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荒田
一次,和幾位友人參觀位于舊金山郊外價值上千萬美元的豪宅。當著主人的面,極盡贊嘆之能事。歸途上,討論一個話題:讓你擁有宅子的產(chǎn)權(quán),你可愿意入住,直到終老?
A說,臥室在二樓,爬三十多級樓梯,目前可以,不久的將來,拄杖或坐輪椅,就望而生畏。B說,樓上五個臥室,樓下中式和西式客廳各一,還有健身房,老兩口怎么用?每天為了安全,巡視房屋一次費30分鐘,更別說打掃,收拾,維修。
C說:請傭人和保安不就行了?B辯解:問題不在錢,平白多一兩個陌生人在屋內(nèi)晃來晃去,隱私無時不受窺視,舒服嗎?D說,說來說去,諸位都來不及享受了,還是住你的一房一廳。
D說中了,車里五叟,年齡都過七十,都領(lǐng)退休金,加上早年的積蓄,小日子還算順遂,但闊綽不起來。未至于流離失所,但住處都只相當于豪宅的五分之一或更小。
我心想,歲月不聲不響就把人的貪欲收拾了。若站在60歲的節(jié)點,對這樣典雅、寬敞的住所不羨慕是假的。
于是,大家都認為,如果把70歲稱為制高點,踞其上,喝茶或咖啡,看云卷云舒之余,以世故的長鏡頭俯瞰往昔,就相當之超然。若以住所作為象征,突出的感覺就是,在做減法的生途上,豪宅不但嫌太大,連里面的硬件,如派對所需的銀餐具、細瓷器、酒器,為豪飲的酒友而造的酒窖,為外出赴高規(guī)格宴會而購置的首飾、晚禮服,為充場面而掛的名人字畫,連同高爾夫俱樂部會員證、五花八門的證明身份的金卡,都被冷落,最后被擱置。
說來說去,老的最大優(yōu)勢原來是:把你過去舍命占有的,一點點地交出去。從前欲望有多強烈,70歲以后的清理就有多徹底。
所以,五位老人有了這樣的共識:在生命的末端,什么都無足輕重,可主宰的只剩下身體,那還在健康尚可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