線,以道教為輔線。其中,作為讓孫悟空成為弼馬溫的直接人物——玉皇大帝,與在取經(jīng)途中教化孫悟空的關鍵人物——唐三藏,這兩者將儒釋道三家的關系串聯(lián)起來,將其呈現(xiàn)在故事當中。
玉皇大帝或玉帝的名稱最早出于陶弘景的《真靈位業(yè)圖》,是元始天尊、太上老君之下的一位普通的神仙。唐人的詩文中也有談到玉皇或者玉帝的,所指的是上帝,甚至在隋唐的時候,也沒有被道教完全接受。在宋真宗的策劃下,中國才有了玉皇大帝這尊神。所以,玉皇大帝之所以能夠在《西游記》中讓太上老君稱臣,也是因為受了道家的影響。
而對于儒家而言,儒家借助這位尊神來鞏固國民對上帝的信仰,儒家強調忠孝是為政之本。《二程文集·卷五》中所說的“為政之道,以順民心為本,以厚民生為本,以安而不擾為本”[8],這正是儒家所提倡的,君主應以順民心、厚民本、安民意為本,而作者以天庭的君主玉皇大帝為類比對象,通過描寫玉皇大帝在面對齊天大圣大鬧天宮時的束手無策,只能求助各大官臣,先是聽太白金星的話封孫悟空為弼馬溫使他安分,又是派遣十萬余天兵天將,最后還請如來佛祖幫忙。身為天神的君主,他屢戰(zhàn)屢敗,辛苦了十萬余的天兵天將。如果這樣的君王放在人間,簡直是勞民傷財?shù)満Π傩眨瑢嵲谑且粋€昏君。
綜上所述,儒道的互補才能出現(xiàn)真正的超脫世俗而又優(yōu)秀的治理者,而玉皇大帝這個例子,更是在為當時背景下的中國文人謀求一條新的出路。
三藏法師中的“三藏”源于佛教中的經(jīng)、律、論三藏,這不僅直觀表明了唐三藏與佛教的因緣關系,也強調了玄奘法師對于佛事的虔誠,一心向佛。而他的三個弟子,對應著佛教中的三毒——貪、嗔、癡。天蓬元帥的豬八戒之稱,意欲讓他受戒,才能熄滅他的貪欲,獲得智慧,故又稱他為悟能。而悟空,便是為了告訴那些有能力但是心性不成熟的人,一切無常,萬法皆空的道理。最后,第三個弟子——沙悟凈,代表了那些生性憨厚的“老實人”,因為不明白佛法,造下了殺生吃肉的罪孽,取名悟凈是要他修凈行,想要出離三界必須慈悲為懷,不殺生。
但是《西游記》對身為高僧的佛教代表唐三藏,也是有諷刺與揶揄的?!半m是師父,但是他既沒有向徒弟們傳授佛道,也沒有佛班,更沒有以身示教,使得徒弟們明達事理,是一個只會念中國的經(jīng)文而缺乏才干與修養(yǎng)的人”[9]。被徒弟一路保護著的唐三藏一聽見妖精的動靜,甚至只是聽見徒弟說“有妖怪”便驚慌失措,更加夸張的還有直接從馬背上跌落下來,妖怪還沒現(xiàn)身,自己先把自己給嚇得魂不附體,何等膽小之輩;如果被妖怪捉去,便立馬涕泗橫流,只會哀求妖怪饒過自己,或是心念悟空趕緊救自己,從來不會自己思索脫離之法,何等愚蠢之輩。
從唐三藏的身上可以看出佛教的缺陷,于是才有了《西游記》中三家結合關聯(lián)的現(xiàn)象發(fā)生。在《西游記》中,只有儒釋道三家的相互配合,師徒四人才能完成西天取經(jīng)的任務;在現(xiàn)實世界中,只有儒釋道三家相互聯(lián)系,才能在浮浮沉沉中保持韌性,尋求自我。
儒釋道融合的思潮源于唐宋時期,在明清時期則已經(jīng)成為了主流。而作為在明清時期誕生的《西游記》,儒釋道融合的觀點必會在其中顯現(xiàn)出來。最初為什么師徒四人會踏上西天取經(jīng)這條路,發(fā)生《西游記》中的種種故事呢?玄奘法師受到了唐玄宗的支持,想要去取佛教的經(jīng)文,這說明在當時儒家思想已經(jīng)能夠接受佛教。同時,正是因為佛教和道教已經(jīng)開始融合,玉皇大帝才會允許西天取經(jīng)。因此故事的起點就已經(jīng)告訴了我們,儒釋道三家已經(jīng)開始全面地結合了。
明清時期小說的盛行,受眾面極為廣泛的民間小說的傳播成為了大眾接受儒釋道融合的最直接的方式。除了《西游記》,小說《三國演義》也體現(xiàn)了儒釋道的融合?!度龂萘x》主要講述了東漢末年社會動蕩,皇權旁落,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群雄爭霸,各路勢力割據(jù)一方,到后來逐漸演變成了魏蜀吳三足鼎立的局面?!度龂萘x》的成書過程深受儒釋道文化的影響,比如儒學的仁義思想,佛教的色空觀思想和因果報應說。正因為《三國演義》受到道教的影響,增添了神秘主義色彩,以及受道教法術觀念的影響,才把赤壁之戰(zhàn)描繪得栩栩如生,極大地提升了諸葛亮的名氣。
《紅樓夢》中的哲學思想來源于儒道佛思想,《紅樓夢》與儒道佛融合奠定了全書的人物命運走向,構建了全書的主旨。書中對儒家思想的繼承體現(xiàn)在人物的言行身教上,對個人道德修養(yǎng)的規(guī)范。對其的批判否定體現(xiàn)在塑造寶玉、黛玉人物的追求上;佛學因果循環(huán)的哲理為故事的開端創(chuàng)造了神秘感,為故事結局埋下伏筆,讓讀者在感嘆世事無常中,走向結束;在道家的“道法自然”上理解對人生價值的追求??傊?,明清小說中大都體現(xiàn)了儒釋道的融合。
從整體來看,《西游記》以佛教為主線,三藏、八戒、悟空、悟能、悟凈等稱號都是源于佛教的思想與典藏,如來佛這個角色還體現(xiàn)出了佛教“佛法無邊”的思想。從細節(jié)上看,這部書不僅僅是有關佛教的,更有儒釋道融合的思想貫穿全書,而孫悟空便是其中最能夠體現(xiàn)這個思想的人物。
從道教開始,孫悟空的長生不老術和七十二變便是從菩提祖師門下學來的,在觀世音菩薩的點化之下師從三藏法師,一路上保護其西天取經(jīng);在儒家的層面上,孫悟空對自己的師父忠心耿耿,無數(shù)次救其于水深火熱之中,深受儒家倫理道德的熏陶,到后來也能說出:“望你把三教歸一,也敬僧、也敬道、也養(yǎng)育人才,我保你江山永固?!盵4]392而佛教思想,先是如來佛五指山鎮(zhèn)壓孫悟空,后是佛道兩家共同設置的西天取經(jīng)一路上的艱難險阻,唐三藏西行取經(jīng)這個故事本身便是佛道兩家融合的體現(xiàn)。
儒道兩家皆誕生于春秋戰(zhàn)國時期,他們在發(fā)展中互相借鑒與影響,經(jīng)過千余年的融合,對社會活動和文學藝術都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西游記》是一個典型案例。
《西游記》的神魔系統(tǒng)植根于道教,又根據(jù)儒家思想進行了創(chuàng)新。道教內(nèi)部的神權系統(tǒng)結構從太上老君到日月星辰、再到四大元帥、四大真人體現(xiàn)了從道教尊神到自然之神再到護法神將、群仙眾真的組成。這樣的神權結構在《西游記》中表現(xiàn)明顯,卻又不盡相同。此結構若與儒家統(tǒng)治結構相對應,則有一處明顯不同。在儒家統(tǒng)治結構中,君主占絕對領導地位,君主更迭以血緣關系為依據(jù),展現(xiàn)出濃厚“家天下”的觀念。太上老君顯然不具備這一點,于是在《西游記》中以玉皇大帝為核心的權勢結構則取代了道教自身的神權體系。
玉皇大帝是嚴妙樂國的王子,除了有正統(tǒng)皇室血統(tǒng),其統(tǒng)治思想也體現(xiàn)出儒家思想的影響。作為天庭統(tǒng)治者,它將各路神仙按照儒家標準布局,使其各司其職。從文武大臣到仕女的職務分配都展現(xiàn)了儒家思想影響下的權力結構。
同時,在道教神魔世界里,在許多妖魔鬼怪身上卻有儒家所推崇的綱常倫理觀念的痕跡?!段饔斡洝分忻鑼懙狞S袍怪強搶妻子,他雖毫無人性,殺戮無辜生命,但他對百花公主卻是十分疼愛?!澳愦┑腻\,戴的金,缺少東西我去尋。四時受用,每日情深”[4]108。而且,他還欲去與公主父王認親??梢?,他雖為無人性的妖魔但卻嚴格遵循儒家綱常倫理,有著責任感和道德感。
總而言之,在道教的神魔世界里,無論是神是魔都會恪守儒家綱常倫理與道德規(guī)范??梢娙宓赖娜诤显凇段饔斡洝分杏兄湫腕w現(xiàn),這種融合也是明清時代的思想文化特征。
佛教雖是外來宗教,但在中國的發(fā)展卻十分迅速。它通過自身的本土化,與儒道兩教相融合,形成了獨具本土特色和時代特色的佛教。
佛教與儒家的融合是大勢,二者的融合也隨著時間的發(fā)展逐漸成熟?!胺鸾號|傳之初,與儒家思想存在著嚴重的分歧。例如,儒家講究務實與入世,但佛家卻提倡隱世修行。但佛教善于變通,它不斷吸收轉化儒家思倫理綱常,成為具有‘儒家特色’的佛教。”[10]《西游記》中,佛家人物眾多,但文中對他們的評價則是依據(jù)儒家的綱常倫理。在小說第十三回中,法門寺僧人評價唐僧“忠心赤膽大闡”,以表達他對唐僧西天取經(jīng)堅決心志的欽佩與欣賞。小說將唐僧西天取經(jīng)和對君主的忠誠和國家的榮譽聯(lián)系在一起,展現(xiàn)了儒家與佛教的交融。在小說第三十回中,白龍馬稱贊孫悟空為“有仁有義的猴王”,儒家思想是圍繞“仁”展開的,可見小說對人物的評價中多有儒釋結合的痕跡。此外,師徒四人的形象也展現(xiàn)了儒釋的融合,師徒四人雖為佛門弟子但身上卻展現(xiàn)著儒家所推崇的道德情操。徒弟們對唐僧的尊敬與孝順,沙悟凈的不辭勞苦與勤勤懇懇等都展現(xiàn)了佛門弟子的儒者風范。由此可知,《西游記》的故事以佛教為人物基礎,又用儒家綱常倫理充實人物骨架,是儒釋融合的典型例子。
佛教與道教有許多相似之處,二者的關系也十分密切,在《西游記》中釋道的融合也十分明顯。在道教的神魔世界中,多有佛教神仙的出現(xiàn),如如來佛祖、觀世音菩薩等,并且兩個不同系統(tǒng)的統(tǒng)治者也時?;ハ鄮统?。在孫悟空大鬧天空后,天庭眾神想盡辦法壓制,由太上老君將其關入煉丹爐中,但他依舊逃脫了,最后是請出了如來佛祖才將其鎮(zhèn)壓在五指山下。小說在凡間的故事也不乏仙佛之說。由此可知,不論是統(tǒng)治集團還是平民百姓的故事都體現(xiàn)了釋道交融。
三教的交融互鑒植根于明清時期的社會和文化背景?!叭遽尩廊淘跊_突中融合,在融合中發(fā)展,這構成了漢代以后,中國思想文化發(fā)展的重要內(nèi)容……經(jīng)過數(shù)千年的遞嬗演變,最終形成了以儒家為主,以佛道為輔的‘三教合一’的基本格局?!盵11]而這樣的格局又對社會活動和文學藝術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直接影響,而這種影響在《西游記》中的體現(xiàn)即是三教融合。
《西游記》是儒釋道融合的典型例子,但作者對三教的態(tài)度卻有褒有貶。吳承恩作為一位儒者,深受儒釋道融合的影響,但他也看到了這三教背后的不足和局限。從小說的描寫中我們可看出吳承恩對三教持褒揚與推崇的態(tài)度,但許多小細節(jié)也表現(xiàn)了他對三教陰暗面的暗諷與揶揄。
作者贊同儒家所提倡的忠君愛國、孝順等思想,并通過側面描寫對這些品質進行了贊揚。但小說中儒家統(tǒng)治集團的代表人物玉皇大帝卻遭到了作者的批判。他對任命孫悟空為弼馬溫的意見一味認同,對孫悟空的大鬧天空的破壞性行為一籌莫展,可見他的無能與懦弱。同時,他作為儒者卻做著殘忍無情的事,只因沙僧不慎打破了琉璃盞,他便重重懲戒,并將其打入凡間,毫無仁愛之心。除了天庭的統(tǒng)治者,作者也批判了人間不仁的皇帝。其中比丘國的皇帝自私殘忍,為了長生不老竟然殺害無數(shù)兒童并取其心肝入藥,這是何等的昏庸無能、殘忍無情。創(chuàng)作來源于現(xiàn)實,作者將現(xiàn)實中代表儒家的統(tǒng)治階層的昏庸行為小說化,展現(xiàn)了其對儒家陰暗面的批判和諷刺。
小說中,師徒四人在西天取經(jīng)的途中碰到的妖精多有道士身份。如金銀角大王、小兒城的國丈,與蜘蛛精勾串的黃花觀道士等,他們都為了自己的長生不老而作惡多端或是蠱惑、慫恿統(tǒng)治者殘害生命。作者諷刺和批判的正是道士煉丹只為追求長生不老的狹隘思想。
同時,唐僧作為小說中佛教的代表也受到了作者的暗諷。唐僧雖然心地善良仁慈,但懦弱無能。在遭遇危險之時,他只會求助于徒弟,并且一直給整個西天取經(jīng)的過程增添負擔。除了唐僧,小說中佛與菩薩也時常危害人間,如黃袍怪本是靈山腳下得道妖怪,大鵬金翅雕是如來的舅舅等。
《西游記》中儒釋道融合的運用是植根于社會大環(huán)境的,“三教合一”的思想產(chǎn)生于社會,又反作用于社會,反映了經(jīng)濟基礎與上層建筑的辯證關系。作者在《西游記》中也辯證地表達了自己對儒釋道三者的關系和各自利弊的態(tài)度,為我們提供了正確認識三教的途徑?!段饔斡洝纷鳛槊髑逍≌f的代表之一,典型又深刻地反映了儒釋道的融合,是一部結合時代背景與思想文化的優(yōu)秀作品?!段饔斡洝分杏写罅咳遽尩赖牧x理描寫,從每一個人物到整個故事情節(jié),都滲透著儒釋道三種文化,厘清這些文化知識,有助于我們更好地去理解《西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