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琉璃保存現(xiàn)狀

史虹霞

（作者單位：廣州城市職業(yè)學院）

一、山西琉璃的發(fā)展概述

琉璃系低溫鉛釉陶的習稱。西周時出現(xiàn)，漢代時最早被用于建筑裝飾，宋代后廣泛應用于大型建筑上，《營造法式》的出現(xiàn)使琉璃制品有明書記載形成規(guī)制。山西現(xiàn)存歷代古建筑18000余座，門類齊全，以宗教建筑居多，有“中國古代建筑寶庫”的美譽，附屬于建筑中的琉璃藝術已與古建筑融為一體。

目前山西出土的最早的琉璃器物為漢代所制，多為日用器皿和明器，其造型和色彩對后續(xù)琉璃用于建筑裝飾有著直接的影響。據(jù)《魏書·西域傳》記載，琉璃匠師吸收了西域“五色琉璃”燒造技術，用于皇家建筑裝飾上，證明琉璃用于建筑裝飾有實物階段始于北魏。隋唐時期的琉璃藝術與“唐三彩”的藝術成就融為一體，唐三彩的工藝和琉璃基本一致，主要用作陪葬冥器，有傭像類和生活器皿類。如太原義井唐墓出土的三彩堆花瓶、山西博物院陳列的隋代綠釉菩薩三軀，這是琉璃工藝運用于寺廟造像的成功嘗試。盛唐以后，唐人的隨葬風氣變化，唐三彩隨之隕落，隨之并起的是在建筑裝飾中的運用，此時已出土琉璃瓦及綠釉琉璃磚。

宋、遼、金時期的琉璃藝術，同古建筑一并達到頂峰，色彩上宮廷建筑多用黃色，其他建筑多用黃、綠二色，構成形制美與色調美的統(tǒng)一。琉璃藝術不僅從單一構件拓展到建筑的某一整體面，例如屋頂琉璃瓦、屋頂剪邊藝術，還出現(xiàn)了琉璃牌坊、琉璃塔等琉璃全覆蓋的獨立紀念性建筑形式。建筑琉璃構建形式也在此時發(fā)展完備，不僅有琉璃磚、琉璃瓦，還有鴟吻、望獸、垂獸、脊獸、套獸、寶頂、走獸、蹲獸、殯伽等主要建筑飾件均已出現(xiàn)。諸如萬榮后土廟、太原崇善寺、朔州崇福寺、大同華嚴寺等遍布省內(nèi)各地的建筑實例不勝枚舉。此時的《營造法式》雖為官式建筑范制，確是關于琉璃記載最為詳細的典著。

元代山西琉璃進入興盛階段，風格上追求華麗，原料采用貴重材料，色彩上追求對比強烈，黃、綠、藍、白、赭、醬、褐等色同時并用，極大豐富了建筑屋頂?shù)纳{，出現(xiàn)了堆花脊筒的裝飾形式，造型上較宋金時期豪放不拘一格。山西此時的寺廟建筑已普遍使用琉璃裝飾，如著名的山西芮城永樂宮，琉璃制作無論在原料、工藝、色彩以及形式、風格方面都有了空前發(fā)展。此外，山西晉南和晉東南一帶還出現(xiàn)了琺華器這一新的器物形式，彩釉低溫硬陶，屬琉璃的一個支系。它吸收了佛教壁畫彩繪中的堆花瀝粉和釉色構成圖案，再鋪以色釉，燒制而成?，m華器以黃、藍、紫三種顏色為主，稱三彩琺華。明中期以后，琺華器從建筑構件走向庭堂陳設，明代后期，景德鎮(zhèn)窯仿山西琺華獲得成功，至此山西琺華進入衰敗期。

明清是山西琉璃藝術的鼎盛期，琉璃藝術隨著寺廟建筑的發(fā)展得到空前繁盛，不少寺廟均有較大規(guī)模的琉璃飾品，同時以琉璃為主或純用琉璃制作的大型紀念建筑得以發(fā)展。此外，隨著明清園林、建筑、文化、藝術的繁榮，出現(xiàn)了眾多供欣賞、陳設、日用的琉璃玩物，有花瓶、文具、供器、魚缸等室內(nèi)陳設品及眾多室外小品等，品類繁多，此時琉璃作品上多留有匠人的信息，如姓名、籍貫、制作時間等，此做法為沿襲元代的傳統(tǒng)。

二、山西琉璃保存現(xiàn)狀調研與分析

山西古建筑琉璃構件作為對山西琉璃考察的重要對象,本文的考察范圍主要是山西現(xiàn)存的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的宗教建筑，營造技藝考察以入選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琉璃燒制技藝保護名錄的太原、陽城、河津、介休四地的代表性傳承派系為主。

（一）建筑琉璃保存現(xiàn)狀

目前山西現(xiàn)存的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共447項，其中宗教建筑共382項，占比85.4%，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這些琉璃作品存在于山西境內(nèi)85%的現(xiàn)存古建中，且多運用于宗教建筑中，以晉東南居多。建筑琉璃兼具實用與裝飾特點，琉璃構件與木結構完美結合，使建筑結構更加穩(wěn)固，有效地保護了建筑文物千年不朽，同時琉璃裝飾使得建筑單調的色彩和線條變得豐富有層次，成為古建筑藝術的獨特風景。

晉中地區(qū)主要以介休琉璃與呂梁交城圪嘣最為著名。介休現(xiàn)存建筑琉璃主要是明清時期的作品，以清代遺存為主體，介休全境均有實例，以城內(nèi)分布最為集中，計有后土廟、襖神樓、文廟、五岳廟、城隍廟、關帝廟、洪山鎮(zhèn)、義棠鎮(zhèn)、綿山鎮(zhèn)等九組較大的重點琉璃集中的建筑群，另還有師屯北廣濟寺以全部施用黑琉璃而極具地域特色，及通體施琉璃的武真武廟琉璃坊，都是晚清遺物中富有代表性的作品。

明代晉東南地區(qū)琉璃匠師輩出，包括古上黨地區(qū)的潞州(今長治市)、陽城、陵川、沁縣等。柴澤俊先生對山西省古代琉璃作調查時，在長治壺口琉璃窯遺址勘察中，曾發(fā)現(xiàn)唐時燒造的建筑琉璃碎片，這應該是長治已知最早的建筑專用琉璃遺存，其余較早的則是潞城市李莊文廟大成殿上的元代琉璃構件，保存完好，全部用粗坩泥制胎，黃、綠色釉，部分綠釉彩翳較厚,已變成灰白色的銀釉。殿上鴟吻造型保留有濃重的宋、金遺風，雄健百樸、釉彩渾厚，為琉璃建筑構件中的珍稀佳作。脊剎正、背面和西吻吞口內(nèi)，均留有題記。明、清時期遺存的琉璃建筑構件，長治地區(qū)保留豐富，品類繁多，不勝枚舉。潞城市、壺關縣、沁縣等地的琉璃燒造業(yè)十分久遠興盛。

山西琉璃燒制沒有統(tǒng)一化、標準化，大都獨立創(chuàng)作、獨立燒制，不同建筑的幾乎找不到完全相同的琉璃裝飾，因此形成全境琉璃差異化形式豐富的風格特征。裝飾上除了采用祥瑞符號以外，還出現(xiàn)山西諸如汾河、綿山等山川地域符號，如“綿山圣境”琉璃照壁。色彩上比官式琉璃較豐富，官式多用單一的黃色系，而山西琉璃多用黃、綠、孔雀藍等二色混搭，主次分明，相互呼應，將色彩與構件的造型和裝飾的主題相結合，色彩氛圍很好地融入到作品的結構中去，注重搭配，既增強了視覺立體感和層次感又豐富作品的文化內(nèi)涵；琉璃施釉技法上采用局部暈染的手法，明快活潑的色調、差異化豐富的造型形式使山西建筑琉璃具有了更多地方化、民間化的特征。

（二）琉璃技藝傳承譜系保存現(xiàn)狀

目前山西琉璃營造技藝傳承以太原蘇姓、陽城喬姓、河津呂姓、介休侯姓四家為代表。據(jù)琉璃匠師口述，介休琉璃傳承中間斷續(xù)了，陽城、蘇家、河津六七百年一直傳承沒有斷續(xù)。

喬家琉璃生產(chǎn)起于金、元，盛于明、清，活躍于晉東南一帶，以燒制缸胎琉璃為主，直至新中國成立前依然大量出口外銷，是山西眾多琉璃傳承派系中人數(shù)最多、傳續(xù)時間最長的一支。喬家老匠人喬承先，初期培養(yǎng)了六七名學徒開枝散葉，其后人并沒有從事琉璃制作，目前擔任國家級非遺傳承人是陽城建筑陶瓷廠廠長喬月亮先生。

太原馬莊蘇家，世代以琉璃為生，活躍于晉中一帶，后有兩支分流到外地，分別是北京門頭溝及代縣吳家窯。家中曾找到帶明萬歷、清嘉慶、道光等年號的模具，推測其祖上曾為皇家制琉璃。現(xiàn)任蘇氏琉璃國家級非遺傳承人的是蘇杰的關門弟子葛原生，為蘇家唯一的外姓傳承人，現(xiàn)任省級非遺傳承人是蘇家第八代傳承人蘇永軍。

河津的琉璃生產(chǎn)始于明代萬歷時期，以呂家的琉璃影響較大，呂姓琉璃匠師的名字和傳承關系自清代乾隆以后有明確記載。呂氏活躍在晉南一帶，曾復制過永樂宮元代琉璃，晉南著名的建筑群如解州關帝廟、曲沃城隍廟、永濟奶奶廟等眾多廟宇的建筑琉璃均有他們的制作記錄。

介休籍琉璃匠師中，元代有張氏父子二人，明代以侯、王、秦、喬四姓為主計有22人，清代本地匠師顯著減少，而在明代從介休遷出的遼寧侯氏匠師則成為清代琉璃匠師的骨干。介休匠師主要在本地及晉中附近一帶活動，現(xiàn)今遼寧海城缸窯嶺侯氏明萬歷年遷出后，將介休琉璃在外發(fā)揚光大，清代時曾承擔皇家沈陽故宮建筑琉璃燒制，清中葉以后匠師傳承達37人之多。

交城圪嘣制作從產(chǎn)生到現(xiàn)在，從無文字詳細記載，琉璃圪嘣制作技藝都由老藝人逐代口傳手教，匠人前輩從唐代已鉆研成熟的紫紅色玻璃薄膜技術傳承至今。在覃村，圪嘣技藝不是獨家絕活，只要本村人，誰學都行。由此師出多門，承師雜亂。據(jù)傳，最初只是東半村制作，后向西傳播，形成全村人學做。它沒有派別之分，只有東西葫蘆。東葫蘆圓形鼓底，西葫蘆為長型底扁。制作圪嘣時間是冬初至初春季節(jié)，春節(jié)前后是銷售旺季。培養(yǎng)徒工一般是有字號、能連續(xù)做三年的人家，臨時點爐者只能帶自家親屬子弟。盛期在村制作約20多家，全村千數(shù)來人，約有匠人10～ 20%。從古到今，交城覃村是一個琉璃專業(yè)村，從事圪嘣業(yè)人占半數(shù)勞力。

（三）山西琉璃燒制技藝保存現(xiàn)狀

據(jù)記載，中國琉璃比西方早700年，屬玻璃系，鉛制成的玻璃屬于琉璃，而含有其它金屬質地的玻璃則不屬于琉璃。漢代以前，釉彩以鉛釉為主，南方琉璃多數(shù)為玻璃系，南北琉璃本質區(qū)別是南方琉璃制作采用蠟膜法，成品為實心，燒制需要很高的溫度，由于器物為實心導致內(nèi)外溫度不均勻，在室外晝夜溫差下容易爆裂，所以南方琉璃多為做小件而不能做大件。山西琉璃是制坯胎，為空心，并在坯胎上鍍釉彩，內(nèi)外受熱均勻，可以經(jīng)受室外千年的風吹日曬。據(jù)蘇氏琉璃傳承人蘇永軍口述，琉璃的起源很有可能是在青銅器時期，鑄銅時加入鉛可增強銅的流動性，銅渣含有鉛元素，燒制琉璃的原材料很有可能是從這些含有鉛的銅渣中開始發(fā)現(xiàn)的，雖然這是一位匠師的推斷，還沒有確切的相關文字記載，卻能反映制作琉璃的三個原料素材，分別是含鉛陶土原料、石英粉、金屬氧化物，用重金屬物磨出釉漿，加入蘇州土起懸浮作用，有利于粘合。

山西境內(nèi)多山，蘊藏著豐富的原料陶土、金屬氧化物和煤炭，具有得天獨厚的生產(chǎn)和發(fā)展琉璃制品的有利條件。傳統(tǒng)原料有白色石英石、紅色長石、蘭色紫石、硝、銅、鐵?，F(xiàn)加原料有玻璃、堿面、螢石粉、硝酸鉀、銅、鐵、砷。傳統(tǒng)燃料為火碳、柴燒、煤燒，后改用焦炭，現(xiàn)代燒窯采用液化氣窯和電窯，模仿倒焰窯的原理供氣，窯內(nèi)上部溫度高下部溫度底，需要不斷續(xù)氣調整火焰，讓上下溫度一致。小窯用來燒制小件器物，采用電腦控制，按照坯胎的燒制要求，電腦定好時間，燒完自動停止。容器有鉗鍋，現(xiàn)用電熔料爐。琉璃制作工序經(jīng)歷了塑形、釉彩、燒制三大流程。

燒制琉璃的窯經(jīng)歷了幾個階段：第一階段為“篝火燒陶”，流行于舊石器時期，為陶器的鼻祖，古人鉆木取火，用樹木枝條編制籮筐用來盛物，后在籮筐上糊了一層泥，發(fā)現(xiàn)火燒后泥成結晶，更加堅固，于是開始用泥制作成各種器物，篝火燒制。

在新石器時代、商代和西周時期都很流行的“直焰窯”是燒制窯發(fā)展的第二階段。其結構布局由火膛、火道、火洞、窯室組成，且在生土層中直接開挖和修復?；鹛攀歉G的“地基”，一般呈三種形狀如隧道狀、口袋狀或豎坑狀，火膛上為火道。窯室是窯的主體，頂部逐漸收縮，位于火膛的前面，平面呈圓形或接近正方形，寬度約為1～1.5米。燒窯時從火膛點火氣焰隨之進入火道，并經(jīng)過底部均勻排列的火眼進入窯室，火焰從窯室的底部受熱升起，至頂部的排煙孔排出。因為火焰是直線上升流過毛坯的，固被稱為“直焰窯”。該窯的優(yōu)勢是容易加熱，劣勢是不容易控制燃燒溫度和燃燒時間，導致燃料利用率低下，造成浪費。在西周晚期，它逐漸被半倒焰窯所取代。

第三階段為西周晚期出現(xiàn)的“半倒焰窯”?；鹛懦拾雸A形或扇形，窯室的中間略呈弧形，四周呈筆直形狀。燒窯時，火焰從火膛傾斜地指向窯室的頂部，煙氣被倒入爐膛的后半部經(jīng)煙囪排出。

第四階段是從半倒焰窯演變而來的“倒焰窯”，從明代至今一直沿用，穹隆式的屋頂，四周墻壁直立。在窯室的底部磚砌煙道，煙道上水平再鋪設一層間距相等的磚塊，可形成更濃密的防火孔網(wǎng)格。窯室后部布置有大煙囪，下部設有排煙孔?；鹛劈c火，火焰升溫直噴窯爐頂部，至頂部后火焰倒向下方，流經(jīng)毛坯到窯爐底部，通過密排在底部的煙孔進入煙道，經(jīng)由煙囪排出。與半倒焰窯相比，倒焰窯使窯內(nèi)各個部位的溫差均衡，充分利用熱量，燒制效率高。現(xiàn)代燒制琉璃所用的液化氣窯采用的就是倒焰窯的原理。

三、山西琉璃的發(fā)展展望

2008年，“山西琉璃燒制技藝”被列入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名錄，開啟了山西琉璃保護與傳承的新篇章。隨著傳統(tǒng)建筑形式應用范圍的衰微，建筑琉璃的需求大大減少，山西四家琉璃技藝非遺傳承基地均在進行訂單式文創(chuàng)方向產(chǎn)業(yè)轉型。古建筑琉璃構件作為建筑文物，是我們研究山西琉璃營造技藝考察的實物，對于山西琉璃的全方面保護，從兩方面入手，一是從政策源頭到具體落實，保護山西傳統(tǒng)建筑免受人為破壞，從科學監(jiān)測到提前預判干預古建筑免受自然災害的侵蝕，保護傳統(tǒng)建筑的完整性即保護了我們獲取山西琉璃研究資料的途徑。二是加強對技藝、文化、口訣、師徒傳承等非遺內(nèi)容的保護也是傳承山西琉璃營造技藝這一文化類別的重要任務。目前，針對山西琉璃的保護，在文物保護層面，對國保單位已經(jīng)給與了一定的保護力度。從非遺傳承層面，雖然以“山西琉璃”為總署有四家傳承基地，已申報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但目前四家仍然以各自獨立發(fā)展為主，從品牌角度還沒有形成代表山西琉璃的全局形象，也沒有推出山西琉璃的官方代表作和代表科普作品，例如書籍、影視、科普讀物、展覽體驗基地等。文化宣傳和展示活動不足到位，需要文化部門從政策源頭予以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