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1966年外國游客來華旅游接待研究

王素君

旅游作為一種外出異地或異國的游覽觀光、娛樂休閑活動，具有政治、經濟、社會和文化屬性(1)1964年中國旅行游覽事業(yè)管理局成立前，習慣使用“旅行”指代“旅游”，成立后，逐步用“旅游”取代“旅行”。本文“旅行”即“旅游”，國際旅行即“國際旅游”，“旅行者”即“游客”。世界旅游組織(UNWTO)中的T原為travel，1991年改為tourism。見徐菊鳳《論旅游的邊界與層次》，載《旅游學刊》2016年第8期。。目前關于旅游的研究主要涉及旅游的經濟屬性和文化屬性，對旅游的政治性、外交性關注不足，相關研究還比較薄弱。Jean-Maurice Thurot首先提出了“旅游是政治的另一種簡單延續(xù)”的觀點，Edgell進一步認為，旅游“不僅是政治的繼續(xù)，而且是世界政治經濟的一部分”(2)唐志明.旅游政治的政治學分析[J].旅游學刊,2006(7):83-90.。Matthews和Hall根據(jù)政治系統(tǒng)理論建立了旅游政治系統(tǒng)動力反應模型(3)同②.。而在國內，關于旅游政治的研究主要停留在對國外旅游政治學的介紹等方面(4)唐志明.國外旅游政治學研究述評[J].政治學研究,2006(2):120-126；楊安華.旅游政治:國外政治學研究的新領域[J].福建論壇(人文社會科學版),2010(1):150-154；楊安華，梁宏志.旅游研究的政治學維度[J].旅游學刊,2008(1):81-85.，也有學者對旅游政治的基本架構等進行了分析(5)同②.。旅游可以為外交服務，楊公素認為“文革”時期的旅游作為外交的一部分，主要具有政治屬性(6)楊公素.回憶“文革”時期的旅游外交[J].國際政治研究,1994(3):50-55.。梅毅認為，國際旅游對中國和平外交政策的施行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對外和平發(fā)展功能是旅游外交的主要功能(7)梅毅.旅游外交與中國和平發(fā)展[D].武漢：武漢大學歷史學院，2006；梅毅.試析旅游業(yè)的和平外交性[J].江西社會科學,2006(10):242-248.。王潔潔、朱文等認為國際旅游具有高度的政治性和外交色彩，成為國家官方外交的延伸和重要補充(8)王潔潔.國際關系及重大事件對出入境旅游的影響——以中國與主要客源國(地)為例[D]. 西安：陜西師范大學,2011；朱文.論跨國旅游在中日關系中的作用[D].青島：青島大學,2013.。已有的研究成果對旅游與政治和外交的關系有較多研究，但相關研究多停留在理論建構和學科引入方面，研究的內容多宏觀論述少實際論證，不夠深入且多重復。

中國早期國際旅游接待被稱為政治性、外交性旅游。但是，限于資料匱乏等原因，目前關于這一時期旅游研究的著作和論文比較少。本文試圖利用檔案資料，從旅游政治和旅游外交等視角，對中國國際旅行社成立至“文革”爆發(fā)前這一時期外國人來華旅游的背景、過程、政治性和外交性的體現(xiàn)以及經驗教訓進行分析和研究。

一

新中國成立初期至“文革”前，我國外交路線經過了由“一邊倒”向“兩條線”的變化，相應地作為中國外交路線執(zhí)行者的中國旅游業(yè)在旅游方針和政策方面也發(fā)生了轉變。

新中國成立初期，國際局勢主要表現(xiàn)為以蘇聯(lián)為首的社會主義陣營和以美國為首的西方資本主義陣營之間的嚴重對峙。在兩大陣營之間，亞非拉民族解放運動迅猛發(fā)展，成為一股不可忽視的國際力量。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對中國實行政治孤立、經濟封鎖和軍事包圍，對中國實行全面遏制。建立國際反帝統(tǒng)一戰(zhàn)線，抵制美國的遏制政策，維護新政權的生存和發(fā)展成為中國外交政策的出發(fā)點?；趪依?、意識形態(tài)和國際局勢的考量，中國實行了聯(lián)蘇反美的“一邊倒”外交戰(zhàn)略，“站在以蘇聯(lián)為首的和平民主陣營之內”。毛澤東認為，“真正的友誼的援助只能向這一方面去找，而不能向帝國主義戰(zhàn)線一方面去找”(9)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毛澤東外交文選[M].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1994:96.。當時，“一邊倒”的外交戰(zhàn)略是我國外交政策的重心。支持和援助亞非拉民族獨立運動，加強同新興民族主義國家的團結與合作是我國外交政策的有力支撐。影響和爭取各國人民，建立國際反帝統(tǒng)一戰(zhàn)線成為這一時期我國外交的主導思想(10)周恩來.我們的外交方針和任務(一九五二年四月三十日)[M] ∥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周恩來外交文選.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1990:48-57.。

中國的外交是人民外交，包括官方外交和民間外交兩個方面。周恩來認為，“兩國人民之間的關系，不能單靠外交家來進行，更多地應該依賴兩國人民直接地來進行”(11)外交部外交史研究室.周恩來外交活動大事記(1949—1975)[M].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1993:212.。旅游是民間性的人民外交的一部分。旅行社通過發(fā)展自費旅游這種“各國人民交往的比較好的形式”，成為“從事人民外交的組織者與橋梁”(12)袁經理在全國第一次翻譯導游會議上的報告[A].江蘇省檔案館藏:5019-002-0014.。開展旅游事業(yè)的目的“是為國際活動為外交路線服務的”，“有政治經濟意義”(13)同②.。為貫徹我國和平外交路線，促進中國同各國人民之間的友好往來，宣傳中國社會主義建設成就和中國人民的精神面貌，消除由于帝國主義宣傳所造成的誤解和隔閡，邀請和吸引外國游客來華旅游就成為執(zhí)行我國外交政策的一條重要渠道。

隨著中國社會主義建設事業(yè)的開展和國際威望的提高，來華旅游人數(shù)逐年增加。為在旅游領域貫徹我國外交政策，中國政府采取了以下措施：

第一，成立專門接待外國游客的機構——中國國際旅行社，負責一切旅游接待事宜。為在旅游領域貫徹我國外交政策，接待日益增多的游客，周恩來接受中央國際活動指導委員會主任王稼祥的建議，成立中國國際旅行社作為組織接待外國游客的主要機構。1954年4月15日，中國國際旅行社總社在北京成立，并在天津、上海、南京、杭州、廣州、南寧、漢口、沈陽、哈爾濱、安東、滿洲里、大連等12個城市設立了分社。至1966年，中國國際旅行社在各地共創(chuàng)辦了46個分、支社(14)中國國際旅行社總社.輝煌50年：中國國際旅行社總社簡史[M].北京：中國旅游出版社,2004:42.。中國國際旅行社的職能包括宣傳社會主義國家建設成就，揭露帝國主義的反動宣傳，增進來華外國游客對社會主義國家的了解。同時，對未建交的國家“起了與之打通關系，伸展工作的作用”。因此，中國國際旅行社“實際上是貫徹黨的對外活動和國家外交政策的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15)中國國際旅行社代表團訪問蘇聯(lián)國際旅行社的情況報告[A].江蘇省檔案館藏:5019-003-0005.。

第二，規(guī)定了旅游接待的主要對象和接待原則。這一時期中國的旅游是以積極發(fā)展社會主義各國游客為主，尤以蘇聯(lián)游客為重點；對資本主義國家的游客有限制有選擇地少量接待(主要以共產黨員和左派人士為主，美國、西德國家游客不接受)；民族主義國家由于國內經濟條件限制，來華旅游人數(shù)很少。針對不同性質國家的游客，中國國際旅行社采取“熱情友好，服務周到，政治上區(qū)別對待，生活上一視同仁”的接待原則(16)國務院外事辦公室張彥副主任在國際旅行社全國經理會議上的講話記錄[A].江蘇省檔案館藏:5019-002-0034.。在旅游路線、節(jié)目安排、宣傳內容、接待禮遇方面，不同性質國家待遇差別較大。但在生活待遇方面，不論社會主義國家還是資本主義國家均一視同仁，同一服務等級提供同樣質量的服務。

接待社會主義國家的游客，目的是增進相互了解，體現(xiàn)以蘇聯(lián)為首的社會主義陣營的團結。因此，在接待過程中貫徹“熱情友好，謙虛謹慎，實事求是”的方針，對他們提出的要求和專業(yè)活動等，一般都予滿足。在政治宣傳方面，主要宣傳三面紅旗的優(yōu)越性、中國社會主義建設成就和經驗、社會主義國家人民之間的友好，同時宣傳蘇聯(lián)是社會主義國家的核心，感謝蘇聯(lián)等社會主義國家給予中國的援助等。對資本主義國家的游客，根據(jù)“限制西方國家旅行活動”的業(yè)務方針，在外辦規(guī)定的開放單位范圍內，有區(qū)別、有目的、有控制地安排他們參觀游覽。旅行社采取各種方式向他們宣傳社會主義的建設成就，宣傳中國的和平外交政策，打擊帝國主義對我國的造謠污蔑和侵略陰謀。自費游客以安排風景名勝為主，一般不組織專業(yè)活動。對民族主義國家游客，旅行社主要宣傳中國取得的成就與民族主義國家的同情和支援是分不開的，宣傳中國革命勝利的根本經驗是反對并擺脫了帝國主義的統(tǒng)治；鑒于一些民族主義國家對日益強大的新中國在將來是否會成為帝國主義國家的疑慮，宣傳中國“求同存異”的外交方針和和平共處五項原則。

在接待禮遇方面，旅行社根據(jù)外國來華游客的國家性質給予不同的待遇。以南京分社為例，對“社會主義國家的旅游團體，接待第一批時由南京市人委代表(秘書長或交際處長)出面和分社經理等迎送、陪同進餐，經理介紹南京概況、商談日程。其他批次則由服務科長等迎送，經理出面介紹情況、商談日程。對資本主義國家的旅游團體接待第一批時，由分社經理等出面迎送、介紹南京概況、商談活動日程。其他則由服務科長等迎送、商談日程。此外，如遇節(jié)日慶典，對社會主義國家的旅游團體，請市人委或有關部門(如中蘇友協(xié))出面邀請參加慶祝會、晚會，并設便餐招待；對資本主義國家的旅游團體，則由分社經理設便餐招待”(17)1957年工作總結[A].江蘇省檔案館藏:5019-001-0005.。

自1956年蘇共二十大起，蘇聯(lián)推行“和平過渡”“和平競賽”“和平共處”的外交路線，謀求與美國合作。之后，中國和蘇聯(lián)兩國在國家利益、意識形態(tài)、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總路線等方面的矛盾日益突出。1960年6月的世界工聯(lián)會議和布加勒斯特會議使得兩黨分歧公開化，隨后蘇聯(lián)撕毀合同，并撤走所有的在華專家，而中共也開始公開批判蘇聯(lián)的“現(xiàn)代修正主義”(18)沈志華.中蘇同盟破裂的原因和結果[J].中共黨史研究,2007(2):29-42.。由此，中國的外交路線由“一邊倒”轉變?yōu)椤皟蓷l線”，既反帝又反修?？墒恰皟蓷l線”的外交策略使中國在國際上日益孤立。為了開拓外交的新局面，1963年和1964年，毛澤東闡述了 “中間地帶”理論——這是他后來提出的“三個世界劃分”理論的雛形。中間地帶由以下兩部分國家構成：“一部分是指亞洲、非洲、拉丁美洲的廣大經濟落后的國家，一部分是指以歐洲為代表的帝國主義國家和發(fā)達的資本主義國家”(19)毛澤東.中間地帶有兩個(一九六三年九月，一九六四年一月、七月)[M] ∥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毛澤東外交文選.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1994:508.。這一時期，中國的外交戰(zhàn)略突破了社會制度和意識形態(tài)的限制，將重點轉移到兩個中間地帶國家，力圖依靠第一中間地帶，爭取第二中間地帶，以建立國際反帝反霸統(tǒng)一戰(zhàn)線。中國外交路線的轉變在旅游事業(yè)上表現(xiàn)得尤為突出，中國的旅游接待方針和接待對象有了很大的變化。

首先，對來自蘇聯(lián)東歐等“現(xiàn)代修正主義國家”加強了反修宣傳。自1960年開始，中國國際旅行社對蘇聯(lián)東歐等“現(xiàn)代修正主義國家”游客的宣傳內容有了很大變化。宣傳內容不再提蘇聯(lián)是社會主義國家的核心，而主要宣傳毛澤東思想、三面紅旗和中國自力更生建設社會主義所取得的偉大成就。旅行社加強了對全程陪同人員的政治要求，全程陪同人員必須由政治過硬、接待經驗豐富的處級以上黨員干部擔任。全程陪同人員要積極開展反修斗爭，設法多給游客看反修小冊子，同時還要輔以口頭宣傳。

其次，增加了兩個中間地帶國家來華的旅游人數(shù)，特別是資本主義國家的來華旅游人數(shù)。1963年9月至1964年7月，中蘇論戰(zhàn)達到高潮，在中蘇兩黨關系急劇惡化的情況下，蘇聯(lián)和東歐“大量削減和取消旅行計劃人數(shù)”(20)關于1964年進出旅行人數(shù)規(guī)劃的請示報告[A].江蘇省檔案館藏:5019-002-0042.。與此同時，中國努力吸收中間地帶國家，主要是西歐和日本等資本主義國家的游客。1964年起，中國適當放寬了對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限制，“對資本主義國家人民要采取團結的方針。團結他們有很多途徑，最有效的途徑還是旅游事業(yè)”(21)西歐國家情況及我國對這些國家的方針——外交部西歐司謝黎同志在旅游局第五次全國翻譯導游工作會議上的報告[A].江蘇省檔案館藏:5019-002-0069.，“多讓西方國家的人來一些，讓他們正確了解我們實際情況，回去宣傳”(22)同①.。自1964年起，資本主義國家游客開始超過社會主義國家游客。此外，作為支援“左派國家”革命和建設的一種方式，朝鮮和越南來華游客人數(shù)也大為增加。為支援越南的抗美戰(zhàn)爭，中國與越南采取交換互不清算費用旅行者的方式。交換互不清算費用旅行者是指中越兩國互相派出人數(shù)對等的游客而互不繳納任何費用的旅游方式，被越方認為是“馬列主義的形式，對越南革命和建設有極大幫助”。越南總理范文同對越南旅行公司指示，“中越交換旅行者不是經濟問題，而是政治問題”(23)一九六五年第一批赴越旅行團工作總結報告[A].江蘇省檔案館藏:5019-003-0040.。

二

根據(jù)中國外交路線和國家關系的變化以及外國來華游客的國家性質、數(shù)量的變化，1956—1966年外國游客的來華旅游活動可以劃分為1956—1960年、1961—1963年上半年、1963年下半年—1966年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1956—1960年。這一時期國務院和中國國際旅行社嚴格執(zhí)行“一邊倒”外交政策，接待游客以社會主義國家特別是蘇聯(lián)為主。1956年之前，雖然也有少量國外特別是社會主義國家的游客來華旅游，但大多屬于政府邀請性質或參觀訪問性質。1955年12月，蘇聯(lián)國際旅行社副主席李沃夫同中國國際旅行社簽訂了《1956年互換自費旅行者議定書》，標志著外國較大規(guī)模來華旅游活動的正式開始。1956至1958年三年間，中國國際旅行社共接待蘇聯(lián)、民主德國、蒙古等社會主義國家的自費游客3 903人，其中蘇聯(lián)游客3 703人，約占總人數(shù)的95%(24)關于組織我國公民赴社會主義國家旅行的請示報告[A].江蘇省檔案館藏,檔號:5019-002-0013.。1959年，中國國際旅行社接待了22個國家的2 026名旅行者，比1958年增加了21%。1960年，中國國際旅行社接待了20個國家的3 780名旅行者，比1959年增加了86.57%，其中社會主義國家3 618人，約占總人數(shù)的96%，蘇聯(lián)3 177人，約占總人數(shù)的84%(25)中國國際旅行社1960年工作總結和1961年的方針規(guī)劃要點[A].江蘇省檔案館藏:5019-002-0024.。

總體來看，這一階段來華旅游人數(shù)呈迅速上升趨勢，蘇聯(lián)是最主要的游客來源國。雖然1960年中國已實行“兩條線”的外交政策，但中蘇兩國國際旅行社仍履行了雙方簽訂的互換自費旅行者協(xié)議，來華旅游人數(shù)較上年大大增加。中蘇外交關系的轉折對蘇聯(lián)及東歐來華游客產生了重要影響，蘇聯(lián)政府和領事館加強了對來華游客的管理工作，注意介紹中國情況和旅游注意事項；蘇聯(lián)游客言談謹慎，對中國問題不輕易表態(tài)；旅行團領隊的政治級別較高，對游客管理較嚴，不允許游客未經領隊同意提個別要求(26)蘇聯(lián)旅行者一些新的情況[A].江蘇省檔案館藏:5019-003-0018.。

第二階段：1961—1963年上半年。隨著1960年中國外交路線由“一邊倒”轉為“兩條線”，中蘇關系逐步惡化。由于中蘇雙方都有修復關系的愿望，1961年至1963年7月，中國與各社會主義國家的互換旅行者協(xié)議得以簽訂并執(zhí)行，來華的社會主義國家游客也承擔起修復國家裂痕的任務。這一時期，來自社會主義國家的游客主動宣傳團結友好，要求參觀人民公社，贊揚中國社會主義建設總路線，普遍關心中國的經濟形勢(27)1961年上半年度接待工作小結[A].江蘇省檔案館藏:5019-001-0012.。然而，中蘇關系在國家利益、意識形態(tài)等原則性問題上的沖突導致雙方論戰(zhàn)升級，最終導致中國與蘇聯(lián)及東歐國家關系惡化，嚴重影響了中國旅游事業(yè)的發(fā)展。1961年至1963年是中國國際旅行社發(fā)展過程中的低谷，每年接待人數(shù)均在千人左右(28)中國國際旅行社總社.輝煌五十年：中國國際旅行社總社簡史[M].北京:中國旅游出版社,2004: 40.。與此同時，“左派國家”朝鮮和越南來華游客人數(shù)大為增加。

第三階段：1963年下半年—1966年。1963年起，法國、日本來華自費游客人數(shù)迅速增加。隨著1964年中法建交、中巴通航以及日本政府放開對國民出國旅游的限制，資本主義國家來華游客所占比重迅速增加。1956—1962年，資本主義國家來華旅游人數(shù)一般僅占總人數(shù)的5%左右，最高年份也僅占8.8%。1963年資本主義國家來華游客人數(shù)占總人數(shù)的比重由1962年的5%迅速上升為39.8%。

1964年7月22日，中國旅行游覽事業(yè)管理局成立。為大力發(fā)展旅游事業(yè)，國家放開了對資本主義國家來華自費游客的限制，“積極爭取資本主義國家左派兄弟黨組織來華旅行”，“積極開展西方國家旅行者來華旅行”(29)袁超俊同志在第四次全國翻譯導游工作會議上的報告[A].江蘇省檔案館藏:5019-002-0053.。1964年資本主義國家來華游客占總人數(shù)的比重增加到53.3%，資本主義國家來華游客首次超過社會主義國家來華游客。1965年，中國共接待38個國家的綜合服務自費游客531批4 519人，比1964年增加186.7%。其中，資本主義國家的游客全年共接待498批3 915人，占游客總數(shù)的87%，比1964年增加361.6%，比1957—1964年接待人數(shù)總數(shù)還多一倍。1965年社會主義國家的游客604人，僅占總人數(shù)的13.4%。資本主義國家來華旅游人數(shù)占主導地位。此外，中國國際旅行社還接待海員、在華各國專家、使領館人員、留學生、實習生、記者等零星自費游客2 901批8 358人。1965年合計接待外國游客12 877人，達到“文革”前外國來華旅游人數(shù)的最高峰。

1966年“文革”爆發(fā)，極“左”思潮影響到外交領域，中國旅游事業(yè)管理局被批判為“外匯掛帥”，“走資產階級路線”，接待外國人是“風景出口”，是為外國資產階級服務的(30)楊公素.回憶“文革”時期的旅游外交[J].國際政治研究,1994(3):50-55.。而“文革”引起的“社會動亂使外國游客失去安全感，紛紛取消或更改旅華計劃”。1966年全國共接待來華游客4 551人，比1965年大為減少，其中資本主義國家游客仍占絕大多數(shù)(31)中國國際旅行社總社.輝煌五十年：中國國際旅行社總社簡史[M].北京:中國旅游出版社,2004:44.。以中國國際旅行社南京分社為例，1966年南京分社共接待游客1 880人，其中資本主義國家游客1 566人(32)1966年南京分社接待旅行者統(tǒng)計表[A].江蘇省檔案館藏:5019-001-0018.，占南京分社接待總人數(shù)的83%。1967年總社接待外國來華游客人數(shù)驟減至866人。1968年，中國國際旅行社對西方資本主義國家游客一律不接待，全年僅接待303人(33)同③.。中國旅游事業(yè)發(fā)展的大好局面為“文革”所中斷。

三

中國國際旅行社的工作是國家對外活動的一部分，是為中央和地方黨的國際活動服務的，政治性、思想性強(34)翻譯導游會議總結[A].江蘇省檔案館藏:5019-002-0014.。中國國際旅行社作為執(zhí)行國家外交政策，為國家外事活動服務的國家機構，必須堅持“政治掛帥”，將政治貫穿在旅游接待活動的每個環(huán)節(jié)。政治性是這一時期旅游活動的根本屬性，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 接待機構和工作人員的政治性

中國國際旅行社和中國旅行游覽事業(yè)管理局都屬于國家行政機關的一部分，是執(zhí)行國家對外政策的行政機構。中國國際旅行社總社對外宣稱從屬于對外貿易部，實際由公安部管轄。1958年1月9日，國務院決定將中國國際旅行社劃歸國務院直屬，由國務院外事辦公室領導，各分社、支社劃歸各省市人民委員會直接領導。1964年7月22日，第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批準成立中國旅行游覽事業(yè)管理局，直屬國務院(35)《中國旅游大事記》編輯部.中國旅游大事記(1949.10—1994.12)[M]. 北京:中國旅游出版社,1995: 2-11.?？梢?，這一時期我國旅游機構主要是作為政府行政機構和事業(yè)單位存在，不屬于企業(yè)性質。中國國際旅行社不以經濟功能作為開展旅游業(yè)務的主要功能，而把旅游的政治功能和外交功能放在首位。

接待人員的政治性是保證接待工作順利開展的前提。中國國際旅行社工作人員主要來自公安部門、組織部、交際部門。以南京分社為例，除正副經理外，由公安部門調配11人，省市交際處調配6人，南京市委組織部調配11人。調配人員“在質量上要求政治可靠，業(yè)務上有培養(yǎng)前途，并具有一定文化水平和社會常識”(36)中國國際旅行社南京分社干部名額調配初步意見[A].江蘇省檔案館藏:5019-001-0002.。南京分社加強政治思想工作，結合經常任務(特別是重大任務)對工作人員進行輪番的政治思想教育，提高了工作人員的政治認識。

除經常性的政治學習外，國務院外事辦公室和國旅總社對翻譯導游人員的政治素質特別予以關注。翻譯導游人員處在旅游接待的第一線，工作對象是來自不同國家、不同階層和持有不同政治態(tài)度的各種人物，是做“人”的工作。翻譯導游人員既是宣傳員，又是服務員和保衛(wèi)員，是旅行社接待外國游客的橋梁(37)袁超俊同志在第四次全國翻譯導游工作會議上的報告(記錄稿)[A].江蘇省檔案館藏:5019-002-0053.。劉少奇和陳毅要求翻譯導游人員具備五性： 政治性、思想性、原則性、紀律性、靈活性。翻譯導游人員要具備政治水平和政策水平，經常了解國內外政治形勢和中國外交政策(38)袁經理在全國第一次翻譯導游會議上的報告[A].江蘇省檔案館藏:5019-002-0014.。自1958年開始，總社每隔一年就利用冬末春初的旅游淡季，集中各地旅行社的翻譯導游人員進行一次整訓，學習黨的方針政策，總結工作，交流經驗，提高認識，統(tǒng)一思想，改進工作(39)關于召開第四次全國翻譯導游工作會議的請示報告[A].江蘇省檔案館藏:5019-002-0053.。

(二) 政治接待和生活接待

政治接待即根據(jù)不同的接待對象在政治上采取區(qū)別對待的方式，同時大力宣傳新中國的建設成就、路線方針、外交路線和對國際問題的觀點。政治接待是旅游接待工作政治性貫徹的主要方式(40)國務院外事辦公室張彥副主任在國際旅行社全國經理會議上的講話記錄[A].江蘇省檔案館藏:5019-002-0034.。

政治接待的主要內容是做外國游客的政治思想工作，通過“一看二談”“先看后談”“虛實結合”“新舊對比”等方式達到影響和轉變游客的目的。通過和外國游客交朋友，宣傳我國的路線方針政策和社會主義建設成就，改變外國游客對中國的看法，改善國家形象，擴大政治影響。中國國際旅行社的宣傳內容密切圍繞國際形勢、中國外交路線和外交政策展開，根據(jù)不同對象、不同類型國家、不同時期確定不同的宣傳內容。

生活接待是政治接待的物質基礎。生活接待主要包括食、住、行、游、購、娛六個方面。此外，生活接待還包括外國游客日常生活委托事務，代辦離境簽證和旅游、居留簽證，辦理邀請單位或接待單位委托的其他事項(41)中國國際旅行社統(tǒng)一承辦外賓生活接待辦法[A].江蘇省檔案館藏:5019-003-0008.。生活接待既是服務工作又是政治工作，是為加強中國政治影響和擴大國際統(tǒng)一戰(zhàn)線服務的。生活接待是一項復雜、細致的工作，任何一個細節(jié)上的差錯都會造成不良的政治影響。旅行社要加強生活接待工作的政治性、政策性，充分發(fā)揮旅行社各項業(yè)務工作的作用，提高服務質量。每個服務人員都是對外政策的宣傳員。

(三) 旅游路線和景點選擇的政治性

對來自不同社會制度國家的游客，在開放城市方面也有區(qū)別。開放城市分為開放城市、預備開放城市和有控制開放的城市和地區(qū)三種類型。開放城市是指“對外公開宣稱的游覽城市，除公安、外交兩部規(guī)定不批準的六個國家和五種對象外，其他外國人均可去。1965年開放北京、上海、廣州、杭州、南京、武漢、天津、無錫、蘇州九個城市”。預備開放城市是指“目前條件還不具備，擬在今后逐年公開宣傳對外開放的城市。在未正式開放前只少量接待。這些城市有長沙、西安、洛陽、鄭州、南昌、廬山、桂林”。有控制開放的城市和地區(qū)是指“不對外公開宣傳、內部掌握控制，只限社會主義國家、少量資本主義國家進步人士、特殊要求者和過境的自費游客去。這些城市和地區(qū)有沈陽、鞍山、撫順、長春、南寧、昆明、濟南、曲阜、景德鎮(zhèn)、紹興、黃山”(42)旅游工作會議簡報(第三期)[A].江蘇省檔案館藏:5019-002-0043.。

1958年之前，中國國際旅行社認為接待自費游客就是要“給他吃住玩得好”，主隨客便，“他要什么給什么，結果厚古薄今”。1958年后，中國國際旅行社采取了“主客兩便，以我為主”的方針，通過提前制定旅游節(jié)目菜單讓外國旅行社選擇，景點菜單要堅持“厚今薄古”的原則，主要安排工、農、教、衛(wèi)等景點(43)袁經理在全國第一次翻譯導游會議上的報告[A].江蘇省檔案館藏:5019-002-0014.。旅行社對于游客“看什么，解決什么問題，為何看，要做到事先心中有數(shù)，不僅安排聯(lián)系，而且要到現(xiàn)場研究”(44)帝資國家自費旅行者參觀游覽工作規(guī)劃(草案)[A].江蘇省檔案館藏:5019-001-0009.。1959年南京分社根據(jù)游客的特點和要求，對重點參觀單位和景點事先做好充分準備并進行周密組織(45)接待第四季度蘇、捷、波、德等國自費旅行規(guī)劃[A].江蘇省檔案館藏:5019-003-0016.。通過參觀工業(yè)、農業(yè)、教育和衛(wèi)生事業(yè)可以展現(xiàn)南京市各項社會主義建設事業(yè)的成就，體現(xiàn)社會主義的優(yōu)越性。對一些不愿參觀工農業(yè)建設成就的外國游客，旅行社“采取見農田談公社、見學校談教育、見寺廟談宗教”的方式，取得了較好的政治效果(46)同⑤；南京分社1965年工作情況報告[A].江蘇省檔案館藏:5019-001-0016.。

四

1956—1966年間中國政府開展的外國游客來華旅游活動是中國外事活動的一部分，是為中央和地方黨的國際活動服務的。中國外交路線和政策的演變直接規(guī)約或間接限制了外國游客的來源國、人數(shù)、旅游內容，政治性和外交性滲透到旅游的各個環(huán)節(jié)，具有重要的政治和外交意義。由于特殊的國際國內政治環(huán)境，這一時期的旅游接待工作也存在著政治、外交功能過強，經濟功能弱化甚至消失的問題。當然，這些問題后來隨著“文革”的結束和改革開放的進程，很快就發(fā)生了根本的改變。

這一時期國際旅游活動的開展對我國開展旅游外交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旅游是傳播文明、交流文化、增進友誼的橋梁”，“旅游是增強人們親近感的最好方式”(47)習近平．在俄羅斯“中國旅游年”開幕式上的致辭[N]．人民日報，2013-03-23(2)．。今天，旅游外交已被納入國家外交戰(zhàn)略，在國家間外交關系的拓展和維系、經貿往來、文化傳播以及國家對外形象塑造等方面發(fā)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國際旅游政治和外交功能的發(fā)揮要與經濟功能的實現(xiàn)相輔相成、相互促進，不能厚此薄彼。在注重旅游經濟功能的同時，我們要深入挖掘旅游的政治和外交功能，使國際旅游成為良好國家關系的加速器和國家關系處于僵持狀態(tài)的緩和劑，服務于我國外交戰(zhàn)略的開展和國際形象的塑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