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媛薇
普洱學(xué)院 外國語學(xué)院,云南 普洱665000
古希臘哲學(xué)家亞里士多德,在其形而上學(xué)理論中提出:“存在之為存在,這個永遠令人迷惑的問題,自古以來就被追問,今日還在追問,將來還會永遠追問下去?!痹谒写嬖诘?,會進行思考的生物中,人類最為關(guān)注存在之意義。其中,女性作為存在于社會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因為生理和心理上與男性的不同,其存在的價值并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和理解。弗吉尼亞·伍爾夫在《婦女與小說》中寫道“關(guān)于婦女,我們知之甚少”,“平凡的婦女的生活狀態(tài)——她生了幾個孩子、是否自己賺錢、有沒有自己的房間、是否有人幫她帶孩子、有沒有請傭人、還需不需要分擔(dān)家務(wù)”[1]。女性這個群體,雖然少有人關(guān)注其存在價值,但她們不斷地從社會中的身份、地位以及生存空間中尋找自我的存在意義。隨著1789年法國革命到來,婦女開始在全世界覺醒,《女權(quán)與女公民權(quán)宣言》的產(chǎn)生,女性對這種身份價值的追尋,即身份認同的過程,恰似囿于倫理困境中,不斷尋求著突破。德國心理學(xué)家諾博爾·霍爾斯特在《何為道德》中談到:倫理,除了普遍意義上的道德規(guī)范,還指的是對于生命個體存在意義所給予的價值體系和范疇[2]。
羅洛梅是美國人本主義心理學(xué)家,羅洛梅的存在主義認為每個個體都有其生命的意義、價值,以及自身的潛能,自由意志做出的決定及其中的尊嚴和價值,即“存在”這一意義。而焦慮的根源就在于這一意義的不明確,模糊,“包括自我存在所認同的失落,也就是無意義感的威脅”?!斑@種威脅是針對人格‘核心’或‘本質(zhì)’內(nèi)的某個部分而來。我的自尊、我個人的經(jīng)驗、我的價值感……這個價值則被個人視為他存在的根本”[3]?!皞€人焦慮包括內(nèi)在困惑、疏離、心理混亂,以及價值和行為標準的不確定?!币虼?,一個人在社會上存在的價值及其帶來的尊嚴感是決定身份焦慮程度的重要衡量標準。女性,作為社會價值體系中相對較弱的一環(huán),存在價值感上的弱勢所帶來的焦慮程度也是更為深重的。
阿蘭德·波頓在“愛的重要性”中寫道,“人類對自身價值的判斷有一種與生俱來的不確定性——我們對自己的認識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他人對我們的看法”[5]。女性的傳統(tǒng)社會身份處于從屬、依附的地位,她們通常的社會價值來源于原生家庭的大家閨秀,之后嫁為人婦,相夫教子,這種社會價值形成了根深蒂固的倫理標準,困住了大部分的女性。按照社會倫理的標準,“女性被派定的歸宿,同時也是牢籠,將它與世隔絕,蟄居于被動、馴服的無自我意識的狀態(tài)”[6]。在這種倫理標準之下,女性想要在自身價值感上進行更深層次的探尋是極其艱難的。法國哲學(xué)家茱莉亞·克里斯蒂娃認為:“女性的成功往往需要以身份的分裂為代價,因為她們不得不在職業(yè)需求和家庭責(zé)任之間保持平衡”[7]。為此,本文將從三部小說的文本中分析,對文學(xué)作品是如何詮釋女性處于不同時期的身份焦慮,并以此探討文學(xué)作品能以何種方式給予女性身份焦慮一定的慰藉。
艾麗絲·門羅的小說《男孩和女孩》是一篇非常典型的成長型短篇小說。少女在父親的狐貍棚里打下手,非常自豪和父親干著一樣的活。她覺得媽媽在“屋里的活兒沒完沒了,枯燥乏味,而且特別壓抑;但在外面給爸爸干活卻像是參加一場儀式盛典,意義重大”[8]。
隨著女孩長大,以前她以為“女孩子”這個詞的意思和“小孩子”是一樣的,后來發(fā)現(xiàn),“女孩子就是我這樣的人”,“提及時總是帶著強調(diào)、責(zé)備和失望”[8]。女孩對于自己的身份價值感到懷疑和困惑,女孩子長大了有這么多的失望和不被看好。當(dāng)爸爸決定射殺家里一匹老馬喂養(yǎng)狐貍的時候,女孩違背父親,放走了老馬,她開始喜歡用漂亮的花布把自己的房間裝飾起來。
小說的結(jié)尾處,當(dāng)?shù)艿芨姘l(fā)了女孩放走老馬弗洛拉的事時,爸爸說,“算了,她只是個女孩子。”女孩心里明白,爸爸的話,“寬恕了我,也永遠摒棄了我”[8]。她已經(jīng)明白,在她的倫理世界里,男女分工明確,身份價值各有所成。女孩的成長是對自己的身份價值判斷,從失去英雄似的角色認知的恐慌,到理解了社會規(guī)范下女性角色的意義。一個少女隨著實踐經(jīng)驗的變化,對于身份價值認同的困惑,這種焦慮正如羅洛·梅所說的身份的無處安放及其不確定性。但是通過這樣的小短篇,人們也能反躬自問,焦慮也許存在,但是也能緩解,甚至釋然,因為接納自己本身就是一種價值的體現(xiàn)。
《天意》是英國著名作家布克獎獲得者安妮塔·布魯克納的代表作品。小說中,年輕女子凱蒂是一所高校試用教師,長相漂亮,暗自和才子莫里斯教授糊里糊涂地曖昧著,但愛情卻是一場艱難的拉鋸戰(zhàn),最終竹籃打水一場空。
戈爾德施泰因提出:“焦慮是沒有具體對象的情緒,是一種模糊和具體的焦躁,隨著焦慮的增加,焦慮的對象與內(nèi)容似乎消失的更多。自己沒有能力知道害怕的對象,正是使得焦慮如此痛苦和令人不安的原因。在焦慮中失靈的正是對自我與世界關(guān)系的覺察”[9]。在《天意》一書中,主人公處于情感焦慮的狀態(tài),即在感情身份中找不到價值認同的焦慮。然而,由于凱蒂認為,為人婦是終身職業(yè),而這個職業(yè)一直不確定,于是與莫里斯的關(guān)系變成了“她本來以為,他會引領(lǐng)她抵達某種結(jié)局……她不知道,為什么她再也無法感受到那種自然而然的愉悅”[10],這一過程,便是其情感身份的價值模糊、失控而導(dǎo)致的焦慮。她甚至去見了通靈師,主動提出想和莫里斯同行去法國,多次暗示想和他互定終身。正如羅洛梅所說,凱蒂賴以存在的自尊、個人經(jīng)驗、價值感統(tǒng)統(tǒng)陷入一種不明確、模糊的無意義感中。
“在焦慮中失靈的正是對自我與世界關(guān)系的覺察”[9]。在小說中,凱蒂的同事羅杰弗萊教授和保琳多次提醒她不要過于關(guān)注莫里斯,甚至第六感也告訴她“用美換取灰燼”[4],可是直到在莫里斯的訂婚宴上才恍然大悟自己從來就沒有被列入過莫里斯的未來當(dāng)中,也沒有察覺莫里斯早就與她的學(xué)生——費爾察德小姐相好。對于自身身份定位、價值的認識模糊不清和無意義感所產(chǎn)生的焦慮最終會以某種崩塌來呈現(xiàn)。羅洛梅認為:“忍受焦慮的能力對當(dāng)事人的自我實現(xiàn)很重要,對他能否征服環(huán)境也同樣重要。每個人都會不斷地經(jīng)歷到存在的震撼與威脅。自我實現(xiàn)必須是在承受這些震撼的情況下繼續(xù)前進,才有可能發(fā)生”[4]。成年的代價,往往是經(jīng)歷過風(fēng)雨后的沉靜和隱忍,這里我們讀到了凱蒂的迅速成長、成熟。通過分析解讀凱蒂情感中身份焦慮,希望能警醒當(dāng)代年輕女性在面對和凱蒂同樣的情境時能反求諸己,不要深陷身份價值的焦慮陷阱中,實現(xiàn)自我才能承受種種生活的打擊,繼續(xù)前進。
《一天的軸》是韓國當(dāng)代著名女作家金愛爛短篇小說集《你的夏天還好嗎?》中的一篇選文。《一天的軸》講述了一個50歲的機場保潔女工琪玉女士的一天。琪玉女士在中秋當(dāng)天因為要工作8小時,所以打早便為中秋做好了準備,上班之前在郵筒里看到了兒子英雄寄來的信,整整一天充滿精神和期待。
琪玉女士安然接受她“傳統(tǒng)女性”身份價值:“自己從屬于社會風(fēng)俗,也喜歡做個保持風(fēng)俗的人”,“她希望自己家的食物香味彌漫到鄰家……粳米混合著糯米,睡夢中也能聞到甜絲絲的飯味”[11]。保潔工作這份職業(yè)總是被無視,但其中的身份焦慮也是顯而易見的,她每天對工作前途未卜的恐懼時常侵擾著她。
在情感身份上,琪玉女士作為一個母親的存在價值原先是肯定的、有意義的。不料兒子偷搶快遞鋃鐺入獄,“一個和睦的家庭,怎么如此輕易的被摧毀了?她想不通。從那以后,琪玉女士就開始脫發(fā)了”。作為媽媽,她的確切、最具意義的身份價值被打破了。
琪玉女士作為中老年女性,在工作身份上,不再追求具體的成就,安于穩(wěn)定是目標,因此踏實掙錢即是存在的價值體現(xiàn);在感情上,中老年女性更加倚重的是與家庭的聯(lián)結(jié)。小說中,琪玉女士原本具有母親這個有存在意義的身份價值,但沒有得到認同,于是她“不知何去何從”[11]。羅洛梅認為:“忍受焦慮的能力對當(dāng)事人的自我實現(xiàn)很重要,對他能否征服環(huán)境也同樣重要”[4]。
女性,作為社會的一份子,其存在價值是不可低估的,社會的發(fā)展認知也越來越認同這一點。但是千百年來社會對于女性的固有觀念依然存在,其給予女性的壓力有職業(yè)上的,也有情感上的。由此可見,文學(xué)作品對于女性的身份焦慮可以帶來一定程度的慰藉,通過閱讀、了解這些女性身上的優(yōu)秀品質(zhì),我們也能參照并找到屬于自己的自我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