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少欽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老家的農(nóng)用機械設(shè)備還很少,耕地主要是靠牛。牛的數(shù)量也不多,顯得特金貴。農(nóng)忙時節(jié),自家沒有牛的就得跟人借,但主人家也要耕地,又舍不得讓牛太勞累,輕易不外借,結(jié)果只能是自己“當牛作馬”去拉犁。
興起于春秋時期的牛耕看似簡單,實則需要靠牛和人默契配合,否則你要么吆喝不動牛,要么被拉著亂走,把地犁得一團糟。這項有些大人都做不好的傳統(tǒng)農(nóng)活,我在初中時就學會了。那時跟母親下地干活,常幫忙牽牛套犁,看我躍躍欲試,在耕種松軟沙地時就讓我上手扶犁,沒想到那牛還挺配合,鐵犁頭深入土中平穩(wěn)前行,泥土快速松動翻扣,一會兒功夫一壟地就成形了。出手即成功,我興奮不已,母親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后來我又攻克了粘性較大的水稻田,一手拉韁繩一手扶犁,口中吆喝指揮,儼然是個“老農(nóng)”。
我能學會耕地主要得益于我們家有頭好牛。那是一頭母黃牛。農(nóng)村實行聯(lián)產(chǎn)承包制的時候公社分配的,歸4家人共有。它通體黑色,高大健壯,性格溫順,經(jīng)常由我負責放牧,時間久了我們就成了親密的伙伴。
說到放牛,你的腦海是不是馬上浮現(xiàn)這樣的場景:牧童騎在牛背上,口銜短笛,悠閑的走在鄉(xiāng)間小路上,恬靜優(yōu)美。古人就不乏歌頌此情此景的詩詞,如唐代棲蟾詩云:“日出唱歌去,月明撫掌歸。何人得似爾,無是亦無非。”清代袁枚詩云:“牧童騎黃牛,歌聲振林樾。意欲捕鳴蟬,忽然閉口立?!?/p>
我從小放牛,哼哼歌唱、捕蟬捉鳥的事沒少干,但“騎黃?!眳s不曾有過。那牛背寬厚滑溜,根本就爬不上去,而且黃牛拉犁干活可以,卻絕不肯讓人騎到背上。我曾嘗試把牛牽到小河溝里,然后居高臨下跨坐到牛背上,結(jié)果一向溫順的黃牛嚇得亂跑,人剛騎上牛背就被摔了個四腳朝天。雖然有驚無險,但也嚇得哇哇直哭,從此斷了騎牛的念頭。農(nóng)村有一種水牛,體型更大,喜歡泡水塘,我倒是見過有人騎在水牛身上,因此懷疑“牧童騎黃?!笔遣皇菓?yīng)該作“牧童騎水?!保?/p>
秋冬季節(jié),天朗氣清,我常和小伙伴們牽牛到野外放牧。牛在草地上吃草,我們在一旁玩打仗、捉迷藏,歡快地追逐嬉戲。最棒的是壘土窯烤紅薯吃,大家分工協(xié)作,壘窯、拾草、燒火、放料、蓋土,一陣忙碌和焦急等待后,從土窯里扒出香甜的紅薯,迫不及待地美餐一頓后,再牽著同樣吃飽喝足的牛兒回家。我有時也會獨自去放牛,讓牛自由吃草,我則躺在草地上,愜意地看《故事會》《山海經(jīng)》。那時的天特別藍、風特別輕柔、陽光特別暖和,很容易就浮想聯(lián)翩,幻想擁有牛郎家的那頭老牛,會講話聊天還能介紹仙女老婆,也幻想跟老子一樣騎青牛飄然成仙。
放牛更多的時候并無詩意,只有時時的操心。我早上把牛牽到野外,用根大鐵釘把韁繩釘入土中,然后就得去上學或干別的事,傍晚時分再去把牛牽回家。拴牛的時候要把鐵釘全部打入土中,一來防止牛掙脫韁繩,二來避免韁繩纏繞釘子,限制了牛的活動范圍。中午還要抽空過去看看牛有沒有跑掉?會不會吃不到草?是不是口渴了?還要經(jīng)常幫它趕蒼蠅、撓癢癢。如果被牛蠅叮住,牛尾巴狂甩也無濟于事,疼得直跳腳叫喚,只能我們出手替它收拾。放牛時最怕遇到發(fā)情的公牛,一看到母牛它們就會躁動不已,穿紅衣服或戴紅領(lǐng)巾則會惹怒它們,頭頂尖銳的牛角就直沖過來,十分恐怖。
有一年母牛下崽,爸媽剛好不在家。得知消息后,我趕緊跑過去,那母牛就站在蘇氏祠堂前的廣場上,屁股后面已經(jīng)露出了小牛的頭。我從沒見過這種陣仗,急得團團轉(zhuǎn),幸好附近干活的大人過來幫忙,找來一些干草墊地上,用手接住小牛慢慢放下,然后叫我回家煮米粥過來給母牛吃。手忙腳亂一通后,我才停下來看老牛舐犢的動人場景,令人嘖嘖稱奇的是小牛出生就會吃奶,過不多久居然站起來跟著母牛走回牛圈。
出外讀書后,我就很少放牛了。那頭母牛有一次掙脫韁繩,誤食了打過農(nóng)藥的莊稼,腹痛亂跑跌入水渠。母親知道的時候牛已經(jīng)不行了,為此母親哭了好幾天,一直怪自己沒有把牛拴好,我也為失去一位兒時伙伴難過許久。
逝者如斯,如今家鄉(xiāng)大搞海洋養(yǎng)殖,農(nóng)田大都承包出去統(tǒng)一機械化耕種,耕牛已無用武之地,放牛趣事也隨那頭母牛遠去,只在腦海中留下一絲印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