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訪者] 劉 浩(導演,編劇)
[訪談/整理] 張明浩(北京大學藝術學院)
2002年,導演、編劇劉浩自編自導第一部電影《陳默和美婷》,該片獲得52屆柏林國際電影節(jié)青年論壇最佳亞洲電影大獎、第52屆柏林國際電影節(jié)處女作特別獎。2004年,自編自導電影《好大一對羊》,該片入圍第25屆中國電影金雞獎導演處女作獎提名。2010年,自編自導電影《老那》,該片入圍第58屆西班牙圣·塞巴斯蒂安國際電影節(jié)主競賽單元。2015年,自編自導電影《向北方》,該片入圍63屆西班牙圣·塞巴斯蒂安國際電影節(jié)主競賽單元。2018年,自編自導電影《詩人》,入圍第31屆東京國際電影節(jié)主競賽單元。
2021年6月5日,由劉浩導演、編劇,宋佳、朱亞文主演的愛情電影《詩人》上映。劉浩在這部電影中,延續(xù)了以往電影作品(如《陳默和美婷》《好大一對羊》等)中的平民視角與群眾關懷、真實美學,將個人青春回憶、時代記憶與詩情詩意相結合,描摹了一對夫妻的“詩”與“詩意”,并以真實美學、客觀視角的導演思維,將時代下淳樸、善良、熱情、熱血、逐夢的人物群像進行了全景式展現(xiàn)。影片講述了一個有“詩”夢想的李五,在妻子的幫助下,成為“詩人”,但最終卻失去“妻子”的愛情故事。故事之中,有溫暖,有懷念,也有愛情的遺憾……
一、《詩人》緣起:時代記憶、文學影響與“作者”堅守
(一)導演與《詩人》:歲月懷念、青春致敬、詩意內核與文學崇敬
張明浩(以下簡稱張):《詩人》將20世紀80年代的青春美好,將“詩意”“詩情”進行了十分動人的呈現(xiàn)。不僅如此,影片還有一大亮點,即涉及到電影與文學、電影與詩歌的關系,這不由讓我想起“電影與文學”這一常談常新的話題。感覺從文學與電影的角度來分析《詩人》,也將會有新的收獲與發(fā)現(xiàn)!
但又不同于文學改編作品,《詩人》對焦的是那個時代的平民百姓,是平民“詩人”,它將文學內置在了電影之中,這種設置十分精巧,因為這將文學、詩歌、詩人、時代、青春、愛情等巧妙通過影視進行融合與呈現(xiàn),唯美又動人。
當然,影片中的“詩”,又不局限于抽象意義、實體具象上的“詩”,它更似于一種“詩”背后的“情誼”與“堅守”,是人的美,人的詩意。這種詩意,恰好可能給我以啟發(fā),要常懷詩歌、詩情,這樣,生活便有別樣的詩情畫意。
詩意的呈現(xiàn),詩情的表達,肯定與您個人的經(jīng)歷、感悟有密切關系。在《詩人》之前,我看過您的《好大一對羊》等作品,發(fā)現(xiàn)您有很強的“作者”性,或者就可以說您是“作者導演”。
我還了解到,您的第一份工作是記者,后來辭去工作又去北京電影學院學習。在您的寫作生涯中,你從寫新聞稿、寫詩、寫話劇劇本到寫電影劇本,可謂從現(xiàn)實到理想都有涉及。
此外,從您之前的電影作品來看,您尤其關注社會上普通人的生活和境遇,并且您個人也曾經(jīng)表達過十分喜歡希臘導演西奧·安哲羅普洛斯,評價他將宗教、社會、詩歌與人生巧妙地結合在一起。
所以,綜合個人經(jīng)歷來講,您認為最初創(chuàng)作《詩人》這部電影的想法是什么?是否與個人經(jīng)歷有關?
劉浩(以下簡稱劉):我的經(jīng)歷的確與我創(chuàng)作《詩人》有直接聯(lián)系,更與我長期從事文字工作有密切關系。
我剛上班的時候比較有幸接觸的是文字工作。這可能為我后邊寫話劇劇本,寫電影劇本埋下了一個伏筆。
我對文字的這種與生俱來的喜好還是源于20世紀80年代,就像《詩人》里邊的20世紀80年代一樣,那個年代曾經(jīng)的文學和詩歌備受推崇,我們每一個人日后都想當作家,想當詩人。
20世紀80年代文學詩歌就像今天的頂流、大咖!那會兒一個詩人、一個作家不得了的!那個年代對知識的尊重,對文學、詩歌的一種推崇,其實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埋下伏筆。
等到我開始有這個能力的時候,我自己也嘗試著想寫詩。最早的時候想要寫小說,但是我的才情不夠,但我就說寫詩好像容易一點啊,我就開始寫詩。一開始其實是模仿,但即便就是這樣一種簡單的重復和模仿,慢慢有一天可能自己悟到了很多。正好這個時候又進到80年代第五代導演風起云涌的時期,然后在那個節(jié)骨眼上,我就覺得我想要日后從事電影這一行。
那個年代從事電影行業(yè),成本比較高。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我寫劇本。那會兒沒有電腦,我就手寫。
所以,我為什么寫《詩人》,并拍攝它,還是源于我想念那個時代。但是我回不去了,我只能是用我手上的筆,然后用我自己擅長的影像,去把曾經(jīng)我記憶當中的年代的點點滴滴重新還原,這是我寫《詩人》的初衷。
張:將時代記憶、青春美好、個人夢想,拍成電影,這本來就充滿著“詩意”!也是導演對詩人的崇敬,對文學的崇敬,促使《詩人》的呈現(xiàn)。那么,在文學領域,您覺得哪些作品對您影響較大呢?
劉:國內《創(chuàng)業(yè)史》《平凡的世界》,我都十分喜歡。這些作品將小人物,個體成長與時代變化緊密結合,讓我們可以看到時代、個人與成長。國外的《百年孤獨》,將時代、歷史與個體進行呈現(xiàn),我也很喜歡。那么,在詩歌界呢,我一直很喜歡《詩刊》雜志,包括電影之中也以《詩刊》為情節(jié)點,也是我的一個期待吧,能在《詩刊》上發(fā)一篇詩歌,那在當時是很厲害的,所以我也會一直關注刊物里面的新詩等。陳年喜的“我身體里有炸藥三噸”很觸動我。
張:繼續(xù)文學寫作與影像制作之間關系的問題延申。話劇的文學性也很強,您之前也有話劇寫作經(jīng)歷,但相對于電影創(chuàng)作來講,話劇劇本可能更需要“三一律”等,是比較嚴格的。那么,這種嚴格的,注重情節(jié)發(fā)展、矛盾沖突的寫作經(jīng)歷,對您的電影劇本創(chuàng)作有什么影響嗎?或者,您再談一談,話劇寫作與電影劇本寫作的異同之處。
劉:話劇劇本寫作的經(jīng)歷對我寫電影劇本肯定是有影響的。
但話劇跟電影的寫作還是不一樣,話劇的劇本一定程度上是在做有規(guī)則的自由動作,在一個有限的空間當中你去做自由動作,其實需要高度集中的。而且話劇劇本可能更加關注的是臺詞。
電影的劇本跟話劇劇本稍微有點不同,電影的劇本可以是開放式、散景式,也可以是全景式的。我有無限的空間可以伸展出去。包括說到具體技巧,電影有劇本,甚至一場戲沒有一句臺詞。但話劇就不行。
(二)“作者”堅守:風格延續(xù)、平民視角與美學的“可辨識性”
張:《詩人》之中,有很多您之前作品的影子。當然,這里的影子并非完全是影像上的或者是文本上的,而是一種總體的藝術風格、藝術感知上的,包括選取角度、文本創(chuàng)作等等。這種創(chuàng)作風格的一直延續(xù),其實表現(xiàn)出您內心的“作者”堅守。具體而言,您作品大多聚焦普通人,而且藝術風格很強。那么,您聚焦普通人的思考是什么?另外,您是否有考慮過,在當下市場,適當平衡藝術與商業(yè)之間的關系?
劉:我的作品大多關注的是普通人,主題是有一個延續(xù)的。再者,因為我拍這一系列片子還是源于我自己的經(jīng)歷,因為我自己就是一個平民百姓,平時出行坐地鐵、騎共享單車。平時吃飯也很簡單,一碗拉面我就能打發(fā)。
其實我自己就是一個最典型的老百姓,所以我寫作,還是拍電影,我自己的視角可能更多的還是站在這樣一個客觀的、平民的視角,而且拍的對象也是我最熟悉的一個人群。如果不是這個人群,你讓寫我也寫不出來,讓我拍也拍不出來。
所以從第一部電影到現(xiàn)在,可能基本上在文本方面關注的對象都是群落,都是自己最熟悉的。
至于藝術與商業(yè),每個導演在拍攝最初肯定都是想讓大家喜歡,這也是我的初衷。但是拍攝后,可能每個導演的風格就不一樣了,每個受眾的訴求、審美習慣也不同。我一直覺得電影只能是分這個片子拍好了還是沒拍好,不會先入為主,把它設定為某種類型片;而且包括文本和市場之間的關系,我也從不會貿然的下個定論,也不會把藝術與市場截然分開,還是會注意二者的關系。
但另一方面,包括在我現(xiàn)在和接下來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我相信我的一些風格、美學訴求、作者表達是難改的,我還是會關注普通人,刻畫普通人,展現(xiàn)不一樣的視角。
張:您經(jīng)常提到希臘導演西奧·安哲羅普洛斯,他對您影響很大。他的《重建》《1936年的歲月》《流浪藝人》《獵人》《亞歷山大大帝》《霧中風景》《永恒的一天》《尤利西斯的生命之旅》等作品也都可謂是家喻戶曉,而且他個人學習經(jīng)歷就涉及過文學、電影學等,并且大部分作品能將歷史、時代與個體相結合,表現(xiàn)出獨特的哲理意味。那么,他對您的影響有哪些?
劉:希臘導演西奧·安哲羅普洛斯是我最喜歡的一個電影導演。他的一部電影可以囊括很多——詩歌、文學、政治、歷史,甚至包括精神、哲學層面的東西。
西奧·安哲羅普洛斯的電影美學對我是有潛移默化的作用,最大的影響就是讓我認識到——任何的文本對象,它要有美學特征,要有獨特性。
就好比茶杯,如果我們所有的文字圍繞它這個周圍寫一定是常態(tài)的,這是大部分人的視角。但是如果我如果換一個視角,只寫兩個圓圈,這就出彩了。
這種影響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我寫小說、劇本,都會注重美學辨識度,注重獨特性;二是我會找一個獨特的視角,但這個視角一定不是刻意為之,而毫無痕跡的。以上,是我是受希臘電影,尤其是西奧·安哲羅普洛斯電影的影響所致的吧。
二、真實美學:劇作創(chuàng)作與影像呈現(xiàn)的“真實”訴求
張:“真實”,是我看完《詩人》后的直觀感受。影片在置景上力求真實,在人物語言上將浪漫與真實巧妙結合,在影像呈現(xiàn)上表現(xiàn)出一種客觀的、疏離的影像風格。展現(xiàn)普通人的生活、境遇,是您一直以來的作者訴求,這是一種人物上的真實。
劉:對,真實。我對電影一直有一個觀點,電影的第一性一定是真實性,沒有真實作為基礎與根基,其他所有東西都免談。那么,你要真實性的話,也就是說,你看到了整個電影,看到的、聽到的所有元素,都要真實,從置景、人物選擇、表演時期的語氣語調、臺詞的準確性,等等。
(一)人物塑造的“真實”與“浪漫”:集體記憶、青春向往與“多維”塑造
1.李五
張:兩個主人公身上有很多細節(jié)十分真實,這種真實很觸動人。比如,當時李五收到《詩刊》的郵費后,故意不拿,為的就是讓別人看到,這種小心思、小驕傲,特別真實,就是一種“我獲得了什么什么獎勵,我得瑟一下,炫耀一下”,還挺有意思的。
先拿李五來說,影片中的詩人李五十分復雜,細節(jié)處理更是細膩,他一邊有著文人的浪漫,文人的氣魄,文人的驕傲,一邊又想著快點讓大家認可他,有一點小心思,想著成為大家崇敬的“詩人”。他現(xiàn)實又浪漫,甚至還有點小虛榮,但是又不能準確的說他虛榮,他愛詩,似乎更愛名,十分在意別人的看法,十分期待能夠得到別人的認可,人的美好與人的小心思都在他身上有所體現(xiàn)。那么,您當初在設置這個人物的時候,具體的思路和想法是什么呢?
劉:其實李五也是我們集體當中的個體記憶。我們每一個人包括我自己在年輕的時候,其實都會有李五那種小心思,希望得到別人的認可與稱贊。比方說,我因為繪畫畫得好,或者我因為什么取得一個成績之后,我家人為我驕傲,我自信心爆棚,這種情況,他不只是個體情況,他是一種集體記憶。
再談談稿費細節(jié),其實我自己有體驗,我們那會兒稿費就幾塊錢,錢不重要,重要的是讓別人知道。當時我和奶奶一起住,我當時也有一個媒體的匯款單,當時匯款單是寄到家的郵箱里面去,如果不拿,別人都看得見,我奶奶的文化水準也不高,她也不知道什么,但路過的總有懂的,他們一看,再給街坊鄰居一傳,那不就成了。
為了追求真實,電影里面的匯款單,和當時的匯款單是做得一模一樣。一方面,為了再現(xiàn)這種時代的記憶,另一方面,相信也能勾起很多人的回憶!
2.陳蕙
張:與李五相對,我感覺妻子她就很浪漫。詩人的妻子更像是詩人,詩人愛名,但他的妻子只愛詩與浪漫以及詩人。他的妻子幾乎是完美女性的代表,善良持家,無私為愛,默默耕耘,初心一直未變,愛意更是從未改變。影片中男主曾經(jīng)說他有太陽的味道,這也讓我由衷思考這一人物本身的設置是否就是一種浪漫化的、詩意化的、意象化的設置。
劉:妻子其實還是一種具象的成分。因為陳蕙這個人也是我從小到大對女性的接觸和認識后,最后提煉的,她也是來源于生活。
其實我們也不必要把陳蕙神話,因為她作為一個自然人來說,肯定是以自己老公優(yōu)秀為傲的。如果是一個男的也會以自己老婆為傲的。用現(xiàn)在的通俗話說,你成功了,我臉上也有面。
還有一個層面是親情。我認為情感過去之后剩下來是親情。她身上有愛,這種愛,有對詩人的愛,有對丈夫的愛,還有一種類似于母愛的愛。當然,她身上還有一種特點,就是不動聲色的專注。
而且在那個年代像這種觀念的人,基本上,每家每戶我們父母這一輩基本上都這樣。我愛他,我就有一天我連他影子和氣味都要留下。這是陳蕙愛的表達方式。
陳蕙這種人在當今社會有沒有?依然有。那天外交學院一個老師問我說導演你還相信愛情,我說我當然相信,再過1000年我都相信。愛情和詩歌你再過多少年都會存在。
3.人物群像
張:劉導展現(xiàn)了一群熱情洋溢,質樸的普通人,他們熱情、善良、大方,而且他們對身邊的人都有這種很無私的幫助和奉獻。從整個電影當中,濃郁的不僅僅于詩人他本人的詩,還有各種他身邊的那些人的一種詩意。當時您在設置這樣的人物群像的時候,您的想法是什么?
劉:因為我們一直覺得我們除了自然屬性之外,我們還有社會屬性。所以我寫《詩人》的時候,我可能更多的是以李五和陳蕙倆人作為點,然后帶出一個群像。其實這個戲一定程度上它是一個全景式的展示,是要用小說去衡量的。之前,其實我是想試圖把它寫成一個長篇的。那么,在這樣一種社會結構當中,在那個時代當中,人和人之間那種家長里短的東西,其實也是有溫度的。而正是這種自帶溫度的東西特別吸引我。
張:人們之間這種互相幫助,無私的幫助,比如說他去印詩歌詩集,然后到小男孩一直在幫助她,感覺人們之間的這種感情很淳樸。
劉:對,那個年代真的是很淳樸,真的是有一段時間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
(二)影像呈現(xiàn)的“真實”:“舞臺”影響、“凝視”處理與真實化追求
張:總體的影像風格,你想表達的是什么樣的氛圍感?
劉:總體的就是要有時代特征,要有時代的美學特征,也要有時代的精神特質。
張:在電影的語言上,我發(fā)現(xiàn)您特別喜歡在《詩人》中用固定鏡頭,然后喜歡用對稱式的構圖,并且喜歡將門框置于前景,將人物置于后景。這樣會給受眾一種上帝的視角,類似于一種凝視,也有一種疏離感。真實中有陌生,陌生中又有真實。在影像處理上,以門框內在客觀的、克制的在看待人物各種事情的發(fā)生,這是否與您之前的話劇的寫作有關系?因為《詩人》的中景比較多,其實影片還有那種舞臺的美感,但同時又有一種影像的美感在里面。
劉:影像風格包括場景選擇、景別等等,我覺得這肯定離不開之前的話劇寫作,或多或少有聯(lián)系。話劇的舞臺呈現(xiàn)的確也會潛移默化地影響我。
但可能更多的是,跟我自己對影像的一種敏銳有關??赡芫拖裎业奈淖忠粯优c生俱來的敏感,跟我自己拍照的一個美術觀點是有關系的。
凝視與疏離感可以更多給人以思考的空間。一個片子沒有主觀的色彩是不可能的事,但是要克制,這樣才會有思考,給人以思考,也給自己以思考。
張:整部作品之中,您用兩極鏡頭比較多,能否談一下您的想法?
劉:兩極鏡頭可能一個創(chuàng)作者,尤其是導演個人的電影美學的自我設定。我是比較喜歡兩極鏡頭,兩極鏡頭更多的可能還是起到一種節(jié)奏的轉換作用,全景往往很舒緩,它是留白的,比靜音的時候它可能有客觀的、也有主觀情緒的東西,更多是客觀要交代的細節(jié)。所以,中間的過渡鏡頭,我很少去用它,因為有點太啰嗦了。
張:在色調上,影片冷、暖色調對比十分明顯。暖色調部分,唯美、真實,也表現(xiàn)出您對真實、對細節(jié)的反復打磨。
劉:我們一開始定下來,這個片子的調性不能像拍MV那樣那么透、那么亮,色彩飽和度那么純。我們要的是,還原社會的整個影調,哪怕來源于真實生活。我們那會,回到家90%的燈火就兩種,一種是鎢絲燈,還有一種就是熒光燈。熒光燈就是那種昏昏沉沉的,你到那里就沒精神。所以,我最喜歡住鎢絲燈的屋子,大老遠的看著屋子亮的一個小窗戶,就覺得好溫暖。
張:真實的影像呈現(xiàn),離不開一些真實的細節(jié),比如道具、服裝等,這些您當時是怎么處理的呢?
劉:我們?yōu)榱俗非笳鎸?,追求質感與年代感,這里邊所有的道具、衣服,我們都是在新疆的各個地方找的,都是有出處的,都是年代、歲月的。所有道具要全部來源于生活,而且每一個都考證了。
比如你如果仔細去看那本書,那也是很講究的。那個書你仔細去看,如果正兒八經(jīng)老的出版人一看就知道是幾幾年出的裝幀用的紙張。書就是當時找了很久收過來的。
張:在細節(jié)上,力求用時代的記憶承載物講述那個時代的故事。毛褲似乎也是那個時代的集體記憶,而太陽的味道,更是讓我們想起曬完被子后,那種溫暖的、溫馨的感覺。
三、地域美學與空間消費的滿足
張:地域,本身帶有一種美學的獨特性與辨識度。對于地域的想象、空間的想象,也常常出現(xiàn)于各種影像之中。公路片中常常會出現(xiàn)多個具有奇觀特征的“地域”,來滿足受眾空間消費與空間想象力。
縱觀您的很多作品,您在地域選擇上、空間呈現(xiàn)上,都十分注重獨特性,這似乎也是一種對我這種沒有去過戈壁、沒有下過煤礦的人的一種想象力的滿足,當然,這種想象力,是本身對于地域的想象,對于空間的想象。但這種想象,恰好似乎能夠緩解很多壓力,滿足很多消費訴求。那么,尋找具有獨特性、美學辨識度的“地域”,您的考慮是什么?
劉:它還是源于一種自覺地美學上的自我定位。就是我常說的,我們無論寫什么,我們無論拍什么,任何的藝術門類,它最后一定呈現(xiàn)的方式一定是要具有美學辨識高度。
比方說我寫個女孩,我把一個女孩擱在咖啡館來表現(xiàn)她的孤獨,這就太常態(tài)了,沒有那種眼前一亮的感覺。但我把這個女孩扔到帕米爾高原去,高原邊上高峰旁一個女孩在那表現(xiàn)哭,這就有極強的美學效果。
我這些東西可能會有這種自覺意識,就是說我每寫一個劇本,每拍一張照片,一定在美學上也不會刻意的,可能在長期訓練之后,就變成了下意識。
張:作為生活在城市當中的我們,對于這種空間其實是有一種想象的,其實如果我們看到這種景觀之后,我們也會有一種想要去一探究竟的欲望。這也是影片獨特的一種空間消費,或者說一種空間想象。
劉:的確,所以其實這也是一種獨特的空間美學,這是我自己的美學。
張:另外影片當中展現(xiàn)的致敬幾乎是真實,而且還是還原了當時的年代的風采。不僅呈現(xiàn)地域,而且將時代進行了呈現(xiàn)。除了道具之外,整個男女主人公生活的地方,也很真實,聽說你們現(xiàn)場重新搭景。將青春、時代、記憶重新再現(xiàn),真的令人敬佩,但整個過程,我感覺也是需要想象力的,更需要工業(yè)化的協(xié)助。
劉:對,我們就在那個地方總共面積是1萬平米,就還原了20世紀80年代的場景。
因為如果我們找實景的話,一是找不著;二是即便去找,時間成本太高,也不知道在哪,即便你能找到一些基礎比較好的地方,也還要改進。重新改的話,我單獨拍這個房子沒問題,我要拍全景,周圍全是現(xiàn)代化的痕跡,我沒辦法操作。因為拍全景的時候,那就穿幫了,那個年代哪有空調。然后我們如果再去用特效,再去擦再去處理,成本會更高,而且弄得不好還會有技術上的事故。
所以為了萬無一失,我最后就下定決心,我們自己搭景。自己搭景,更多是真實還原,還原一個空間,一個時代。
張:在社會美學領域,日常生活常常因為重復、距離近而不能夠促使受眾產(chǎn)生美感。而“異域”作為一個與審美主體有一定距離的“空間”,具有天然的吸引力。無論是影片對空間的呈現(xiàn),時代的表達,還是地域的選擇,都能夠滿足當下受眾一種地域的消費訴求。當然,如果延著列斐伏爾的空間生產(chǎn)理論接著講,那么,這種空間消費,可能還不止于實體層面的視覺“奇觀”消費,也有一種人文的、精神的、社會的消費滿足。
張:這次對話涉及到作者訴求、劇作創(chuàng)作、人物構思、影像風格以及空間消費等等,收獲很大,非常感謝劉導!作者的堅守,詩意的呈現(xiàn),空間的展現(xiàn),平民化的表達,愛情的真摯,都讓人敬佩。十分期待劉導下一部作品,繼續(xù)將個人、文學、歷史、時代、記憶、歲月、哲學繼續(xù)繽紛呈現(xiàn)!
【作者簡介】? 張明浩,男,山東德州人,北京大學藝術學院碩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