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們”的“社會學的想象力”

胡 言

近日，不斷刷新舞臺天花板的《披荊斬棘的哥哥》終于迎來了最后的家族誕生夜，十七位哥哥成功組成“第一代滾燙唱演家族”。

不過，在筆者看來，最打動人心的當屬哥哥們“最后的道別禮”——向舞臺，向自己，敬不忘記的別離。

陳小春這樣形容現(xiàn)在的自己：“爛船都有三根釘，就算我是一艘破爛的船，我也還有三根釘”；張淇向舞臺親吻：“我20歲就想證明我是世界上最棒的人，但后來才發(fā)現(xiàn)，我只是想成為我心中那個最棒的人”；林志炫則道出了自己的心愿：“我曾經(jīng)許過愿望，要在八十歲生日的時候開演唱會”……每位哥哥都用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感受，與這個舞臺說出了再見。

哥哥們不僅在《披荊斬棘的哥哥》留下了眾多經(jīng)典的舞臺作品，其濃濃的兄弟情亦感人至深，這些已無需贅言。

美國社會學家米爾斯提出了一個耳熟能詳?shù)母拍睿荷鐣W的想象力。這種想象力能夠幫助我們超出個人視域里的眼光，捕捉到諸事物之間的關聯(lián)，把握歷史，把握人生。

因此，筆者試圖更換一個新的思路，來解讀《披荊斬棘的哥哥》——這檔節(jié)目，究竟包含了多少社會學的想象力？

男性氣質的“再定義”

“我爭取每天練習零小時/半小時/兩小時”，“我預計我會哭零次”……

在《披荊斬棘的哥哥》首期節(jié)目里，眾多哥哥們在簽署契約時的表態(tài)與之前的“姐姐們”形成了截然的反差。

彼時，這群大齡哥哥們的聚會被想當然地認為是《乘風破浪的姐姐》的一次IP的性別復制。但對中年男性藝人的狀態(tài)預設，顯然拉低了觀眾對于節(jié)目可看性的預期。

一些帶有沖突性的橋段，甚至強化了對《披荊斬棘的哥哥》的刻板印象。

林志炫在二公時極力邀請李響和劉迦這兩位實力強悍的舞者加入自己的團隊，但當兩人希望能夠在這個舞臺上嘗試一些新的內容和體驗時，他一開始的表現(xiàn)被網(wǎng)友認為是“專斷”、“權威的居高臨下”。

種種橋段似乎都成為某種“自證預言”：在一個全是男性的集體里，中年男性的一些固有刻板印象與標簽得到了集中曝光和強化。

然而，隨著節(jié)目的播出，這種偏見被擊得粉碎。

在真人秀的筆墨與競技形態(tài)的交織之下，哥哥們在《披荊斬棘的哥哥》里“真實”的一面得到了不斷放大，每個人身上獨一無二、與眾不同的氣質得到了充分挖掘。

其結果，便是傳統(tǒng)上對男性、尤其是中年男性的性別刻板印象得到扭轉，男性氣質本身在節(jié)目里實現(xiàn)了“再定義”。

一方面，《披荊斬棘的哥哥》為男性氣質的內涵賦予了更多的表達空間，打破了傳統(tǒng)男性氣質的單一性。

有力量的/有野心的/敏感的/溫柔的/有擔當?shù)?順從的……當我們看到以下這些形容詞時，頭腦里常常會非常自然地貼上“性別”標簽，乃至不假思索地認為其中有些詞語是描述男性，而另一些則是形容女性。

但在節(jié)目里，每一位哥哥都對男性氣質有著不同的詮釋。

李承鉉曾經(jīng)為了家庭而長期遠離舞臺，來到《披荊斬棘的哥哥》后，他讓所有人看到了“奶爸”標簽之外的個人魅力：作為個人，他認真、專注；身在集體，他能夠傾聽、協(xié)調。

而平常被認為不茍言笑、缺乏風趣的趙文卓，更是在節(jié)目里成為“街道辦事Hood”的靈魂人物，他征服這個舞臺靠的不是一身武功，而是可愛屬性的加成。

溫柔、溫情、細膩、可愛、幽默……在自信與陽剛之外，更多對男性氣質的柔性表達在《披荊斬棘的哥哥》舞臺上實現(xiàn)了價值輸出，一種嶄新的、更加多元化的男性氣質得到彰顯。

另一方面，《披荊斬棘的哥哥》更加突出“哥哥們”身上的成長屬性與變化過程，打破了傳統(tǒng)男性氣質的固定性。

包括熱狗的可愛，林志炫對完美的追求和自我的打開，乃至言承旭臉上的笑容日漸增多，這些細微的變化觀眾都看在眼里。

法國社會學家布迪厄在《男性統(tǒng)治》里有如下洞見：“男子氣概這個概念，影響了男人與自己的關系、男人與其他男人的關系、以及男人和女人的關系”。

從這個角度看，《披荊斬棘的哥哥》對于男性氣質的再定義，某種意義上起到了一個“解綁”的作用：它試圖改變的不僅僅是這些哥哥們的男性氣質，也不僅僅是為大眾提供一個“中年男性模板”，更重要的是它試圖讓大眾拋棄傳統(tǒng)的性別濾鏡，以更加寬容與開放的視角去認識每一個個體本身。

“哥哥朋友圈”的化學反應

“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

不曾想，費孝通關于文化自覺的闡述，用在這群哥哥們身上尤為合適。在《披荊斬棘的哥哥》里，哥哥們相互之間的相處與形成的“朋友圈”格外引人入勝。不難發(fā)現(xiàn)，哥哥們不僅通過節(jié)目相繼走出了自己的“舒適區(qū)”，而且還與其他的哥哥們構筑了一個惺惺相惜的“兄弟情”氛圍感。

而縱觀《披荊斬棘的哥哥》整季，它更是誕生了非常多令人津津樂道的“組合”：

與趙文卓的多次合作，讓熱狗變成了溫順可愛的“小狗”；言承旭與張云龍，成為了彼此的“最佳損友”；張晉、李承鉉、白舉綱與高瀚宇在節(jié)目里組成了一個“臨時家庭”；更有“大灣區(qū)五人組”成為社交天花板，“街道辦事Hood，都是我Homie”引領“正能量說唱”等等令人記憶猶新的陣營組合。

令筆者意想不到的是，無論是兩人、三人的小規(guī)模組合，還是七人、十二人乃至最后的十七人“家族”，在《披荊斬棘的哥哥》里，哥哥們之間總能夠擦出吸引人的火花，形成具有情緒感染力的團魂，且不受團體規(guī)模的影響。

筆者認為，哥哥們的“朋友圈”始終能夠產生化學反應，歸根結底在于節(jié)目組巧妙地打破了原有的權力結構。正是權力結構的打破重組，讓組合本身的看點和對未知作品的期待取代了競技本身的緊張感與壓迫感。

對權力結構的打破，有賴于對成團標準進行模糊化處理，從而讓已有的權威失去了合法性基礎。

權威之所以出現(xiàn)，很大程度上來自于個體在某個專業(yè)領域的積淀。在首期節(jié)目里，哥哥們被依據(jù)原有的職業(yè)而自動劃歸為唱作組、唱跳組、唱演組、唱樂組、說唱組。彼時，部分資歷較深的哥哥，自然能夠在原先的權力結構里占據(jù)著更大的話語權。

而隨著“唱演家族”概念被不斷強化，《披荊斬棘的哥哥》更加強調的是不同類型哥哥之間在完成作品的過程中實現(xiàn)妥協(xié)與包容，而不僅僅是單純追求專業(yè)性特質。由此也讓哥哥們的關系結構發(fā)生了本質上的改變：原本有著高低之分的權力結構便逐步走向一種更加平等化的關系?；ハ鄬W習、互相尊重成為了哥哥們流露出來的自然狀態(tài)。

同時，部落、陣營與聯(lián)盟的多重組合形態(tài)，在哥哥們之間編織了一個充滿趣味與可能性的關系網(wǎng)。

一個非常關鍵的要點是：與所有同類節(jié)目不同之處在于，《披荊斬棘的哥哥》從最初的分組到最后的家族誕生，單個團隊的規(guī)模一直處于不斷擴大的狀態(tài)。最終的“全能唱演家族”的誕生，依靠的是部落、陣營之間的不斷兼并重組。

因此，無論主動還是被迫，每位哥哥在《披荊斬棘的哥哥》里全程都處于“格局打開”的狀態(tài)，形成一個高頻詞互動的交叉關系網(wǎng)之中。反過來這種更加健康的關系又催生了更加多元化、能夠帶給觀眾意外之喜的作品誕生。

李響、劉迦在舞臺上實現(xiàn)了唱歌的夢想，瑞奇展現(xiàn)出了自己在唱跳方面的潛能，就連林志炫也在五公《See you again》的舞臺上唱起了英文rap。

因節(jié)目而出圈的“?！敝冞w，或許能從側面作為這種權力結構被打破后的一個良性生態(tài)得以生成的佐證。

在節(jié)目初期，出圈的是個體，其代表無疑是以一人之力讓說唱組“偃旗息鼓”、被網(wǎng)友稱為“平嘻王”的趙文卓。而隨著公演的推進，越來越多令人驚艷的作品誕生，以“大灣區(qū)五人組”、“街道辦事Hood”、“晉舞團”為代表的集體出圈成為主流。

更重要的是在這些化學反應背后，筆者認為，哥哥們的“朋友圈”有著值得被深挖的社會學意義：一種更加和諧、有愛、互助和共促的社會關系，是如何成為可能的。

披荊斬棘，是“內卷”與“躺平”的一種可能性解法

相比節(jié)目對于理想中的人以及關系的思考，更直觀的影響來自于社會價值觀的輸出。

“披荊斬棘”作為題眼，亦是節(jié)目所推崇的核心價值觀。

在筆者看來，在如今的社會話語體系里倡導披荊斬棘的精神，節(jié)目組的目標靶心非常明確，即是在當下、尤其是年輕人群里有著一定市場的內卷與躺平。

內卷，一個本是美國人類學家格爾茲在形容印度尼西亞爪哇島農業(yè)形態(tài)時所創(chuàng)制的專業(yè)術語，無疑是近兩年來最為火熱的詞匯。在人類學家項飆眼里，內卷形成的根源在于“一體化”：“一體化是‘目標上的高度單一，價值評價體系的高度單一’，進而會產生競爭方式和獎懲方式的高度單一”。

當內卷的真相機制被暴露后，躺平作為一種極端性的解法被提出，乃至受到一定程度的熱捧。

然而，更準確的事實是：即便將躺平視為解決內卷問題的最為消極的應對方式，躺平行為也無法從根本上打破內卷。

而在《披荊斬棘的哥哥》里，我們看到了一種一直以來存在、但卻被部分人選擇性忽視的可能性：反內卷與反躺平，二者可以兼得。

從開播到成團，《披荊斬棘的哥哥》既嘗試以自己的方式對社會精神領域的消極情緒進行糾偏，也是為反內卷與反躺平提供了一種可參考的路徑選擇。

首先，帶有先鋒性質的“唱演”概念，致力于破除的便是內卷的“一體化”機制。

與傳統(tǒng)概念體系里的“唱跳”不同，“唱演”看似是一種削弱競爭難度的妥協(xié)，實則是以退為進，拓寬舞臺的多元化表達。

唱演的核心，關注和挖掘的是人的表現(xiàn)力，而不是將其視為一種機械的、肌肉記憶式的技能屬性。而其形式，則是將不同的表演風格與不同的人格魅力融為一體，從而創(chuàng)造出一種全新的非工業(yè)化視聽產品。

毫無疑問，“唱演”概念在節(jié)目實踐中獲得了空前的成功。每一次公演，《披荊斬棘的哥哥》舞臺上就誕生了一批令人震撼的作品。無論是張淇、白舉綱聯(lián)袂演唱的《悟空》，還是走暗黑系、帶有英雄史詩感的《拉達崩吧》，抑或是張智霖深情回眸、催人淚下的《給電影人的情書》，一個又一個極致的舞臺堪稱驚艷。在豆瓣、知乎、小紅書等平臺，用戶更是自發(fā)安利，熱烈地討論哥哥們在舞臺上的反差感與作品的震撼觀感。

其次，挖掘具有反思性的個體價值，成為打破內卷與躺平的起點。

在《披荊斬棘的哥哥》里，一個不容忽視的巧思是節(jié)目組為每期公演所設置的主題：“太空留言板”、“第25小時”、“等我找到你”、“三萬天”、“世界上另一個我”。

每一個主題，其實都為哥哥們提供了一個反思自我的契機。對于“三萬天”，張淇表示：“通過節(jié)目，我找到了自己的第二個少年狀態(tài)”。對于“世界上另一個我”，張智霖則是用自己的人生來完成這份《給電影人的情書》的書寫，用人生作傳。正是在深刻的感悟之上，才能誕生出眾多能夠突破自我、打破觀眾想象力的作品。

最后，尋求與“他們”的連接，則是從共同體的維度為打破內卷尋求可行性路徑。

當部落在兼并重組后不斷擴大，當哥哥們與他人有了更多的接觸、了解與共同戰(zhàn)斗、努力的經(jīng)歷，濃縮為“兄弟情”的共同體精神便開始發(fā)酵凝聚。而與部落成員之間為創(chuàng)作更多優(yōu)秀作品而不懈努力，這個奮斗過程本身便值得銘記。同時，作品與努力之于觀眾，便化身為一種更積極、更向上的價值觀力量。

《披荊斬棘的哥哥》里有兩個字是對反內卷與反躺平之下人生狀態(tài)的精準描述——滾燙。

哪怕最后的結局是消逝不見，但每一次的沸騰都是人生的華彩綻放。

正如言承旭所說，自己“并沒有一定要贏的感覺，但在逆襲這件事上，想把故事寫的漂亮”。

結語

在《披荊斬棘的哥哥》完美落幕之際，我們有必要再次思考：“披荊斬棘到底是一種怎樣的精神？”

實際上，披荊斬棘本身存在著兩個維度的精神表達：它是一種面對困難時的主動與勇敢；它同時也是一種追尋理想時的毅力與堅持。我們可以給出如下斷言：披荊斬棘，即是對奮斗主旋律的一種形象化表述。在披荊斬棘的精神內核里，存在著一種改變自身與改變社會、追求美好生活的自我源動力。正如被吹爆的開場文案里的最后一段：

昔日少年，如期歸來

沒有燈塔，就自燃成星夜

無人擲臂，就孤絕地升起狼煙

去見荊棘，炙烈于野火燎過的荒原

披荊為冠，斬棘為袍

我們會相見嗎？

會。

什么時候？

永遠。

從今以后，不摧不移，披荊斬棘

以披荊斬棘的姿態(tài)面對人生，這大抵是這群哥哥們留給時代最大的一筆精神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