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軻刺秦王》對荊軻形象的塑造與消解

趙新亞

摘 要 《荊軻刺秦王》一以貫之地塑造了荊軻這一“完美”刺客的形象。前半部分以眾星拱月的手法樹立起的“完美”形象卻在后半部分略顯滑稽的激烈對抗中消解，前后構(gòu)成巨大落差。細細推究，荊軻的實力不濟是主要原因，而作者的強欲為之更雪上加霜。

關(guān)鍵詞 荊軻;眾星拱月;消解;原因

荊軻，史上最著名的刺客，也是著名的悲情英雄之一。節(jié)選自《戰(zhàn)國策·燕策三》的《荊軻刺秦王》首次完整地敘述了荊軻刺秦的故事。文章引人入勝、跌宕起伏，在后世影響很大，對荊軻盛名的形成起了巨大的作用。但筆者看來，除了盛名，荊軻身上還有一些名不副實的色彩。這可能跟《荊軻刺秦王》所持的立場和敘述策略有關(guān)。

《荊軻刺秦王》敘述荊軻刺秦故事的同時也塑造著荊軻這一形象，刺秦結(jié)束，形象塑造也就完成了。從對荊軻的塑造來看，全文可分為兩個部分，盛名的造就部分和盛名的消解部分。

一、盛名所來——繁復(fù)的鋪墊

荊軻的英雄形象主要依靠太子丹、樊於期、秦武陽、蒙嘉等人的襯托，他們的先后出場豐富了荊軻的形象，可謂眾星拱月。

1.太子丹的側(cè)面襯托

秦兵壓境，燕國勢如危卵。從秦國逃回的質(zhì)子——太子丹萬分恐懼，來請荊軻刺殺秦王。荊軻早已胸有成竹，設(shè)下萬全之策：利用樊於期之頭和燕國督亢地圖接近秦王，再取出地圖卷軸中的匕首，只要“左手把其袖，而右手揕其胸”，事就成了。這是用太子丹的焦躁多疑來襯托荊軻的沉穩(wěn)自信。

2.樊於期與荊軻互文

樊於期從秦國逃亡到燕國，太子丹不顧他人反對，收留了樊於期，并說就算身死國滅也不會將樊於期送走。太子丹是仁慈的，而荊軻展示了刺客應(yīng)有的一面，直接把樊於期的人頭要了回來。荊軻固然能言善辯，但三言兩語間樊於期自奉其首，只能說明兩者實是一類人，是了解對方、信任對方的。樊於期是快意恩仇、視死如歸的，荊軻何嘗不是呢？所以詳細刻畫樊於期，實際上也是在刻畫荊軻。

3.秦武陽的反面襯托

對副手秦武陽的刻畫使用了欲抑先揚的手法。秦武陽出場令人發(fā)怵，“年十二，殺人，人不敢與忤視”，這得是多兇惡的模樣！但讓人更震驚的是，來到秦廷，“秦武陽色變振恐”，難以完成使命，秦君臣都心生懷疑了。以秦武陽的前后對比，贊揚了荊軻勇敢、機智和鎮(zhèn)定。當(dāng)然還有他的認(rèn)人、識人之明，因為荊軻對副手秦武陽并不滿意。之后，可憐的秦武陽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不論他最后是怎么慘死的，跟荊軻已經(jīng)無關(guān)，也就一切從簡了。

4.眾人的烘托

易水送別展現(xiàn)了荊軻非凡的魅力，他的英雄形象基本定型了。送別開始時，音樂低沉“為變徵之聲”，送行的人“皆垂淚涕泣”。但是荊軻高呼一聲“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fù)還”，氛圍發(fā)生了逆轉(zhuǎn)。一切都改變了，音樂變成了“慷慨羽聲”，送行的人“皆瞋目，發(fā)盡上指冠”。這送別的名場面，足見荊軻的鼓動能力。

5.蒙嘉的補充

蒙嘉這個貪財忘義的小人，他存在唯一的價值就是證明荊軻心思縝密，有謀略。

秦王接見荊軻一隊人時，秦武陽嚇得直哆嗦，荊軻一句玩笑的話“北蠻夷之鄙人，未嘗見天子”驅(qū)走了秦君臣的疑惑。荊軻的英雄形象最終成型了，這是一個“偉光正”的刺客，這簡直是一個“完美”的刺客。

但是，荊軻刺秦為什么會失敗呢？

二、其實難副——盛名的消解

刺秦大戲開始了，荊軻表現(xiàn)一如既往。直到失敗，依然倚柱笑罵秦王，真是“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作者不遺余力地刻畫荊軻的英勇形象，但從刺秦過程和刺秦結(jié)果來看，荊軻和他的團隊表現(xiàn)得如此之差——不但刺秦未成，團隊全軍覆沒，還加速了燕國的滅亡——直接消解了之前竭力刻畫的形象。所有這些，我們都可以通過追蹤荊軻刺秦失敗的原因看出來。

“完美”刺客荊軻為什么會失敗呢？

1.荊軻的解釋

我們來看看荊軻自己的解釋，“事所以不成者，乃欲以生劫之，必得約契以報太子也?！苯俪智赝?，簽訂和平條約的說辭我一直懷疑，這很可能是荊軻遮羞的話。根據(jù)《戰(zhàn)國策·燕策三》，確實有太子丹說與荊軻的計劃，“誠得劫秦王，使悉反諸侯之侵地，若曹沫之與齊桓公，則大善矣;則不可，因而刺殺之。”目標(biāo)是二選一的，劫持秦王以保存燕國或者刺殺秦王。但事實上兩人都是以刺死秦王為目標(biāo)的。理由如下：

（1）匕首淬毒，目的不是劫持。劫持秦王用“天下之利匕首”即可，何必淬毒？并且擔(dān)心匕首毒殺的效果不夠好，還專門找人試驗，“以試人，血濡縷，人無不立死者?！弊⒁狻叭藷o不立死者”的用語，這說明為了確保毒殺效果，被實驗的人可遠遠不止一個。劫持一個大活人，動作難免粗魯，而匕首是荊軻唯一的武器，這么看是真的要劫持嗎？

（2）太子明示荊軻有去無回。易水送別時，“太子及賓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辟e客所為必是太子授意。太子“白衣冠”意欲何為？激勵荊軻。“白衣冠”本是為逝者送行卻用到了荊軻身上，意思很明顯了：反正都是死了，你不如完成刺秦王，落一個青史留名。當(dāng)然荊軻也被成功地激勵到了。

（3）荊軻自知去而難還。荊軻自己唱“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fù)還！”這說明他自己也知道很難再回到燕國了。

（4）“契約”能傳遞出去嗎？對強秦會有約束力嗎？這些太子丹和荊軻都應(yīng)是反復(fù)考慮過的。

總之，筆者認(rèn)為荊軻自己的解釋有遮羞之嫌。

2.作者的解釋

荊軻的話實際上也是作者的意思。作者還給荊軻刺秦失敗找了一個客觀的理由：荊軻副手不行?！扒G軻有所待，欲與俱，其人居遠未來，而為留待?！庇兴幸獾母笔?，他敢說“今日往而不反者，豎子也！”荊軻覺得秦武陽不行，所以臨別時大唱“壯士一去兮不復(fù)還！”荊軻中意的副手與荊軻相比如何呢？恐怕在伯仲之間吧。我們看看荊軻刺秦的表現(xiàn)就知道成功可能性不大。

當(dāng)然還有一個很多人忌諱的原因。當(dāng)荊軻同意刺秦后，太子丹“于是尊荊軻為上卿，舍上舍”，“日日造問，供太牢異物，間進車騎美女，恣荊軻所欲，以順適其意。”荊軻這種生活持續(xù)多長時間呢？“久之，荊軻未有行意?！碧諟Y明《詠荊軻》“惜哉劍術(shù)疏，奇功遂不成”一句說的是很有道理的。

3.筆者的分析

除此之外，我們依據(jù)全文分析刺秦失敗原因，認(rèn)為荊軻還有如下問題：

（1）預(yù)設(shè)不周全。荊軻對樊於期講自己刺秦策略時說過“臣左手把其袖，而右手揕其胸”。這一細節(jié)看似是后文的鋪墊，實際上是漏洞的開始。古人衣服寬大，所謂長袖善舞，另外對方是人，不是抓住袖子就動彈不得了。后來以此計行事，形勢急轉(zhuǎn)直下。

（2）體能儲備不足。面對突發(fā)狀況，沒有預(yù)案可以理解。但是“荊軻逐秦王，秦王還柱而走”，兩個人玩起了繞柱子追逐的游戲，只能說明作為刺客的荊軻身體素質(zhì)不高，至少是不夠高。秦王在坐著的情況下被抓住袖子，竟然能發(fā)生如此情況“未至身，秦王驚，自引而起，絕袖?！毕惹貎蓾h時是跪坐，在《鴻門宴》中強如項羽想站起來也是由“坐”（跪坐）而“跽”（跪直身體）再起身，秦王可能要花更多時間。就這樣，荊軻還未能“至身”。怪哉，怪哉！

（3）刺客素養(yǎng)不夠，還有常人的躲閃本能。刺客以刺殺成功為最終目標(biāo)，不惜身，要破除很多常人的本能。但荊軻沒有?！笆提t(yī)夏無且以其所奉藥囊提軻。秦王方還柱走，卒惶急不知所為。左右乃曰：‘王負劍！王負劍！’遂拔以擊荊軻，斷其左股?！鼻赝跤煮@又嚇、全力奔跑，他哪有時間拔劍斬荊軻？很明顯，侍醫(yī)夏無且拿藥囊擲向荊軻時，荊軻下意識躲閃了，這樣就給了秦王反應(yīng)的時間。這可以跟另一名刺客豫讓的自毀“涂廁”“漆身”“吞炭”對比。

（4）武器生疏。我們看這幾句話，“遂拔以擊荊軻，斷其左股。荊軻廢，乃引其匕首提秦王，不中，中柱。秦王復(fù)擊軻，被八創(chuàng)?！鼻G軻被砍倒在地時，距離秦王有多遠呢？在最后的搏斗中，秦王和荊軻可以說是貼身搏斗：秦王擊荊軻，荊軻提秦王，秦王復(fù)擊軻。在一米左右的距離，只要匕首蹭到了秦王，秦王必會當(dāng)場斃命。荊軻的匕首竟然連秦王的衣服都沒碰到，這準(zhǔn)頭也沒誰了。當(dāng)然，如果我們考慮到荊軻是在左大腿被砍斷并且是坐在地上的情況下面對秦王，就可以理解匕首一米距離“不中，中柱”了。但不管怎么說，難以想象這是高水平的刺客所為。當(dāng)一切都結(jié)束時，荊軻倚柱笑罵，歸因刺秦失敗是自我要求太高，“乃欲以生劫之，必得約契以報太子也?！?/p>

綜上觀之，荊軻盛名之下還有眼高手低、虛榮的另一面。一名刺客業(yè)務(wù)素質(zhì)如此之低，難稱偉大。

三、解釋

荊軻的形象前后反差如此之大，除了跟荊軻實力有關(guān)，筆者認(rèn)為可能也跟作者之志有關(guān)。山東六國向來視秦如蠻夷，而秦統(tǒng)一過程殘酷，王朝成立后統(tǒng)治也比較苛刻，六國貴族和后來的儒家信徒都稱之為“暴秦”。任何對強秦的反抗都很容易被視為正義之舉，更何況反抗者非常弱小。作者憎惡秦國、同情荊軻，一心想把荊軻塑造成偉大刺客的形象，但無論刺秦的過程還是刺秦的結(jié)果，荊軻的事跡難以撐起這樣的形象，最終沒能實現(xiàn)作者的目的。

魯迅評價《三國演義》時說“欲顯劉備之長厚而似偽，狀諸葛之多智而近妖”，在某種程度上也適用于《荊軻刺秦王》。荊軻是一位著名的刺客，他刺秦或許在某一方面上具有正義性，但絕沒有《荊軻刺秦王》刻畫的那么偉大。

[作者通聯(lián)：陜西鎮(zhèn)安中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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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教育報》2021年11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