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背景下老撾社會邊界的構建與糾纏
——基于萬象等地的田野在場

魚 耀

（中央民族大學 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北京 100081）

作為東南亞發(fā)展較為落后的國家，老撾在新冠肺炎疫情全球擴散稍顯端倪之時便加強了“邊界”控制，對外約束外國公民入境，對內停運省際班車，禁止人員跨區(qū)流動，試圖以此阻斷疫情傳播。但隨著新冠肺炎疫情的持續(xù)惡化，嚴格的措施在給老撾提供安全保障的同時，也對其社會發(fā)展造成極大的影響。其間，老撾政府既想以更靈活的政策快速吸引國外資本和國際游客進入，重振國內經濟，又擔心疫情再次反彈給國內造成更大創(chuàng)傷。因此，“邊界”成為老撾疫情防控常態(tài)化下始終無法繞開的話題。

一、問題的提出

“邊界”作為一種有形或無形的存在，最早源于城邦的圍墻，本意是通過樹立標識來劃分區(qū)域、制造區(qū)隔、區(qū)分彼此[1]。但隨著城邦的覆滅，山川、河流、民族、宗教都成為某種意義的邊界，并出現了自然、人為等不同類型的劃分[2]。此后民族國家的興起，更讓邊界成為控制延伸的有效工具而對群體生活產生影響[3]（149）。新冠肺炎疫情的暴發(fā)，使國家對邊界的利用達到一個高潮。

新冠肺炎疫情中，老撾社會邊界的演變，在印證上述論斷的同時，也代表著一種空間秩序和空間關系[4]，對邊界進行了有效補充，確定了邊界事實上并不是僵化、固定的實體，它還有社會文化層面的含義，會隨著社會情境、社會關系與社會成員的實踐不斷重構[4]，這也成為本研究的理論出發(fā)點。而這一思考的重點在于，我們要厘清疫情中邊界在老撾政治、經濟、文化等不同層面所構建出的“我者”與“他者”的差異，正是因為這種不同讓老撾社會表現出更加多元和豐富的存在，使復雜的社會關系和社會互動的產生成為可能[5]。

同時需要注意的是，老撾國家與社會對邊界的認識和理解不一而同，其訴求亦有差異，這就導致邊界表現出一定的模糊性[6]，可恰好它在規(guī)范空間秩序上的功效并未消失[7]，這為我們從人類學視角對其社會文化內涵進行討論成為可能。

在這樣的語境下，老撾利用其內部邊界有效地組織起不同個體的共同意識，極力消除不同群體間的差異[8]，并發(fā)展出特殊階段的社會和文化認同，弱化了不同場域的邊界[9]。對外邊界過濾了不同部分的不利信息和元素，確保了國家穩(wěn)定，促進了國內同質性的發(fā)展[10]。當局的措施管控，在體現差異的背后折射出邊界柔性，說明邊界在封閉與開放之間的轉換是經常相互作用的，正是通過這樣才能不斷構建新的體系[11]。但要看到，這一新體系背后的企圖是政府想利用疫情背景下的發(fā)展差異，調動不同地域勞動力、物品、市場的相互整合[12]，從而發(fā)展有別于他處的特點，重構新的基于實踐話語的社會空間關系和文化符號[13]。對老撾疫情防控中差異性邊界構建路徑的呈現和分析，恰能為理解老撾國家這種具體設想提供視角。

二、疫情下老撾社會邊界的構建

2019 年12 月我國武漢市出現不明原因肺炎病例[14]，2020 年1 月13 日泰國確診第一例新型冠狀病毒病例[15]，隨后東南亞地區(qū)的確診病例逐漸增多①越南、新加坡于2020年1月23日同日出現首例確診病例，馬來西亞于2020年1月25日檢測到第一例陽性入境旅客，柬埔寨、菲律賓于2020 年1 月27 日首次報道確診病例，而后印尼、文萊、緬甸等國也相繼發(fā)現新冠肺炎確診病例。以上數據及時間皆源于中國駐相關國家大使館官網。。新冠肺炎疫情的發(fā)生打亂了世界節(jié)奏，2020年3月24日老撾衛(wèi)生部首次通報了2例新冠肺炎確診病例[16]，這也意味著“東盟十國”均發(fā)現新冠肺炎確診病例，2020年10月21日，老撾國家新冠肺炎疫情指導委員會宣告1名俄羅斯籍旅客入境確診新冠肺炎②消息來自2020年10月21日老撾新冠疫情防控指導委員會新聞發(fā)布會。，至此，老撾共出現24例新冠肺炎確診病例。此后暫未有新增病例，已確診患者皆得到有效治療，無一例死亡病例，這一亮眼的防控成績使老撾成為疫情背景下東南亞當時最“安全”的國家。而之所以能有如此效果，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新冠肺炎疫情發(fā)生之初，老撾在循序漸進的管控中逐步構建起的內外兩種不同邊界發(fā)揮了作用。

（一）內部邊界的出現

全球新冠肺炎疫情的發(fā)展和鄰國疫情的外溢促使老撾較早地做出決定，在總理府的籌劃下，老撾國內各部門開始行動。

首先，構建群體邊界。在國內尚未有確診病例時，老撾相關機構就開始對不同人群進行分類，針對不同工種工作人員給出不同建議，例如，教育部門針對不同年級學生下達了分期停課的命令。一位學生說：“我的很多同學從學校轉移到校外的出租屋里學習，想等著重新開學?！雹墼L談對象：Hawj，老撾國立大學孔子學院學生；訪談時間：2020年4月；訪談地點：老撾萬象市區(qū)。

其次，確定工作邊界。為促進各項措施的快速落實，老撾政府就各部門的工作權限給出指導，以應對防控階段可能出現的各種問題。在國內出現新冠肺炎疑似病例之前，老撾即開始了相關部署，但由于動作遲緩，很多防疫工作者聚集在路卡、站點喝啤酒或者刷手機。公路上，一些想通關的司機甚至用零食進行賄賂以換取放行，村莊中的管理者有時也會向路過的人索要酒水，此時的基層執(zhí)行混亂至極。但之后隨著防疫命令被再次強調，權責得到進一步明確，與防疫有關的機構明顯提高了工作效率。國民警衛(wèi)隊漸漸上街提醒不聽勸告的外出行人，交通警察逐步盤查、限制不必要的通行，村內民兵開始提醒村民注意防護并阻止外村人進入，重要路段的卡點工作人員也明顯改變了作風。

最后，樹立秩序邊界。隨著事態(tài)的發(fā)展，老撾開始對疫情特殊時期發(fā)生的不端行為進行必要的打擊。新冠肺炎疫情發(fā)生之初，由于受全球市場影響和自身生產基礎薄弱的限制，老撾國內防疫物資匱乏。萬象當地很多超市和藥店的一次性口罩極度稀缺，2020 年1 月底10 片裝普通醫(yī)用口罩每袋1 萬基普（Kip，老撾法幣，約合人民幣8 元），而4 月份則被炒到了30 萬基普以上（約合人民幣240 元），這導致很多人因無力承擔高額費用而無法佩戴口罩；同時，普通額溫槍價格也被哄抬到60 萬基普上下（約合人民幣480元），甚至更高。但隨著適時的政策宣告和強有力的措施出臺，政府開始嚴厲打擊哄抬物價等行為，執(zhí)法機關迅速查處數起從日本、越南、泰國等國通過非法手段倒賣緊缺物資的案件，投機者被震懾，很多人不敢再以極高的價格出售物資。

如此，老撾政府從國家、社會、個體等層面構建起不同邊界，在維護正常秩序的同時，整合彼此差異，促進了內部社會在相關方向上的統(tǒng)一，協(xié)調了國內市場的一致性發(fā)展，調整了疫情中的區(qū)域平衡。

（二）外部邊界的樹立

隨著內部社會關系整合步驟的逐漸統(tǒng)一，面對國際社會日益嚴峻的疫情形勢，老撾政府開始從航空和陸路兩個方面入手構建與外部的屏障。

首先是對空域邊界的布控。2020 年3 月18 日，老撾總理通倫·西蘇里（Thongloun Sisoulith）召開政府緊急會議，要求“全面封閉老撾全境所有地方口岸；暫停簽發(fā)任何形式的落地簽證且取消免簽政策；要求老撾公民停止出境游；要求從疫情國返老的入境人員自行隔離至少14 天；設立入境人員14 天統(tǒng)一隔離點，建議境外老撾人員暫勿歸國”[17]。緊接著3 月20 日，老撾航空公司取消了3 月24日～4 月20 日從國內萬象到中國成都的航班，中國東方航空公司也取消了4～5 月老撾飛往中國多地的回程班機，空中線路開始收縮。4月1日老撾正式關閉國門。至4月下旬，歐美多國撤僑包機從萬象瓦岱機場離開，表明老撾徹底樹立起了與外部空域的邊界。

其次是在陸路邊界的布局。經過多方努力，在迎來新冠肺炎確診病例首日“零新增”后，老撾推出第六號總理令的“加強版”，要求“對于有跨省出行計劃者，必須持有中央部門或地方政府相關部門的出行許可證；外國貨運車可以靠近離關口最近的倒車點即海關監(jiān)管倉庫，然后卸下貨物立刻離開；對于跨境轉運的貨物，可以將貨車開至海關監(jiān)管倉庫，然后由老撾車輛運出，如果不得不用外國貨車運抵目的地，必須嚴格消毒車輛，且駕駛員必須換成老撾駕駛員，嚴禁外國人駕駛”[18]。

至此，老撾政府通過清晰的邊界初步完成了對內外部社會的整合。國內區(qū)域的調整使特殊背景下的物資協(xié)調基本達到平衡，國際上與他國航空界限的劃分解決了外部關系，最終內外聯動在推進自身防疫的同時，實現了社會情境、群體關系、個體成員之間的重組。

三、疫情中老撾社會邊界的伸縮

在經歷了新冠肺炎疫情初期的緊張后，至2020 年4 月下旬，老撾國內各省市的氛圍輕松了許多，邊界也從高度封閉逐漸轉為有限開放。

（一）高度封閉

在國內未出現新增病例時，老撾政府出臺了各項措施，對流動人群進行管控，這時老撾國內社會呈現出嚴格的封閉特點。

1.禁止人員流動。在首次通報2例確診病例后的第四天，老撾政府就出臺了針對新冠肺炎疫情的“總理六號令”，除購買必需品（必須遵循所在基層指定的方式和路徑）、去醫(yī)院、在有明確授權下為維持經營外，禁止所有人離開自己居所，如有違反者，警方可以依法對其拘留。這在群體和區(qū)域中迅速樹立起了清晰的邊界。

與此同時，民間社會也展開了自己的行動，他們一方面遵循國家規(guī)定，另一方面借助巫術力量構建起與外部的邊界。一位報道人向筆者講述：“村長和長老們親自在村口布置施過法的保護神，用他們保護我們的村子，外村的人看到后也不敢闖進來，如果一定要進來，會受到天譴的。村里的長老還主持舉辦各種驅趕病毒的儀式，把想進到村里的病魔都趕走。村里也有人說，如果真的得病了，也逃不掉，我們的醫(yī)院不好，那就只能跑到山上去躲病毒了?！雹僭L談對象：Kha Yia，酒吧店主；訪談時間：2020年3月；訪談地點：老撾萬象省萬榮市。

筆者對納木村的田野調查發(fā)現，大傳統(tǒng)與小社會的相互結合極大地規(guī)范了老撾社會的秩序，而邊界的存在則讓這種秩序有了清晰的流動方向。納木村位于萬象市東北部約15 公里處，全村有村民100戶，村落形狀似一片樹葉，進村大道如同葉柄，直通村落內部，村中小路則如葉脈，各家各戶仿佛葉片，村莊外延部分灌木叢生，自動生成了自然邊界，區(qū)分了本村與外村。疫情發(fā)生后，進村公路入口及便道從早到晚都有村警和政府人員設立的路卡，在阻止外部人員進村的同時，對出入本村的人員進行體溫測量，盤查過往事由，除買菜和米等生活必需品外，很難被放行。這樣的檢查在早上和中午時段較為嚴格，出行時有人上前檢查車內具體情況，但下午和晚上一般較為松懈，檢查人員只是大致看一下是否為本村人員。

由此可以看出，各種區(qū)隔的出現實際上在借助國家行政力量的同時，也利用了自然邊界，一直在試圖劃分正常與異常的范疇，從而進行日常管理，同時把國家與村落結合起來，巧妙地將個體整合進更大的共同體中，再通過邊界的作用實現控制人員流動的目的。

2.跨境商貿停滯。老撾國內生產力薄弱，大多數必要物資需要進口，尤其是對中國、泰國、越南等鄰國的貨物需求量較大。但受制于內陸國位置和山地縱橫，老撾國內交通不便，國際物流和貨運業(yè)發(fā)展緩慢。新冠肺炎疫情的出現加劇了這種情況，進口貨運渠道受阻，物品流通不暢，國內市場供應面臨困境，物價短時間內快速上漲，民生問題逐步凸顯。最典型的是隨著老撾和泰國兩國邊境的關閉，老撾境內許多由泰國供應的生活用品，因通關手續(xù)煩瑣，難以進入，即便最終批準入境，還要接受漫長的邊境檢測和貨物消毒，很難及時補充市場所需。以2020 年4 月初萬象市區(qū)銷售泰國生產含75%酒精的洗手液為例，在口岸尚未關閉時，每120毫升為4.5萬基普（約合人民幣36元），而當所有的友誼大橋被禁止通行后②因老撾、泰國以湄公河為界，故其邊界口岸基本設置在跨國橋梁之上，統(tǒng)稱為友誼大橋，至今老泰兩國之間共有4座友誼大橋，分別是：第一友誼大橋（老撾萬象—泰國廊開府）、第二友誼大橋（老撾沙灣拿吉—泰國莫拉限府）、第三友誼大橋（老撾甘蒙—泰國那空拍儂府）、第四友誼大橋（老撾波喬—泰國清邁府）。，該品牌的洗手液價格直接飆升至10萬基普（約合人民幣80元），部分超市甚至達到了夸張的12萬基普（約合人民幣96元）。

當進口受到影響后，相應的出口也受到限制。2020年5月，正值老撾西瓜、香蕉等水果出口中國的黃金時間，但由于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運輸嚴重受阻，農產品出口時間相對延長，貨物損壞率提升，一時間，中國和老撾邊境地區(qū)圍繞農產品出口產生的問題迅速在老撾國內引起輿論關注。一位瓜農告訴筆者：“今年西瓜的價格比去年跌了很多，這個病毒的傳播，讓西瓜不能出口到中國去，而經過中間商運到其他省份的西瓜價格又非常低。許多種西瓜的人今年都虧本了，去年來我們這里收西瓜的，一個2～3 公斤的西瓜價格大概是5 000 基普（老撾的西瓜是分大小，按個賣的），但是今年要加上自己運出去的費用，西瓜的價格還沒變，我們還要承擔其他的花銷。”①訪談對象：Phew，瓜農；訪談時間：2020年4月；訪談地點：老撾萬象市塞塔尼縣。人員流動和商貿運輸的受阻表明，長期的封閉措施在很大程度上與老撾的現實所需相悖，有限流動似乎成為一種必然趨勢。

（二）有限通行

隨著新冠肺炎疫情形勢的進一步發(fā)展，面對內外情景的轉換，老撾適時對其防控策略進行了調整。

1.檢測點的出現和民眾的流動。首先，國家以政令的形式對出現的新要求給予支持。2020年5月15日，老撾總理辦公廳發(fā)布通告，放寬部分規(guī)定，“允許民眾在做好自身防護的前提下外出和跨省出行；恢復全國范圍內的水陸空運輸；允許舉辦培訓和會議，但禁止聚餐；5月18日起首先對畢業(yè)年級復課，非畢業(yè)年級及大學、高等教育機構準備6 月2 日起復課；允許進行各類體育活動；允許旅游景點、按摩店等商家恢復營業(yè)”②詳細通告內容可參見中國駐老撾大使館公眾號2020年5月15日推文“老撾新冠肺炎疫情及防控信息（十一）”。。其次，市縣政府意識到嚴格的通行禁令可能導致部分民眾難以獲取必要的生活物資，隨即施行有條件的通行許可，相關部門為跨界行為人出具介紹信和通行證，滿足民眾必要的跨界外出。例如，萬象市賽色塔縣通知，該縣轄區(qū)內的所有村民都可以辦理出入證，這為有跨區(qū)出行需求的居民提供了方便。最后，基層村落設立關卡，在職權允許的范圍內放行村民就近買賣農副產品以維系正常的生活秩序。一位納木村村民講述了自己的經歷：“之前村口設立了檢查站，不許外村的人進來，我們村的人出去要跟村警說明情況，做好防護保護，然后就可以出去。剛開始的時候不讓出去買東西和賣東西，有的人生活很難過下去。雖然我們也知道這個病毒很危險，之前也聽說菜市場有人得了這種病，但是如果我們不出去做生意，沒有錢更要命，現在允許去市場賣東西了，我們就又可以去里面做生意?！雹墼L談對象：Na，萬象市塞塔尼縣納木村居民；訪談時間：2020年4月；訪談地點：萬象市塞塔尼縣納木村。

面對社會演變的需求，老撾政府進行了必要的變通，實現了人員的有限入境流動，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國內的緊張局勢，有效減緩了由于長期封禁而導致的執(zhí)法者與守法者之間的矛盾沖突。中央層面經過考量，為老撾社會重振創(chuàng)造了有利條件，三級體系的統(tǒng)籌安排促進了市場穩(wěn)定，緊接著出現的入境綠色通道為推動老撾與國際社會的互動提供了便利。

2.綠色通道的設立和國際互通的局部開放。針對確實需要入境的人員，老撾政府適時推出了綠色通道。2020年5月中旬，總理府專門發(fā)文指出：“暫停向存在疫情國家普通人員簽發(fā)任何形式的入境簽證，外交人員及赴老參與必要、緊急項目的專家、工人除外，入境時要嚴格遵循老撾外交部此前發(fā)布的出入境指導意見?！雹茉敿毻ǜ鎯热菘蓞⒁娭袊v老撾大使館公眾號2020年5月15日推文“老撾新冠肺炎疫情及防控信息（十一）”。這部分滿足了國際社會與老撾進行互動的需求。一位入境的老撾裔投資商向筆者講述：“之前老撾停止了辦理簽證，很多人想回到老撾卻回不來，我們也很著急，后來我們在這邊的工作已經延期很長時間，政府提出可以有條件的入境后，我們就向老撾的政府部門申請，先是申請拿到允許入境的特批公函，提供預定疫情防控委員會制定的隔離酒店預定證明，并且通過在老撾的公司向老撾國家防疫委員會提交書面資料，詳細說明我們的名字、入境時間、關口、乘坐的交通、入境后的隔離地點、入境原因，還要提交公司的投資許可證、營業(yè)執(zhí)照、納稅證明，最后請計劃和投資部向公安部移民局說明情況，再由他們向外交部領事司提交申請允許出入境。經過很長時間的等待，入境被允許了，現在雖然情況也不是很好，但可以在這邊照顧生意?！雹菰L談對象：Cheng，老撾礦業(yè)投資商；訪談時間：2020年5月；訪談地點：老撾萬象市塞塔尼縣。

同時，老撾與鄰國計劃的旅游互通方案，再次表現出其接觸外部世界的動力。2020年6月5日，泰國旅游部長披帕表示：“泰國旅游部與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成果顯著的國家協(xié)商共推‘旅行泡泡’計劃，即雙方互相開放國際旅行，且不必隔離14 天，就好像把兩個國家包在一個受保護的泡泡里一樣?！盵19]①“旅行泡泡”，也稱“旅游走廊”或“冠狀病毒走廊”，是指在全球疫情封鎖的大環(huán)境下，讓部分疫情可控且感染人數較低的國家和地區(qū)之間互相開放邊境，不需要在目的地進行14天的隔離?！奥眯信菖荨蓖鶃頇C制通常建立在關系緊密且互信度較高的一些經濟體內，合作國家好像包在一個“受保護的泡泡”里，而對泡泡外的經濟體仍然采用嚴格的隔離措施。要讓“旅行泡泡”真正發(fā)揮作用，需要參與國具有相近的疫情情況及政府應對機制?！奥眯信菖荨钡母拍铍m然被廣泛推行，但由于近期世界范圍內出現不同程度的疫情反彈，加之各國政府為確?！奥眯信菖荨庇媱澨岢龅那疤釛l件極為煩瑣，如各國疫情防控標準、雙邊檢測程序、著陸后的行程限制等，因此，不同國家政府對于疫情風險“容忍度”的差異，也讓問題進一步復雜化。老撾良好的疫情防控形勢，以及與泰國緊密的社會聯系，自然受到鄰國關注，據悉兩國正在就相關問題保持溝通。

發(fā)展至此，老撾既經歷了疫情發(fā)生初期緊張的防控階段，又期望疫情緩和后盡快打通與國際社會的聯系，減輕因為新冠肺炎疫情造成的影響，盡可能推動經濟恢復，其間邊界所表現出的伸縮性，說明老撾政府希望利用疫情發(fā)展差異推進區(qū)域內部社會整合。但面對國際疫情的嚴峻局面和老撾自身需要解決的諸多問題，邊界如何開放仍困擾著老撾政府。

四、后疫情期社會邊界橫生引發(fā)的問題

后疫情期②“后疫情期”主要指隨著國內疫情控制措施的完善，確診病例得到有效治療，老撾社會進入疫情防控與社會運行常態(tài)化并行的狀態(tài)。的老撾不僅要面對迫切希望經濟好轉的國民，又要接受國際疫情反彈的現實情況。但從當前局面來看，老撾陷入了新的困境，邊界控制正導致其國內非法越境現象的增多，國民經濟破產風險增大③據世界貨幣基金組織的最新數據預測，2020年老撾的經濟增長率僅為0.2%，遠低于老撾政府預估的6.5%。。

（一）非法越境事件頻發(fā)

由于老撾關閉國門，一些入境無門的人就選擇偷渡，尤其以老撾和泰國邊境最為嚴重，中老交界地區(qū)也有人鋌而走險。

湄公河是老撾與泰國之間的界河，其邊境線也基本沿河分布。隨著疫情的發(fā)展，西岸的泰國最嚴重時每日新增確診病例上百例，給老撾造成相當大的困擾。而此時老撾即將關閉國門的消息也迅速傳開，導致眾多在泰國工作的老撾公民爭先排隊過關回國，躲避疫情。最終，在2020年4月1日老撾關閉所有對外通道時仍有大量民眾滯留在國際口岸。無法過關的民眾在友誼大橋席地而睡，希望政府能讓他們回家，眼看無望，一部分人選擇了從湄公河偷渡入境。一位在萬象的按摩店老板講述：“我的員工當中就有人是從泰國經熟人帶路到萬象的，他們先是到達泰國的帶路人指定的地方，一般都在樹木和灌木叢比較茂盛的地方，隱蔽一些的，然后在那里有人會帶他們坐船，有人會替他們觀察水上的巡邏隊，老撾這邊也有人接，他們一起的有很多人是這樣回家的。甚至我認識的一些人看到機會，專門做起了幫人渡河回家的生意?！雹茉L談對象：Thip，按摩店老板；訪談時間：2020年4月；訪談地點：老撾國立大學附近某按摩店。

老撾和泰國間的偷渡行為，被認為是兩國民眾日常往來的事實在特殊時期的延伸，如果這仍不足以說明邊界對老撾社會產生的影響，那么有人妄圖通過偷渡從柬埔寨經老撾到中國則是最直接的案例。據老撾媒體報道，曾有人在臉書上曬出一個帖子，帖子詳細介紹了從柬埔寨金邊出發(fā)，到達上丁，然后跨越柬埔寨和老撾邊境進入老撾四千美島，再經過巴色、萬象，最后從中老磨丁口岸入境中國的整個流程。此事雖沒有得到證實，但從側面反映出邊界的強化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一些人嘗試偷渡越境。來自老撾北部省份的赫蒙人Sow 對筆者提到了他們村子的相關情況：“那里有一些人為想回到中國去的人帶路，因為老撾與中國之間很多山都是連在一起的，有些人的親戚在中國，會走路過去，山里也有很多小路，就有人給那些人帶路，有時候也會把人帶到我們這邊。”①訪談對象：Sow，老撾國立大學孔子學院學生；訪談時間：2020年5月；訪談地點：老撾國立大學。

（二）國家破產風險增大

首先，疫情對老撾最嚴重的影響在于國際通道關閉，因而國內產業(yè)鏈隨時面臨崩盤的可能，國際債務增多，償還能力漸弱，國際信譽降低，國家面臨破產的風險。其中，最典型的是老撾國內旅游、采礦、農業(yè)等支柱產業(yè)面臨困境。近些年，隨著老撾加入東南亞國家聯盟，成為世界貿易組織成員，其在得到諸多外資援助的同時，也吸引了大量旅游觀光者，老撾旅游業(yè)迅速發(fā)展，并成為推動老撾經濟增長的重要支柱產業(yè)之一，為老撾創(chuàng)造了可觀的經濟效益。老撾與超過500家國外旅游公司簽署了合作協(xié)議，開放了15個國際旅游口岸，還采取加大旅游基礎設施投入、減少簽證費、放寬邊境旅游手續(xù)等措施大力扶持旅游業(yè)發(fā)展。世界經濟論壇發(fā)布的旅游競爭力指數報告顯示，老撾在136個經濟體中排名第94位，2018年接待游客400多萬人次，超過其國內總人口半數以上。老撾政府曾計劃利用2019 年中老旅游年契機，推動中國到老撾的游客由2018 年的40 多萬人次增至100 萬人次[20]（16）。但隨著2020年初世界范圍內新冠肺炎疫情的暴發(fā)，老撾在出現確診病例一周后便迅速關閉了國門，這意味著老撾失去了幾乎所有的國際旅客，旅游業(yè)基本陷入停滯狀態(tài)。

在諸多的老撾旅游城市中，素有“小桂林”之稱的萬榮最為明顯。2020 年4 月中旬，筆者在萬榮城郊的苗寨調查發(fā)現，村民的農產品滯銷，當地旅游業(yè)面臨困頓。一位村民說，萬榮到萬象大概150公里，沿13號公路可以直接到古都瑯勃拉邦，所以很多人到這里旅游，法國、韓國、日本、中國等國游客很多，村子距萬榮四五公里，當地村民主要靠種蔬菜為生，但是今年游客很少，菜很難賣掉。另一位以出售土特產和做陪游為業(yè)的村民說，以前有很多外國人到他們寨子騎山地車，村子景色很美，但是現在人很少，幾乎沒有人到村里來玩。筆者在村里看到，該村風格樸素，是優(yōu)越的鄉(xiāng)村旅游目的地，但游客稀少。

其次，作為老撾第一大出口創(chuàng)匯領域的采礦業(yè)面臨無法出口礦產和技術人員難以入境的問題。老撾的第11號、第13號確診病例為PuBia礦區(qū)的高級機械工程師和員工，這使得采礦業(yè)內部面臨疫情傳播的風險，在外部也面臨對外渠道不暢的問題，如此境況下，出口創(chuàng)匯幾乎不可能。據中國商業(yè)部信息，2017年的前9個月，老撾礦產領域的貿易額為9.29億美元，2018年將貢獻約119萬億基普的產值，出口額有望達到14.6 億美元[20]（16），同期，老撾的國家外匯儲備僅有13.71 億美金。這說明，礦業(yè)對老撾國民經濟發(fā)展具有重要作用。然而，當下礦產出口受挫，外資儲備不足，面對97.6億美金[20]（15）甚至更高的外債，老撾的破產風險正在不斷增大。一位在老撾中部做礦業(yè)生意的投資人向筆者反映：“我們從2019年開始投資，辦理開采許可證，修建道路，租賃各種車和買設備，很多從國外運回來，已經投入了人民幣2 700萬元，原本想著2020年能有一些產出，但是疫情暴發(fā)，口岸關閉，運費上漲，很難做，基本上在崩潰的邊緣?，F在要撤出去也不可能，前期投入很多。如果疫情再這樣下去，不知道怎么辦?！?/p>

最后，作為農業(yè)出口國，農產品外銷是老撾又一項重要的支柱產業(yè)。然而，新冠肺炎疫情的發(fā)生導致大量農產品滯銷，給老撾當地社會造成巨大損失。一名老撾籍跨境貿易代理人說：“最近幾個月，因為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中老邊境地區(qū)的農產品運輸一直比較困難，貿易市場很不好，西瓜、香瓜、香蕉等出口時間都延長了，損失了很多錢，往年我們運一車香瓜能賣到65 000 多人民幣，但是今年自己出運費，還是只賣到30 000多塊錢?！蓖瑫r，他還提到了關于毛豆等在運輸通關過程中所遇到的麻煩：“此前我們找農戶收購了一批毛豆，準備出口到中國，在已經取得老撾海關的手續(xù)后卻被拒絕出口了，這讓所有的貨物只能被放在貨車上，而老撾氣候很熱，貨車內的通風又不好，在等待的過程中很多毛豆發(fā)爛了，最后不得不扔掉很多，然后把剩余能吃的部分毛豆送給附近的村民?！雹僭L談對象：Pou，商貿公司職員；訪談時間：2020年4月；訪談地點：老撾萬象市國立大學附近某餐廳。事后他們了解到，受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國家加強了對進出口物品的管理。

新冠肺炎疫情的持續(xù)惡化和防控措施的常態(tài)化，在很大程度上造成了老撾當下的困境，但也正是有了前期的資源調配和邊界整合，才使老撾國內在面臨不利環(huán)境時能有所作為，發(fā)展差異的出現，一方面需要老撾社會的積極應對，另一方面也為老撾國內塑造集體意識創(chuàng)造了條件，因為只有從整體出發(fā)進行考量，才能更好地推動老撾的發(fā)展。

五、結 語

新冠肺炎疫情的暴發(fā)促使老撾迅速組織起相應的預防措施，邊界制造是應用最廣泛的手段之一，制造特定空間“區(qū)隔”是初期的主要目的，但隨著老撾社會情境的變化和社會關系組織的需要，邊界的功能逐漸轉向整合區(qū)域內部秩序，國家、社會、個體開始聯動，同時市場借助其力量發(fā)揮了極強的作用，積極調動物資和勞動力介入，如此背景下，老撾政府基于現實需要，發(fā)展出以全域性為目的的空間關系，重新組織分散的區(qū)隔，并使之成為疫情防控的象征符號。

如此，邊界劃分內外的功能實際上已經向推進社會統(tǒng)合的方向擴展，并隨著群體行動、關系重組的變化而擺動，這也恰是邊界框架從小區(qū)域到大社會的轉變，在本質上從一種物理工具走向管控策略，與其同步完成的則是國家治理措施的持續(xù)下沉。但不可忽略的是，在其意義嬗變的過程中，地方社會運行法則是極為重要的影響因素，正是出于對各部現實特點的考量，邊界才可能不斷地進行自我生產，滿足自我社會的需要，從而在這樣的內在邏輯下推動老撾的疫情防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