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甸的妙烏

王子罕

初識緬甸是在五六年前。在一本著名的旅游手冊封面上，一盞火紅的熱氣球正飛越一幢奇特的建筑。它是由紅磚和圓錐尖頂壘成的，地點是蒲甘。朝霞給這座龐大莊嚴的佛塔鍍上了一層艷而不俗的玫瑰色，讓它在溫婉的日光中熠熠生輝。

更讓我浮想聯(lián)翩的是大佛塔背后青蔥開闊的大平原，在那一路延展的地平線上，大地與晨霧間密密麻麻地點綴著不計其數(shù)的金色佛塔。它們與這座大佛塔有異曲同工之妙。距離的遠近拉伸出深邃的透視圖景，偉大與渺小在這幅畫面中被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于是，親眼一睹緬甸蒲甘的日出成為我心中的念想。直到三年前，我趁工作假期，擠出一周時間去游歷緬甸，才得償所愿。

去一個地方前，我總是竭盡所能地做好攻略。翻遍網(wǎng)上的圖文介紹后，我放棄了去蒲甘的最初想法，打算專程去連當?shù)厝硕贾跎俚男℃?zhèn)——妙烏。

妙烏位于緬甸與孟加拉國交界的邊境邦——若開。這個邊陲小鎮(zhèn)曾是Arakan王國的首都，十六世紀時與歐洲各國通商，鼎盛一時，如今卻衰落成連緬甸旅行社都不會專程組團去的小鎮(zhèn)。

何以如此？或因去妙烏實在不便。我從大城市曼德勒下飛機后，還要坐二十多小時的盤山路大巴才能到達。

大巴的座位上沒有安全帶，它奔馳在塵土飛揚的泥沙路上。車在黑夜的荒郊野嶺行進，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難以入睡，眼睛盯著僅能照亮前方兩三丈遠的車燈和手里離線地圖上五秒一拐彎的前行指示箭頭。不過，這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我去過六十多個國家和地區(qū)，每去一處，緣由和目的不盡相同，但所到之處都能觸及我的內(nèi)心，帶給我一種純粹的美的體驗，妙烏就是這樣一個讓我靈魂為之所動的地方。

表面上看，妙烏與蒲甘一樣，都有萬千佛塔，但我放棄堪稱“緬甸旅游名片”的蒲甘，專程去不知名的妙烏，主要是因為妙烏的佛塔多為石質(zhì)，在時光的魔法下被染上一層古樸的黑色，這與妙烏佛塔圓潤敦實的造型頗為匹配，比起高聳且有棱角的蒲甘佛塔多了些穩(wěn)重，少了張揚之感。

另外，在人、自然與建筑相映成趣這一點上，妙烏之“妙”更勝一籌。作為山地小鎮(zhèn)，妙烏的佛塔多位于小山頂或半山腰。攝影愛好者會喜歡這樣的布景：佛塔連同綿延起伏的山脈、裊裊升起的炊煙晨霧、小而精致的農(nóng)田，使拍攝日出日落時，鏡頭能輕松框進一幅飽含層次的畫面。

當我放下拍照的執(zhí)念，在村里閑庭信步時，那些曾經(jīng)宏偉莊嚴的佛塔寺廟就隱藏在無人清理的雜草、悠閑度日的牛羊群和飯前飄起的炊煙中。有些塔頂由于年久失修而坍塌，暴露在微風(fēng)中的佛像總是微笑地凝視著來往的世事變遷。不遠處是剛收起的金黃稻谷，它們坦然鋪開，晾曬在小道旁，還有忙完農(nóng)活后歸家的赤腳老叟。路遇臉頰上涂著天然植物護膚品的特納卡女子，她們無不咧著嘴，向我露出質(zhì)樸純良的微笑。

與妙烏相比，蒲甘廣闊的平原和飄揚的熱氣球是一道獨特的風(fēng)景，但熱氣球本身是商業(yè)化的標簽，與傳統(tǒng)建筑不太搭配，此外還有一種為迎合大眾審美和需求特意做出來的突兀感。妙烏則不同，它是沒有被污染的自然而然的存在，是一種從內(nèi)里透出來的質(zhì)樸天然。

在妙烏，我遇見一對意大利攝影師夫婦，他們二十年間四次來到這里。據(jù)說現(xiàn)在的妙烏和十多年前的蒲甘頗為相似，還沒有被商業(yè)化大潮沖擊。交談中，我們都認為風(fēng)景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當?shù)厝撕唵渭兇獾男撵`。

此次妙烏之行，友善、靦腆、真誠的村民給我?guī)頍o數(shù)感動，在偏遠的緬甸鄉(xiāng)村，我竟有一種回家的舒適感。在這里，就算沒有點亮夜路的電燈，沒有伙伴同行壯膽，我也感到分外安全、踏實。

不知道這樣的原色還能維持多久？隨著這座寶藏山村不斷在世界旅行者的地圖上被標記出來，它會不會也開始變味？我看到有的僧人為了賺錢，整日坐在景點擺好姿勢，供游人拍照;有的人付費給僧侶，讓他們?nèi)膛阃稳擞斡[此地風(fēng)光。在妙烏的紋面人部落，竟有人把老太太拉出來站成一排，毫無敬意地用鏡頭對著臉，咔咔地拍了半個小時。

走的地方越多，越感嘆美好純粹的景物不斷淪落為粗暴速成的賺錢工具，如今，數(shù)年過去了，緬甸留在我心靈底片上的不是手冊上的蒲甘，而是一個人躑躅行走過的妙烏。

只是不知道，現(xiàn)在的妙烏是否值得我再去一次。

（責(zé)任編輯：孫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