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武功的哲學(xué)基石

◎王廣西

拳禪合一是少林寺武功的基本特征，也是少林寺武功的哲學(xué)基礎(chǔ)。

少林寺是中國佛教中禪宗的祖庭。達摩在少林寺面壁修行，將衣缽傳授給道育、慧可、道副（一作“僧副”）、曇林諸人，是為禪宗之始，達摩因此被奉為中國禪宗的初祖。

禪宗以“頓悟成佛”而著稱。禪宗認為，“一切眾生，皆有佛性”，主張“直指人心”“明心見性”“見性成佛”。也就是說，只要指示人人本來具有的心性，徹見此心性，即可成佛。六祖慧能說：世人性凈，猶如青天，惠為日，智為月，知惠常明。于外著境，妄念浮云蓋覆，自性不能明。故遇善知識開真法，吹卻迷妄，內(nèi)外明澈，于自性中，萬法皆見。一切法自在性，名為清凈法身。

他又進一步指出:汝若不得自悟，當起般若（智慧）觀照。剎那間，妄念俱滅，即是自真正善知識，一悟即至佛地。

按照慧能的觀點，盡管你心中有無數(shù)妄念邪欲，而一旦起般若觀照，內(nèi)外明澈，剎那間即可成佛。這種單刀直入式的禪法徹底摒棄了以苦行為方式的煩瑣戒律，為世人指出了一條立地成佛的終南捷徑。

少林寺妙興大師（字文豪，登封人，1891～1927）有一幅墨寶，題為《人祖門少林派性功羅漢拳訣》，其全文如下：

頭如波浪，手似流星。身如楊柳，腳似醉漢。出于心靈，發(fā)于性能。似剛非剛，似實而虛。久練自化，熟極自神。

妙興大師為一代武林高手，又頗通文墨，佛學(xué)造詣很深，曾任少林寺當家和尚，傳有僧徒上千人，俗家弟子二百余人。“出于心靈，發(fā)于性能。似剛非剛，似實而虛”這十六個字道出了少林拳的精要。

一般人多認為少林拳以剛猛為上，其實這種理解未免有點片面。武林前輩認為，凡練少林拳而“筋努骨突，任氣用力”者，皆是因為后來“支分派衍，漸失其真”。而真正的少林高手，則是“藏神在眉尖一線，運氣在腰囊一條，發(fā)如美人之采花，收如文士之藏筆。諸葛君之綸巾羽扇，羊叔子之緩帶輕裘，差可仿佛，夫豈有圭角之可尋哉? ”其中，“藏神眉尖”四字，說明內(nèi)功修煉已達到相當火候；“運氣腰囊”四字，則道出了少林拳運氣發(fā)勁之所在，這與其他內(nèi)家拳并無二致。

少林內(nèi)功包括煉氣與養(yǎng)氣，合武功與禪學(xué)為一，是少林武功中的上乘功夫，要求亦剛亦柔，剛?cè)岵础八苿偡莿?，似實而虛”，并非只走剛猛一路。而“出于心靈，發(fā)于性能”之說，則深得禪學(xué)精要。凡少林拳之上乘功夫，俱以內(nèi)功為根基，以心法為要旨，進退轉(zhuǎn)折俱要從吾心求之。“吾心”，即指反應(yīng)能力及內(nèi)功根基。內(nèi)功越深厚，其反應(yīng)必更敏銳，身法必更快捷?！靶阅堋保斨肝蛐?，一個人的武功能達到何等境地，除了其他因素之外，主要是看習(xí)武者的天資悟性如何，用佛家的話說，就是“根器”或“根性”。

禪宗把人的根器分作兩種，一種是悟性高深的，稱作“上根”或“利根”，另一種是悟性低下、缺少智慧的，稱作“下根”或“鈍根”。對那些“下根”之人，就把去西方極樂世界的距離說得近些，這樣容易激發(fā)他們的信心和勇氣。對那些“上根”之人，就把去西方極樂世界的距離說得遠些，因為“上根”之人勇猛無畏，距離再遠也無所畏懼。

少林拳向來主張因材施教，根據(jù)習(xí)武者的天資悟性和身體條件傳授適當?shù)奈浼迹斉c禪宗的根器之說有關(guān)?；诖?，少林寺僧眾于浩繁的少林諸藝中往往各得傳授一藝乃至數(shù)藝，而最后的功夫深淺，就是靠自己的悟性和造化了。

少林高手在臨敵之際，未搭上手前“毫不用力，猶如風(fēng)吹楊柳，柔軟無力”。而一搭上手，“正如天神下界一般，渾身如鐵，而不可犯”，強調(diào)“會意用力”“勢去意來”，即所謂“心在何處力隨往，上下一線似金梭”。由此可見，少林拳練到高級階段，拳法即心法，心意動而勁力生，勁力生而技法隨。從佛門來講，心法即禪法。如果內(nèi)功渾厚，練到心中一片空明虛靜，無執(zhí)無礙，無牽無掛，意動而拳起，則其功夫已臻上乘。

在佛門眼中，拳勇一道乃是末技，僧眾不過是借練拳達到收心斂性、摒虛入定的目的，同時也可收到強身自衛(wèi)、護寺護法的效果，拳法乃是禪法之補充，其本身就化入禪法之中。因此，少林寺向來反對好勇斗狠、隨意出手，更嚴禁恃強凌弱，濫傷無辜。不過，正因為禪宗沒有把武技看得太重，而是以禪定功夫為根基，著意于悟性，泯滅爭強好勝之心，摒棄塵俗紛擾之念，才使得武僧習(xí)慣于在心如止水、無患無慮的精神狀態(tài)下練功，又兼以寺院武功的傳統(tǒng)優(yōu)勢，所以少林武僧往往得以步入武學(xué)的較高境界，代有高手，這不能不在相當程度上歸功于禪法的作用。

“拳禪合一”是以少林寺為代表的寺院武功的最高培界，其原理與“卷道合一”無異，只是表現(xiàn)形式與內(nèi)功練法有所不同，可謂殊途而同歸。禪完有一套“以心傳心”的直觀認識方法，即“以心傳心，當令自悟”，恪守“不立文字”的原則，全靠內(nèi)心的自我體驗去悟解那種梵我合一的神秘境界。達摩說:“安心無為，形隨運轉(zhuǎn)?！被勰苷f：“但行直心，不著法相?！倍U宗的和尚都把參禪視為每日必修的功課，長年堅持，不得間斷。參禪時，必須正襟趺坐，澄心空慮，心念集中于一點，其他什么都不能想。久而久之，便有可能豁然開悟，參透禪理。少林寺僧人在習(xí)武的同時，也要堅持參禪。禪法本是一種心法，也可變通成為內(nèi)功。少林寺的僧人們把禪理滲透到武功中去，以禪理來指導(dǎo)內(nèi)功訓(xùn)練，以禪理和宗教形象（如金剛、羅漢、夜叉等）來編排命名拳械套路、技術(shù)動作及各種功法，使得禪理與武功緊密結(jié)合，于是拳中有禪，禪中有拳，最終是拳、禪渾然一體，達到拳禪合一的哲學(xué)境界。

本文節(jié)選自《中原文化大典·武術(shù)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