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宏超
若某人全身心地投入他的藏書中,即可被稱為藏書狂。有貪婪的藏書家,甚至死后也要帶走他在人間的至愛。17 世紀的英國作家托馬斯·布朗在遺囑中規(guī)定棺材入土時要放入埃爾澤菲爾版的《賀拉斯集》。而19 世紀美國作家尤金·菲爾德則稱:“我已說服朋友,離開塵世后,要把一些書殉葬,書單就放在客房前方的紅木舊書桌左上抽屜里。”
有關(guān)“書殉”故事中最悲情的一幕發(fā)生在1912 年4 月14 日晚,年僅26 歲的天才藏書家哈里·埃爾金斯·懷德納遭遇船難,危難之際,他把母親懷德納夫人及其女仆送上救生艇,臨別時對母親說:“媽媽,我剛才往口袋里裝了那本培根的小書,這本小書會跟隨我的!”那本培根的小書是1598 年版的《論說文集》。
隨后船就沉沒了。那艘船叫泰坦尼克號。后來,懷德納夫人為了告慰兒子,決定在哈佛大學捐建一座圖書館,這就是今日的哈佛懷德納圖書館——世界上規(guī)模最大的大學圖書館。
藏書一旦成狂,就會不擇手段。史上不乏偷書賊和為書殺人的罪犯。最厲害的竊書賊非斯蒂芬·卡里·布隆伯格莫屬,他曾盜竊了23600 多本書,涉及美國45 個州和哥倫比亞特區(qū)的268 家圖書館。他最終被抓,倒不是因為自己失手,而是同伙的告發(fā)。
在法庭上, 關(guān)于他是否精神錯亂,雙方律師有激辯,但最終確認他患有精神病的是一位黑手黨老大。這位老大在新聞中看到布隆伯格的事跡,大為驚嘆,希望和他聯(lián)手,偷一些黃金鉆石之類。
布隆伯格卻說,他不是為了錢而偷書的:“我一本書也不賣,是想收藏的。”這位老大聽后斬釘截鐵地確認,布隆伯格是真正的瘋子。
黑手黨老大無法理解一位藏書家有時得到一本書,純屬是為了“拯救”它。德國人本雅明深諳此中奧妙:一個收藏家記憶中最精彩的時刻是拯救一部他從未曾想過更沒用憧憬的目光流連過的書,因為他瞥見此書孤零零地遺棄在書市,就買下,賦予它自由。這猶如《天方夜譚》中的王子買到一個美麗的女奴。你看,對一個收藏家,一切書籍的真正自由是在他書架上的某處。
偷書賊亦有不同于其他盜賊的地方,如一位被譽為“業(yè)界良心”的雅賊,“偷了一本書后又重新拿另一本抵上,心里認為這兩本書是等價的”。這些偷書賊也或者如他們的東方同行孔乙己所認為的那樣:竊書不能算偷,竊書!讀書人的事,能算偷嗎?
藏書史上最臭名昭著的罪犯是西班牙人唐·文森特,他為獲取珍本而殺害數(shù)人,得到了據(jù)說是存世孤本的《巴倫西亞法令集》。但在法庭上,控方律師竟然拿出另一個藏在法國的版本,“文森特一聽到這個驚人的消息,頓時失控。他放聲大叫,無法相信:‘我的不是孤本?。≈钡奖惶幩滥翘?,他還在喃喃自語,痛惜不已?!蹦俏宦蓭熂词共皇蔷ú貢赖臅V,也一定是位洞悉欲望的心理大師,他要在法庭執(zhí)行死刑之前,先對文森特實施一次真正的死刑。
脫韁之馬,便成“文雅的瘋狂”。雖說“文雅”,但畢竟還是“瘋狂”。對書的喜愛,還需回歸到一種雅致的興趣,靜觀把玩,以美的態(tài)度視之。
藏書之樂趣無窮,新鮮不斷,因人而異,美國藏書家羅森巴哈將之比喻成結(jié)交美人:藏書就好比與一位魅力四射又神秘莫測的女郎交往。他不用擔心某天會感到饜足,也不可能心生厭倦;也許就在書架的一角,永遠藏著全新的經(jīng)歷或意外的發(fā)現(xiàn)。
(摘自2021 年3 月9 日《文匯報》,本刊有刪節(jié),蝌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