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陳洪綬人物畫線造型語言的審美意趣

曹辰

一、中國人物繪畫線造型語言

中國歷史悠久，文化博大精深。中國擁有著獨特的哲學與文化背景、風格樣式和審美內(nèi)涵，始終散發(fā)著中華民族文化的智慧光芒。線造型語言作為獨特的美學語言在中國繪畫里有著特殊的美學審美內(nèi)涵與意義。作為中國獨立門類的人物繪畫，自然而然的也繼承了這一特殊的基因。在中國人物繪畫形成之初至今，線造型語言成為中國人物畫藝術(shù)體系中的核心。其以特有的古法用筆、書法用筆方式，以線為骨，將人物的神韻表現(xiàn)出來。這種形象是主客觀的統(tǒng)一，具有人物的樣貌特征與神態(tài)，也是畫者主觀意識與客觀對象的高度統(tǒng)一。在中國人物繪畫中，線造型語言自古就被歷代畫家所高度重視，魏晉時期繪畫大師顧愷之的人物畫線造型語言被形象地稱之為“行云流水”“春蠶吐絲”，這種線造型語言的方法并不只是單純勾勒人物的輪廓，而是體現(xiàn)筆法的修養(yǎng)和對繪畫對象特征與神情的描繪，并傳遞畫者的情感與哲思。自魏晉以來，無論是顧愷之的《洛神賦圖》、閻立本的《歷代帝王圖》亦或吳道子的《送子天王圖》、五代貫休的《十八羅漢圖》，宋代李公麟的《九歌圖》等等史詩般的巨作都堪稱中國人物畫之經(jīng)典，無不體現(xiàn)出線造型語言的獨特魅力。陳洪綬是我國明末清初的偉大畫家，他的線造型語言藝術(shù)在中國繪畫史上占據(jù)著重要地位，為中國人物畫線造型語言的發(fā)展做出了巨大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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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陳洪綬的藝術(shù)生平

陳洪綬（1598 年—1652 年）字章侯，幼名蓮子，號老蓮，明亡后更號為悔遲，晚年出家為僧，又號悔僧，浙江紹興人。陳洪綬是我國明末清初時期的偉大畫家，他出生于官宦世家，幼年家庭環(huán)境良好，自幼善文工詩、熟讀經(jīng)史，同時也酷愛繪畫。陳洪綬10 歲左右拜藍瑛為師，其繪畫天賦被藍瑛高度贊揚。其14 歲時便將畫作懸于市中，即能賺取金錢，可見年少時期的陳洪綬已經(jīng)具備很高的繪畫天賦并且小有名氣。陳洪綬18歲時便離家獨立生活，開始了求取功名之路。其18歲所作《無極長生圖》是現(xiàn)存“乙卯秋”款有年款的作品。19 歲時的陳洪綬住在來風季家，誦讀屈原的《離騷》深受影響，創(chuàng)作了《九歌》十二幅白描人物：自東皇太一到禮魂共11 幅畫作，另附《屈子行吟圖》一幅作品。尤其是《屈子行吟圖》中那“顏色憔悴”“容貌枯槁”的幽怨艱辛的偉大詩人屈原的形象令人難以忘懷。之后陳洪綬移居紹興，結(jié)識了當?shù)睾芏嘤凶R之士且?guī)煆漠敃r著名學者劉宗周。陳洪綬的正直稟性以及師友們的言行與仗義對他的繪畫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

陳洪綬20 歲時考中秀才，曾一度春風得意，但在二十六歲時，因其家庭發(fā)生巨變，且其妻過世，使他痛心不已，之后又北上考取功名未果，并因此大病一場。后移居杭州繼續(xù)求取功名之路，但到期33 時依舊榜上無名。陳洪綬因為多年壯志未得，求取功名未果于是悲憤與失望之情交加橫生，但又壯心未泯導致心里矛盾無以釋懷。故而形成了借酒消愁，放縱怪離的個性。42 歲的陳洪綬仍為仕途的發(fā)展之路來到京城。在京與周亮工“交往甚密”。當朝皇帝崇禎非常欣賞陳洪綬的繪畫才能，便“以捐賢入國子監(jiān)，召為舍人”，因此陳洪綬成為宮廷專職畫師，奉命臨摹歷代帝王畫像，通過盡觀賞鑒內(nèi)府大量名作藏畫以及不斷地臨摹繪畫，技藝大為精進而“名揚京華”。但他并非想做一個御用畫家，而是本欲大展宏圖，在仕途上有所作為。但皇帝只看中他的繪畫才能，對陳洪綬而言無法施展自己的理想，終究被畫名所累。另一方面，在朝廷目睹明朝末年的種種黑暗，恩師劉宗周與黃道周因犯帝怒相繼被貶卻無人上書求情，陳洪綬于此無能為力而感到痛心，加上當時為明王朝國家存亡之際，時局紛亂，他極其失望地離京南歸。之后明朝覆滅，陳洪綬的姻親、師友面對著改朝換代的紛亂局勢為國殉節(jié)相繼辭世，陳洪綬內(nèi)心十分病苦，故而因此更名“悔遲”以自責。1646 年清軍進犯，清軍官員因久聞陳洪綬其名而急令陳洪綬作畫，他不愿為其作畫后伺機逃脫，潛至云門寺落發(fā)為僧。1647 年陳洪綬面對殘酷的現(xiàn)實，為了賣畫方便而移至紹興，此時他以畫家自居，作品多而精，但兵荒馬亂之際，他的畫很少有人問津，大部分贈送給朋友，生活日趨艱難。于是他又在1649 年，五十二歲時，移居繁華的杭州。在他人生晚年相對較為安逸的三年，他的繪畫創(chuàng)作進入了最高峰。1652年初，陳洪綬回到紹興，后悄然逝世。陳洪綬的一生遭受著多種變故與艱難境遇，并且經(jīng)歷了國破家亡的境況，他面對師友和親朋的相繼逝世與國破家亡的濟世情懷，因而憤世嫉俗、性情乖張怪僻。他廣結(jié)正義之士，也常體會百姓疾苦，他仕途上的不得志以及內(nèi)心不斷地矛盾交加，養(yǎng)成了剛直不阿，不事權(quán)貴的文人情懷。他個人的學識修養(yǎng)以及獨立高潔的人格意志在潛移默化地影響他的審美取向與繪畫創(chuàng)作。他一生善于推陳出新不墨守成規(guī)，在繼承與發(fā)展中最終自成一家?！秷D繪寶鑒續(xù)篡》中評價他“能書善畫，花鳥人物，無不精妙，中年遂成一家”。1張庚對其評價“力量氣局，超拔磊落，在仇、唐之上，蓋三百年無此筆墨也。”2陳洪綬的人物繪畫在中國畫史上占據(jù)重要地位，他的線造型語言在繼承與發(fā)展中為中國人物繪畫貢獻了巨大的力量！

三、陳洪綬人物畫線造型語言的審美意趣

陳洪綬是一位非常重視線造型語言表現(xiàn)的畫家。在構(gòu)建人物畫造型語言的過程中，他十分注重線造型語言的形式意味以及造型圖式與線語言的相互協(xié)調(diào)融合。陳洪綬人物畫作品常常以人物衣紋勾勒方面所表現(xiàn)的線造型語言魅力尤為突出。我們能深切地感受到他那別具風格的線造型語言所傳遞出的藝術(shù)感染魅力，這是以線造型語言來彰顯藝術(shù)表現(xiàn)力的優(yōu)秀典范。陳洪綬人物繪畫的線造型語言方面，在其師承關系上繼承與發(fā)展，從李公麟乃至上溯晉唐五代風范，受到了以吳道子、貫休、梁楷、趙孟頫等歷代大師人物畫風格的影響。陳洪綬既善畫、亦善書，他的不少書法作品流傳于世，對自己的用筆線質(zhì)十分用心，不同時期的造型風格也會隨著用筆的轉(zhuǎn)變而改變并且自成一家。縱觀陳洪綬的創(chuàng)作歷程，他在不同的時期企圖以不同的線質(zhì)賦予作品以新的風貌。

（一）早期人物畫中的線條魅力

陳洪綬人物畫中的線造型語言以及他那文人畫高古奇駭?shù)膶徝榔犯窈筒皇耖g通俗性的意趣影響到“揚州八怪”以及“海派”畫家。甚至民間的工藝美術(shù)作品也因此得到了發(fā)展。陳洪綬的線條之美也影響到日本浮世繪畫風，遒勁有力的線造型語言、夸張的造型表現(xiàn)以及作品中極具個性的裝飾美感。陳洪綬人物畫中的線造型語言繼承與革新，他在總結(jié)前人經(jīng)驗的基礎上而又擺脫了程式化用筆用線的束縛，在線造型與審美意趣中有著獨特的形式魅力，最終自成一家。陳洪綬線造型的表現(xiàn)融合了書法的用筆，疏密有序、剛勁古樸、方圓曲直，豪放中不失風雅，充滿著強烈的形式美感，并通過線造型語言表現(xiàn)人物的獨特個性與神韻，并以此來傳遞情思與審美意趣。陳洪綬人物畫線造型語言的成就為我們思考如何在當今的繪畫創(chuàng)作中更好地進行線語言的表現(xiàn)與繼承、創(chuàng)新上帶來了有力的借鑒與啟發(fā)4。

陳洪綬晚期因為明朝覆滅開始了移民生活，完全放棄仕途并以賣畫謀生，這一時期產(chǎn)生了他一生中最為精湛的作品。他運用自己獨特的書法意味線條，線造型語言的圖式更加趨向圓潤，細勁清圓，圓潤舒展，整體更加通透合一。此時多以精細中鋒用筆為主，筆法隱健中見微妙變化，深涵骨法高潔之質(zhì)。頗具東晉顧愷之遺風而又別具一格，線造型語言多用“高古游絲”之法，用筆似行云流水，線條如春蠶吐絲，氣質(zhì)高逸。所繪人物整體造型格局更加渾然天成。陳洪綬這一時期創(chuàng)作了皆以“高古游絲描”為線造型語言的作品，如《參禪圖》、《仕女圖》、《陶淵明歸去來圖》、《索句圖》、《雅集圖》等。畫中所繪人物造型夸張而不失度，神藏氣斂，形隨意變，高古、高潔意韻躍然紙上，形成了圓而不渾、凝而不滯、柔而不膩、細而不弱的飄逸之感。他畫中的線條全無刻意描勒痕跡，線條運轉(zhuǎn)流暢，筆筆寫成，散發(fā)著超然、清逸、高古的氣象。陳洪綬晚期作品的線造型語言儼然已高度成熟，其繪畫精神內(nèi)涵凝練深厚。程十發(fā)先生認為:在繪畫技法上，陳洪綬“是最擅長于運用線條的畫家，他的線條遒勁而有生命力，他的線條不是盡情描繪客觀的真實，而主要還是寫意境傳精神，他畫得愈細就愈簡練，神情也愈精確而集中，這種民族繪畫中形神兼?zhèn)涞淖罡呔辰?，在陳洪綬的藝術(shù)成就中充分地體現(xiàn)出來”。

（二）中期人物畫中的線條魅力

注釋

（三）晚期人物畫中的線條魅力

在農(nóng)作物的生長過程中，最常遇到的問題就是病蟲害的入侵，因此人們時常為了有效地預防病蟲害或者治療病蟲害而使用各式各樣的農(nóng)藥，但是這樣一來往往會造成過度使用農(nóng)藥或用藥不合理，不僅會對農(nóng)作物的生長造成極其不利的影響，還會使得土壤也受到相應的污染，同時農(nóng)作物產(chǎn)品的整體質(zhì)量也會受到一定的影響。

四、陳洪綬人物繪畫對后世的影響

宋代以前的工筆人物畫大多是以“高古游絲描”為主，畫面中的線條棉而細長、平靜舒緩，用筆用線轉(zhuǎn)折處多以圓筆處理。陳洪綬早期人物畫受到了李公麟影響，他臨摹李公麟的《七十二圣賢圖》，用筆轉(zhuǎn)折處圓中帶方，數(shù)次改變筆法。陳洪綬在習古的“高古游絲描”技法后，進而創(chuàng)新，形成自己的線造型語言。陳洪綬十九歲時所創(chuàng)《人物圖》扇為岳父來斯行的祝壽圖，其用線為“釘頭鼠尾描”與“鐵線描”并用，筆墨線條流暢，但相對晚年較生硬，此時的陳洪綬線造型語言與傳統(tǒng)經(jīng)典繪畫內(nèi)核接脈通絡。十九歲時的陳洪綬在蕭山與來風季誦讀《楚辭》，在他學習《楚辭》的過程中對屈原作品的意境與精神的深刻體會，促使他創(chuàng)作了白描作品《九歌圖》11 幅與《屈子行吟圖》。《九歌圖》中所繪人物、仙神須眉畢露，畫面中的服飾、物件、火、云、蛟龍等刻畫用心，繪畫手法雖然還未凸顯夸張、變形的藝術(shù)語言，但出現(xiàn)了較為典雅豐富的裝飾趣味。其中以屈原的造型尤為突出。陳洪綬入木三分地刻畫了一位充滿憂患意識的愛國士大夫形象，畫中人物展現(xiàn)了面容憔悴、身長頭小、斂目凝眉、清瘦削骨的忠貞詩人。此時線造型語言多以“柳葉描” “行云流水描”與“釘頭鼠尾描”，勾勒的衣紋線條清勁且富有變化，筆法利落洗練，但還未出現(xiàn)他晚年時期的“高古游絲描”法。同年作品《水滸葉子白描冊》為三十六頁紙本水墨作品。此冊為酒牌，每頁橫書錢數(shù)并用小字書寫人物姓名及酒令。其所繪人物用筆細勁，線造型語言多用“釘頭鼠尾描”，人物衣服、須發(fā)、甲胄、武器等細節(jié)——勾繪，極見功夫。但也有不足之處，人物造型面部特征較為籠統(tǒng)，人物體態(tài)造型變化不大。但二十多年后木刻行世的《水滸葉子》成為中國美史上的一件瑰寶！

陳洪綬中期以《水滸葉子》木刻本為代表作。此作品陳洪綬不畫背景，而精細刻畫人物的容貌神情、姿態(tài)動作、服飾，注重英雄人物的個性描繪。40 幅作品中36 幅多用方折硬朗、剛健有力的線造型語言來表現(xiàn)衣紋，線條多以“鐵線描”為主，強調(diào)畫面人物衣紋造型的傾覆轉(zhuǎn)折之勢，并注重人物精妙神情的塑造，表現(xiàn)人物的性格與神韻。當代著名美術(shù)批評家陳傳席先生評論道:“猶如寫7 字，全是方體，很多線條皆是90 度的直拐?！?這種線造型語言為方折的用筆，給人以剛毅之感，賦予了水滸傳中人物獨特的性格特征。例如《雙鞭呼延灼》中人物造型主體以長線勾勒出寬大戰(zhàn)袍，用筆剛勁挺拔，將人物的剛毅性格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而《智多星吳用》中以輕柔流動、酣暢舒朗的線條，表現(xiàn)聰慧飄逸的儒雅軍師形象。從這兩幅畫中我們可以看出人物形象生動鮮活，傳神寫照。此時陳洪綬人物畫的線造型語言用筆方折轉(zhuǎn)頓，充滿銳利剛健之氣。我們可以直觀地感受到中年時期陳洪綬筆下的人物所表現(xiàn)出的張力與昂揚。傅抱石說：“畫家只有通過較長期的廣泛而深入的研究體會。心儀其人，凝而成像，所謂得之于心，然后才能行之于筆，把每個人的精神氣質(zhì)性格特征表現(xiàn)出來”?？鋸堊冃蔚娜宋镌煨突诒憩F(xiàn)其題目之精神氣質(zhì)性格特征，而不是一味標新立異，專謀趣味，因此意中有情，奇中有真。線造型語言的用筆細圓可表現(xiàn)出文人雅士，而方折之筆的粗筆渴墨可弘揚人物的英武氣概。在中國人物畫史上，獨立創(chuàng)作一組達到特殊效果且極富個性魅力的歷史人物畫是豐碑式的，這是中國傳統(tǒng)人物繪畫的寶藏！

1 《圖繪寶鑒續(xù)篡》是一部中國清代畫史著述，為馮仙等人篡定。

2 清張庚：《國朝畫征錄》，于安瀾《畫史叢書》本。

3 陳傳席著《陳洪綬》，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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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翁萬戈著《陳洪綬的藝術(shù)》上海書畫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