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取芝,鄧旭陽,鐘 萍,劉曉剛,閆 明
(1.河海大學 心理健康教育與研究中心,江蘇 南京 210098;2.東南大學 心理健康教育與研究中心,江蘇 南京 211102)
新冠肺炎疫情爆發(fā)以來,大學生的情緒問題受到各方面的關注。有關大學生的情緒狀態(tài)研究發(fā)現(xiàn),大學生受疫情影響存在一定的情緒困擾,如趙波等對1102名大學生進行問卷調(diào)查及訪談發(fā)現(xiàn),疫情下大學生出現(xiàn)恐懼、悲傷、憤怒、焦慮等情緒(1)趙波,蔡特金,張志華:《新冠肺炎疫情下大學生情緒狀態(tài)的呈現(xiàn)與調(diào)適——基于自我關懷的視角》,《中國青年研究》2020年第4期,第49-54頁。。韓拓等對居家隔離期間大學生負性情緒進行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405名研究對象中有178人(44.0%)存在抑郁,171人(42.2%)感到焦慮,119人(29.4%)感到壓力(2)韓拓,馬維冬,鞏紅,等:《新冠肺炎疫情居家隔離期間大學生負性情緒及影響因素分析》,《西安交通大學學報(醫(yī)學版)》2021年第1期,第132-136頁。。針對這種形勢,黨中央、教育部均要求學校做好疫情下學生心理疏導和教育引導工作。
自憫(self compassion,也譯作自我同情或自我關懷)作為一個獨立的概念,由美國心理學家Neff于2003年提出,是一種把慈悲指向自己的心理健康新理念(3)Neff, Kristin. Self-compassion: An Alternative Conceptualization of a Healthy Attitude Toward Oneself. Self and Identity. 2003, 2(2),pp.85-101.。Neff認為,自憫包括三個基本成分:(1)自我友善(self-kindness),即在失敗和痛苦時理解和寬容自己;(2)普遍人性感(common humanity),即把自己的經(jīng)驗看成人類經(jīng)驗的一部分,不孤立地看待自己的遭遇;(3)正念(mindfulness),即覺察和面對痛苦,不夸大不縮小。大量研究表明,自憫與個體生活滿意度、社會聯(lián)結(jié)度、社會支持、主觀幸福感等具有正性相關(4)Ahmet Akin, Umran Akin. Does Self-Compassion Predict Spiritual Experiences of Turkish University Students? Journal of Religion & Health. 2017, 56(1),pp.1-9.;比自尊更能減少人們對負性事件的不良反應(5)Leary M.R., Tate E.B., Adams C.E., et al. Self-compassion and Reactions to Unpleasant Self-relevant Events: the Implications of Treating oneself Kindly. Journal of Personality & Social Psychology. 2007, 92(5),p.887.,可以增強個體積極的心理力量和提高社會互動能力,從而起到緩沖和抵御負性事件的作用(6)張耀華,劉聰慧,董研:《自我觀的新形式:有關自憫的研究論述》,《心理科學進展》2010年第12期,第1872-1881頁。,促進心理健康發(fā)展。
正念自憫團體(Mindful Self-Compassion, MSC)是創(chuàng)始人Germer和Neff研發(fā)用于提升參與者自憫水平的訓練項目(7)Neff K.D., Germer C.K.. A Pilot Study and Randomized Controlled Trial of the Mindful Self-compassion Program. Journal of Clinical Psychology. 2013,69(1),pp.28-44.。研究證明,MSC可能提升受訓者的正念自憫水平和生活滿意度,降低抑郁、焦慮、疏離感及身體意象困擾等。但其研究方法還有待改進,研究數(shù)量不多;而且不同文化環(huán)境下對自憫的基礎態(tài)度不同,有必要加強跨文化研究。目前對自憫干預在非西方國家或地區(qū)的臨床效果的研究較少,尤其是中國文化主張“嚴以律己,寬以待人”“吾日三省吾身”,似乎與自憫思想存在文化上的沖突,有必要加強中國文化背景下的自憫干預效果檢驗(8)金國敏,劉嘯蒔,李丹:《何不寬以待己?自憫的作用機制及干預》,《心理科學進展》2020年第5期,第824-832頁。。與此同時,以往關于正念自憫的團體訓練主要都是線下團體,或者為個體線上自助打卡式練習(9)Eriksson T., Germundsj L., Strm E.,Rnnlund, M. Mindful Self-Compassion Training Reduces Stress and Burnout Symptoms Among Practicing Psychologists: A Randomized Controlled Trial of a Brief Web-Based Intervention.Frontiers in Psychology, other. 2018, p. 9.,鮮有見到線上互動式團體訓練。
本研究針對新冠肺炎疫情期間大學生的情緒困擾,在Germer 和Neff的正念自憫項目的基礎上,結(jié)合大學生的需求和中國文化背景進行修訂,形成團體互動式“Online-MSC”新方案,由專業(yè)人員實施干預并檢驗效果。由此,探索中國文化背景下正念自憫團體訓練對大學生情緒相關問題的干預效果,同時檢驗網(wǎng)絡在線團體對疫情期間大學生情緒調(diào)節(jié)的適應性。
采用流調(diào)用抑郁量表(CES-D)、交往焦慮量表(IAS)、疏離感量表(GAS)在4所高校開展疫情期間學生心理狀態(tài)調(diào)研,并對調(diào)查中發(fā)現(xiàn)的存在一定情緒困擾或表示需要幫助的126名學生開展訪談,以進一步評估學生身心狀態(tài)是否適合參加團體并根據(jù)學生意愿確立參加團體訓練的成員。訪談后產(chǎn)生愿意參加正念自憫團體訓練的成員26人,隨機分成兩組后,產(chǎn)生實驗組和對照組各13人。實驗組第一次團體訓練結(jié)束后,2名成員因時間原因脫落。數(shù)據(jù)處理時有1名成員因個人生活事件影響干預效果不佳,視為偶然的非正常個體,在統(tǒng)計中予以剔除以客觀反應整體干預狀況,因此進入最終統(tǒng)計的實驗組人數(shù)為10人,其中男女生各5人。對照組13人中,2人未參加后測,實際人數(shù)為11人,其中男生6人、女生5人。
1. 團體干預方案
結(jié)合中國文化背景和疫情下大學生需要,對Germer和Neff的正念自憫訓練方案進行修訂,形成包括6個主題的線上自憫(Online-MSC,Online Mindful Self-Compassion)團體干預方案,每個主題設置作業(yè)分享、正念訓練、理論講解、主題活動、討論分享、作業(yè)等環(huán)節(jié),具體干預方案見表1。與以往MSC團體訓練方案相比,本研究中的方案注重將正念自憫與疫情下大學生的學習、人際、生活相結(jié)合,幫助學生在新冠疫情爆發(fā)的具體情境中理解和應用正念自憫的方法;注重團體分享和討論,緩解疫情期間隔離生活帶來的疏離感,同時通過分享達到促進團體成員間互相學習的目標。
表1 線上正念自憫團體訓練方案
2. 團體干預過程
團體干預過程為期6周,按照團體方案每周進行1次90分鐘線上干預,同時布置日常非正常式練習。線上干預采用矚目平臺進行。團體設帶領者、協(xié)同帶領者、觀察員、網(wǎng)絡管理助手和導師擔任督導。2名團體帶領者具有多年臨床心理咨詢工作經(jīng)驗和正念自憫方法修習經(jīng)驗。觀察員為1名心理中心專職教師和2名心理學研究生。觀察員和督導師除第一次向團體介紹自己的身份外,全程不開啟攝像頭和麥克風,不參與團體過程。網(wǎng)絡管理助手負責網(wǎng)絡平臺準備、考勤、計時、分組操作等事務。
每次線上團體結(jié)束后,開展1個小時線上督導,包括觀察員反饋、帶領者提問、督導師督導等環(huán)節(jié)。另外,每周參與項目總督導1次。6次團體干預結(jié)束后,對實驗組和對照組被試使用流調(diào)用抑郁量表、交往焦慮量表和疏離感量表進行測試,作為后測結(jié)果。實驗組同時完成自編團體滿意度問卷。
1. 流調(diào)用抑郁量表
采用美國國立精神衛(wèi)生研究所流行病學研究中心Radloff編制的流調(diào)用抑郁量表(10)張明園,何燕玲:《精神科評定量表手冊》,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2015年版,第157-161頁。,包含20個項目,采用4級計分。和其他抑郁自評量表相比,該量表更加著重于個體的情緒體驗,較少涉及抑郁時的軀體癥狀。本研究中,該量表的Cronbach系數(shù)為0.925。
2. 交往焦慮量表
采用由Leary編制的交往焦慮量表(11)彭純子, 龔耀先, 朱熊兆:《交往焦慮量表的信效度及其在中國大學生中的適用性》,《中國心理衛(wèi)生雜志》2004年第1期,第39-41頁。,用于評定獨立于行為之外的主觀交往焦慮情緒體驗。該量表包含15個項目,采用5級計分。本研究中,該量表的Cronbach系數(shù)為0.858。
3. 疏離感量表
采用Jessor等人編制的疏離感量表(12)陳維,趙守盈,羅杰,等:《一般疏離感量表測試大學生樣本的效度和信度》,《中國心理衛(wèi)生雜志》2015年第10期,第780-784頁。,包含15個條目,分5級計分。本研究中,該量表的Cronbach系數(shù)為0.884。
4. 團體滿意度和團體效果主觀評估問卷
自編團體滿意度問卷,包含25個滿意度評估項目,包括團體基本設置、團體帶領者滿意度、團體成員參與度、團體效果等維度。同時設1個推薦度項目和2個網(wǎng)絡團體主觀評估題,分別是①“本團體中,對你最有幫助的事情是什么?”②“您認為網(wǎng)絡形式的團體輔導有何優(yōu)點?”③“您認為網(wǎng)絡形式的團體輔導有何缺點?”
采用SPSS 19.0進行數(shù)據(jù)統(tǒng)計分析??紤]到臨床研究樣本量較小,根據(jù)相關研究建議,采用非參數(shù)檢驗的方法進行效果檢驗(13)張忠忠,王靜泉:《小樣本的總體統(tǒng)計假設檢驗》,《內(nèi)蒙古林學院學報》1999年第2期,第80-82頁。。
實驗組8名成員完整參與6次訓練,2名成員參與5次訓練,1名成員參與4次訓練,整體參與率達93.9%。團體整體參與情況良好,但由于課程沖突等現(xiàn)實原因,仍然存在個別成員不能完整參與的情況。
對實驗組、對照組的前測和后測結(jié)果進行獨立樣本Mann-Whitney U檢驗,結(jié)果表明,兩組被試在訓練前抑郁、交往焦慮、疏離感得分均沒有顯著差異,說明實驗組和對照組同質(zhì)性較好。訓練后,實驗組流調(diào)用抑郁量表得分顯著降低,說明在線正念自憫團體訓練對疫情期間大學生抑郁情緒具有良好的干預效果;交往焦慮、疏離感沒有顯著差異,但實驗組交往焦慮和疏離感均值低于對照組,可能與疫情總體形勢緩解,對照組交往焦慮及疏離感也有一定程度變化有關。具體均分及非參數(shù)檢驗結(jié)果見表2。
表2 實驗組對照組前后測組間差異比較結(jié)果(χ±s)
對實驗組和對照組的前測和后測結(jié)果分別進行組內(nèi)Wilcoxon符號秩檢驗,結(jié)果表明,對照組前后兩次測驗中抑郁、交往焦慮、疏離感均分都沒有產(chǎn)生顯著差異;實驗組在訓練后抑郁、交往焦慮、疏離感均分均顯著降低,進一步說明團體訓練對實驗組成員情緒相關癥狀的改善起到了積極的作用。具體均分及非參數(shù)檢驗結(jié)果見表3。
表3 實驗組和對照組前后測組內(nèi)差異比較結(jié)果(χ±s)
對自編團體滿意度客觀題進行統(tǒng)計,發(fā)現(xiàn)實驗組25個項目滿意度均值及標準差為4.30±0.39;團體推薦度均值及標準差為4.30±0.39,說明團體總體滿意度較高。實驗組認為團體中最有幫助的事情,一是促進了自我覺察,如“讓我學會去感知自己的情緒”;二是增強了自我接納,如“有覺察自我的意識,接納自己不完美”;三是學習了自我關懷的方法,如“更加了解自己的需求,學會了更多地關懷覺察自己”。
本研究各項癥狀改善情況評估結(jié)果顯示,線上正念自憫團體訓練能夠總體上改善參與者的抑郁情緒和交往焦慮、疏離感狀態(tài),進一步說明在線正念自憫訓練對個體心理健康和社會交往具有促進性作用。與Germer和Neff的MSC相比,本研究中干預方法有以下特征:(1)注重幫助成員在學習、生活、人際交往具體的情境中理解和應用正念自憫的方法,減少方法的抽象性,增加成員日常具體應用能力;(2)重視團體成員運用正念自憫進行情緒調(diào)節(jié)的經(jīng)驗分享和具體應用過程中困難的討論,增加成員彼此間學習深化的機會,充分發(fā)揮團體的人際因效功能;(3)注重工作團隊合作,每次結(jié)束后由專業(yè)督導師和觀察員進行反饋,幫助帶領者增加對帶領過程的反思和覺察,增強帶領者的自我接納和效能感,從而提高干預效果。成員主觀反饋也表明,本研究團體在促進自我情緒覺察、增強自我接納、增加對自己的理解和關懷等內(nèi)在心理機制方面起到了作用。
結(jié)合相關研究成果(14)Neff K.D. , Germer C. K. . A Pilot Study and Randomized Controlled Trial of the Mindful Self-compassion Program. Journal of Clinical Psychology. 2013, 69(1),pp.28-44.,正念自憫團體訓練可能通過以下機制緩解疫情期間抑郁情緒:一是通過團體交流和正念訓練幫助成員覺察和面對問題,降低負面情緒和想法的抑制水平;二是通過結(jié)合學習、生活和交往進行正念自憫訓練和團體討論,增加對自己的理解和寬容,減少自我攻擊;三是通過非評判的正念練習幫助錨定于當下,減少疫情或其他相關事件的思維反芻從而增加平靜體驗。交往焦慮和疏離感的改善則可能與正念自憫訓練的幾個要素有關:第一,關于普遍的人性感的強調(diào)可能幫助團體成員減少孤立感,特別是在新冠疫情爆發(fā)期間,團體干預為長時間居家隔離的成員提供了與他人產(chǎn)生聯(lián)結(jié)的機會;第二,對自己的理解和寬容會帶來對他人慈悲大幅增加,關于自憫的干預可能改善居家隔離期間大學生對父母的內(nèi)在情感;第三,關于交往當下的覺察的訓練也可能減少交往中的思維反芻;第四,正念自憫訓練對自我情緒支持的練習也可能增加成員的內(nèi)在資源,從而產(chǎn)生更好的人際體驗。
但正如一些研究者反映研究過程中可能遇到的挑戰(zhàn)一樣(15)Lathren C.R. , Sloane P.D. , Zimmerman S. , et al. Mindful Self-Compassion Training for Nursing Assistants in Long-Term Care: Challenges and Future Directions.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Medical Directors Association. 2020,21(5),pp. 708-709.,本研究也遇到了一定的挑戰(zhàn)。一是存在成員因各種原因脫落的情況。本研究中2名成員第一次干預后因個人時間原因脫落。雖然帶領者就脫落問題在團體中進行了處理,但仍不排除脫落個案可能影響團體動力和團體效果(16)王茹婧,樊富珉,李虹,等:《2001—2016年國內(nèi)團體心理咨詢效果評估:現(xiàn)狀、問題與提升策略》,《中國臨床心理學雜志》2017年第3期,第577-583頁。。另一個挑戰(zhàn)是成員的癥狀改善情況受多種因素影響。本研究中1名成員因畢業(yè)設計進展不順,被相關老師批評否定,產(chǎn)生較大情緒,導致后測數(shù)據(jù)較前測抑郁、交往焦慮指標明顯上升。說明成員的癥狀影響因素復雜,短程的團體訓練難以解決個別成員的復雜情況,需要系統(tǒng)干預。不過,該成員團體滿意度4.28分,“很愿意”把團體推薦給其他同學,認為團體最大的幫助是“關注自己的心理變化,及時調(diào)整”,說明該成員整體感受良好,有可能與正念自憫訓練過程的效用有關,也有可能與團體起到了緩沖和抱持的作用有關。
本研究在中國文化環(huán)境下進行,關于正念自憫團體訓練對個體心理健康具有促進作用與已有的研究結(jié)果一致,進一步說明正念自憫訓練對中國文化環(huán)境具有適應性。但團體過程中確實存在認知理解和接受困難,特別是在團體初始階段,部分成員對以自憫的方式對待自我感到陌生,也有成員把自憫與自我放縱、自我可憐等概念混淆而表示一定的擔心;這在一定程度上可能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克己”、“無我”的觀念有關。團體干預過程表明,帶領者及時注意團體成員反應,闡釋與澄清自憫的本質(zhì)含義,進行相關概念辨析,并及時邀請團體成員分享感受、討論自憫的科學意義和心理健康原理,有助于消除誤解和增強認同。因此,充分關注文化差異帶來的困難、用科學的立場和方法運用自憫,可以增強自憫作為一種心理自助方式的跨文化適應性。未來干預可以進一步考慮優(yōu)化概念引入、增加認知深化活動以優(yōu)化團體方案設計,盡可能減少誤解;同時也有必要進一步深化中國文化中自憫培養(yǎng)機制的研究和探索,包括如何在日常教育、課堂教學中加強自憫意識教育和自憫習慣培養(yǎng),以發(fā)揮自憫作為個體身心發(fā)展和社會適應保護性因素的作用。
此外,本研究在新冠疫情背景下,因時因地采用網(wǎng)絡在線的方式進行,其更加“放得開、自如表達”,更“方便”且“沒有交通、地點的壓力”的優(yōu)勢得到成員積極反饋;但也存在“偶爾會有掉線卡頓”“不如面對面交流那么深入”“容易分心”等不足。因此,既說明網(wǎng)絡在線團體干預具有可行性和可接受性,在地面訓練受限的情況下可以適時采用;又說明網(wǎng)絡在線團體的弊端不能忽視。今后應注意優(yōu)化網(wǎng)絡環(huán)境,同時通過恰當把握活動深度、加強對討論與分享的帶領等促進成員更加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