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棟梁
林競(1892—1962)字烈敷,浙江省溫州市平陽縣人,畢業(yè)于日本東京政法大學,曾在北洋政府時期任京綏鐵路材料處長、西北邊防督辦公署調查編輯處處長、交通部參事。及至國民政府以后,林競先后擔任西寧道尹、青海民政廳長與甘肅民政廳長、國府參事等職。在1917年至1927年間,他三次考察西北,足跡遍及察、綏、寧、甘、青、新等各省。30年代以后,林競積極組織且參與了新亞細亞學會、開發(fā)西北協(xié)會等活動,極力主張“開發(fā)西北”,在當時引起了廣泛的認可,遂有“西北拓荒者”與民國以來談西北問題“第一人”之稱。
過往學者對林競雖有所論①,但依舊存在以下問題。第一,研究內容上更多突出對林競西北考察內容的介紹。第二,所論的史料基本以他的考察日記《西北叢編》為主。鑒于此,筆者除了結合林競的相關著述之外,還竭力搜集民國其他文獻,以其“西北情結”作為研究視角,探究他此情結形成的過程、緣由,以及社會影響。筆者通過對林競這一著名的“西北拓荒者”個案分析,試圖以小見大去展現民國考察者對西北的共同情結,從而凸顯西北對中國的意義與價值。
林競的“西北情結”形成于1917年至1927年間三次考察西北,及隨后任職于西北的為官歷程。然而出于這種誠摯的情節(jié),終使林競走向啟迪國人探究西北的過程。
他在考察中寫道:“然舉之以示國人,知之(西北)者,有幾人哉?知之而潛然以思,謀所以辟大荒,探寶篋,而圖為不朽之業(yè)者有幾人哉?”[1]所以,林競本著“奚得窮源,若為崎嶇,何來真相”[2]1的考察精神,意在為國人增添一個新領域,“述其梗概,俾資留心邊地者之需助”[3]2,以便世人探究西北。他對西北考察,涉及民族、宗教、國計民生、經濟發(fā)展、歷史沿革等內容,并將其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
西北地區(qū)民族、宗教狀況復雜,不免相互爭奪。同治兵燹,導致民國初年有些地區(qū)依然破舊不堪,如寧夏縣“蓋自同治兵燹后,至今尤未恢復舊觀也”[2]83,安西縣舊有人口“兩千余戶,同治回民起義后,只余數百戶,歷年勞徠綏輯,尚不及千戶”[2]207。林競提出,“此后應絕對本民族共存共榮之旨,施無偏無私之政,以達化除畛域之境”[1]。同時,他認為國人胸懷“真如海洋之量,無所不包也”[2]130,希望能夠通過包容實現團結民族。
國計民生方面,西北人民處境較為凄慘。林競看到甘肅“人民窮苦,十余歲男女至僅著一破裘,而下體則任其裸露,可謂極世上之最可憫者矣”[2]159。新疆居民“于街北挖池蓄之,稱曰澇壩,以備全市一年飲料,池底余瀝,臭不可聞,衛(wèi)生二字誠難言矣”[2]252-253。貧窮導致嚴重的社會問題,也使匪患叢生,內蒙古“達拉旗近年被匪擄掠一空,已成赤貧矣”[4]。寧夏“窮民之多與稅局相輝映”,當局“既不能培養(yǎng)生息,又復變本加厲,人民安得不窮”[2]94。
西北邊疆工商凋敝,百業(yè)不興。林競對影響經濟發(fā)展的工商業(yè)、資源、農墾等方面作了獨特闡釋。綏遠一帶蕭條的工商環(huán)境直接影響了傳統(tǒng)皮毛業(yè)的發(fā)展。林競認為該地“地曠人稀,居民腦筋單簡”,“工業(yè)迄未發(fā)達”,建議“倘能搜羅專門人才,集資購辦機器。將細潔絨毛,以治絨呢。粗短之毛,以治毛氈。生皮以治熟皮”,如此“便以行銷甘新青海內外蒙一帶”[5]。西北地區(qū)蘊藏豐富,各種資源種類繁多。林競在新疆考察時看到奇臺縣“煤窯地方見該煤礦發(fā)火,夜間如同白晝,延燒周圍達百余里無人過問”,過天山“經阿克蘇見鹽山口全山悉系鹽質結成,其佳者如水晶”,但整體難有所為,“茍交通一便,則其余可迎刃而解矣”[3]13-14。西北地區(qū)宜農宜牧,其中河套平原的灌溉農業(yè)古已有之,民國以后荒地較多,林競看到“蒙人僅知以荒地作牧場,從事牧畜,而不知種植”,“漢人之欲開辟其地者,彼復多方拒絕,死守其地,任其荒廢”[2]49。至于緣由,林競指出,“墾務局往往積欠荒價,不能照付,甚失蒙人之心”[4]。
概而言之,鑒于上述復雜的社會問題,林競產生了經營西北之決心:“他日西北開發(fā),不特經濟方面,予全國以莫大之助力,則歷史上西北所留存各種政治難題,均可迎刃而解矣”[2]393。于是,繁榮西北的崇高信念開始扎根于林競心中,亦是其“西北情結”形成之來源。
西北曾在國史上有著輝煌的地位,“即吾國的學術文化為世界上最早六發(fā)源地之一”[6]2,其特有的歷史、景觀流芳百世,有著獨特之魅力。當林競游覽寧夏北塔時,記述該塔“高十層,鼓勇而上,萬象羅列眼底”[2]83。對于自然景觀,林競記述道,“五泉山,即皋蘭山”,“余等由中間石磴拾登,則見佛舍重疊,樓閣軒敞。更登高一望,目窮三面,黃河凍冰,白光一帶。城市煙火,羅列眼前,誠奇觀也”[2]125-126??梢娺@些景觀足以讓林競驚嘆不已,亦使其加深了“西北情結”。當林競抵達綏遠時,看到“商人殷勤招待,并無望報之意”,感嘆邊地“遂得保存醇厚之風,此誠內地人士所不能夢見者也”[2]53。同時也表現了他對西北的敬畏之情。林競認為:“吾人旅繁華之地,恒以人物嘈雜,擾亂心神,致生厭煩。茍行西北大荒,則覺一草一木,一禽一獸,一頑石一螻蟻,無不可寄以同情,所謂境隨心遷,心隨境變,信然?!保?]71其實很多西北考察者與林競都有如此心境。李安宅在20世紀40年代考察西北藏區(qū)時指出,邊疆“奇花異草,美不勝收,足以使人陶醉,如坐春風”,而“邊民”也是“具有天真的健美”并“富于超世的熱情”,因此他認為“不管經過多少困難,總不能不說邊疆具有一種吸引力”[7]。這也確實加深了考察者的邊疆情結。
然而,西北考察充滿了艱辛。林競憑借頑強的精神三次完成了西北考察的重任。誠如他在西行途中所見,“此去一片戈壁,草木不生,焦躁如常,無論冬夏,一經日曬,熱可炙人,長途行旅,渴不得飲”[2]199,“一物未入口,至是以不知餓,亦無辦法,然求一點開水而不可得”[4]。面對環(huán)境之困難,林競寫道,“連日跋涉,塵垢滿身”,“天下事有其苦者,必有其樂,旅行者之生活,毋乃類似”[2]119。筆者以為,林競一行人何以無畏犧牲之精神遠赴西北,通過他與其妻書信可知?!按诵衅垶閭€人利祿計,則余寧舍利祿,而回京一視為快,無如所負使命甚大,不得不守公而忘私之戒。”[8]可謂一語透露其探究西北為國利民的志向,亦是林競“西北情結”之初衷。
由于林競考察時常與當地政界人士多有融洽,對促進西北與中央關系起到積極作用[9],因此后來任職于西北。1928年,出任西寧道尹的林競看到當地尚無醫(yī)院設施,衛(wèi)生條件極為落后,便積極籌建了平民醫(yī)院,這是青?,F代衛(wèi)生事業(yè)的開始[10]132。他在西寧工作期間,“整飭吏為己任”,又“致力于村民之訓練,以謀舊村之改善”,“躬自操作,事無不舉,人無不服”[11]。因其組織能力及才干,被劉郁芬所嘉獎,稱其“苦心經營不遺余力”,擬每月“準給津貼洋二百元”[12]。后來林競與當局政見不和,最終悲憤辭職,但這種服務建設之精神,更能彰顯其建設西北之情結。
由此觀之,林競之所以能夠矢志不渝地提倡開發(fā)西北,這與其早年親臨西北密切相關。他考察時所言:“過天山,度流沙,循蔥嶺之墟,溯羅布之源,睥睨歐亞,鉤稽今古,為人類辟一新領域,為國人籌一新出路耶!”[2]195親臨西北的實踐經歷是林競“西北情結”的重要形成過程。其一,西北考察讓他看到了西北社會存在的嚴重社會問題,并產生了建設西北的想法。其二,西北廣闊的資源與土地使得林競看到了經營西北的可能。其三,西北悠久獨特的歷史、自然景觀吸引了林競,亦加深了他的情結。其四,為官西北,雖然效果有限,反而鼓勵世人探究西北之信心。當他的“西北情結”形成之后,終使林競在后來走向了呼吁國人去探究西北的崇高使命。
“情結是一種根深蒂固的心理依戀,是一種無以名狀的思維偏向”,而“西北情結”是指“對西北廣博歷史背景和深厚文化積淀的情感糾葛、執(zhí)著眷顧”[13]。林競對西北所流露出的真摯情感,并不是憑空產生,而是有一定的緣由。
林競以“班霍”自比,意在追求開發(fā)西北之偉業(yè),實根源于西北考察。1917年,北洋政府總理段祺瑞有意經營西北作為皖系軍閥勢力范圍,財政部官員多以西北艱苦而拒絕。林競以“別人怕去,我偏要去”之原故,開始了第一次考察,并如他所說的“像這次的動機,可以說為好勝心所驅使”[14]。當林競第一次完成考察取道西伯利亞返回北京時,看到俄國的邊疆建設比中國好,遂產生了經營邊疆的想法?!耙洜I邊疆便要自己先去”的“愛國心所驅使”[14],便是其第二次西北考察的動機。1918年冬,林競奉交通部之命欣然遠赴綏、寧、甘、新、外蒙勘測路線,完成了人生中第二次西北考察。兩次西行使林競在社會上獲得了較高的聲譽。1921年,林競受中國華僑聯合會款待并作了現場演講,呼吁華僑“茍能移海外之資,國內之民集于西北,則地利既辟,康樂可圖,人以何樂而為亂乎”,“數十年含蓄之元氣一旦發(fā)洩,不特西北之榮,實華僑之光也”[15]?!毒﹫蟆芬卜Q林競“對于西北一帶情形頗為熟悉”[16],亦足見其聲望。林競西北之行得到了各界認可,使其對西北產生強烈情感,他認為“革命是要在不革命的地方去革的,是要在黑暗的地方尋找光明的,南方雖然黑暗究竟是比西北好一點”[14],終促使林競第三次西北考察。他將西北工作當成革命,是其“生平服膺主義,絕對以大多數民眾為立場”,“并捻知東南革命風氣較為普遍,故特注重西北工作”[17]29??梢娏指倢l(fā)展西北作為復興整個民族的事業(yè)。后來的西北考察者也都秉著這種精神,如薛桂輪考察結束后說道:“茫茫神州、沉沉大陸,倘有實行救國救民、利己利人之主義者乎!竊愿以最簡單之方式、進最誠懇之忠告曰:‘還是到西北去。’”[18]62
此外,林競也發(fā)現了邊疆所呈現出極強的研究價值,并且“任何一個問題都夠我們一輩子的努力”。其一,所謂中國軍事史就是“西北的事情”,是可以研究的。其二,西北許多同胞長相各異、文化不同,有沖突,但是具有研究價值。其三,西北地區(qū)的社會制度、宗教與內地是不同的,如蒙古、甘肅的“封建制度”,青海西藏“政教不分”及回教喇嘛教等。其四,西北歷史悠久,“被流沙埋沒在地下的至少有幾十國呢”[14],確實值得研究。由于西北有如此多的研究價值,也促進林競長期以來重視探究西北的重要因素。
“治史必須貫通古今中外,整體之下研究具體?!保?9]142治近代史“不僅在于貫穿內部的時空,還需上出嘉道,跨越國境,連貫古今中外”[19]125。故研究林競的“西北情結”,需將其置于廣闊的社會環(huán)境中去思考何以會產生。
近代以來,救亡圖強成為國人首要目標。邊疆問題已與國家和中華民族的興衰存亡問題緊密相連②,而林競在考察西北前的幾十年正值中國第一次邊疆研究高潮,即西北史地學的發(fā)展。西北史地學主要側重于社會環(huán)境與社會狀況的調查、研究及開發(fā)邊疆的建議。如龔自珍“耕者毋出屯以懇,牧者毋越圈而刈,上畝虐下,下畝藐上,防亂于極微,積福于無形”[20]312,指出新疆農耕人口與畜牧人口要彼此和諧共生的道理。西北史地學對后世的邊疆研究影響深遠。林競等邊疆考察者對邊地國計民生、資源等社會現狀進行了深入考察,其方法可視為19世紀西北史地學的延續(xù)。民國年間,各種社會問題也讓林競等學人重新將目光指向了邊疆。林競表示,“內地各省,人滿為患,地利將盡,復因不平等條約重重束縛,處處予我一阻力”,“故雖有善良制度與政策,施行極感困難”,反之“西北天府,乃全國未來之生產泉源”[2]2-3。對此,陳賡雅深感贊同,以“沿海有余之財力人力,開發(fā)西北,固屬當務之急”[21]6。所以,王述曾感慨,西北“如此寶藏,不予開采,而使貨棄于地,啟外人窺伺之心,良為可惜”[22]。與此同時,邊疆形勢的惡化令人擔憂。林競指出:“強鄰起窺伺之心,突厥趁危,西域動鼓鼙之兆。藩籬已撤,門戶洞開,國防如是其急亟也。”[2]398民族學家李安宅更是說道:“處心積慮想侵略中國的帝國主義者,卻不怕艱苦。日本人大批大批地前往內蒙古,英國人不斷進入西藏去進行挑撥離間。我們自己的國土,我們?yōu)槭裁醋约翰蝗スぷ髂??”?]11另外,西北地區(qū)種類繁盛的資源也為經營提供了條件。林競在考察時看到西北蘊藏豐富不禁感嘆:“我乃擁有如此龐大之區(qū),任其荒廢。倘能及時開發(fā),一面吸引世界之投資,一面即為供給世界物品之市場,前途希望如是其遠大也?!保?]398吳學衡也說:“如果真能腳踏實地的在西北方面,痛下一番開發(fā)建設的功夫,則西北不僅在國防上得以穩(wěn)固,而且全國民生問題的解決,與西北開發(fā)尤為有關了?!保?3]林競與后來學人的西北邊疆情結都與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緊密相關。
綜上所述,固然林競的“西北情結”雖有其個人因素,但時代動因也是極為重要的因素。近代以來傳統(tǒng)的“王朝—國家”邊疆體系逐漸崩潰,在構建現代民族國家的過程中,邊疆亦愈發(fā)顯得重要,就林競所言,“昔日于邊疆無所求,今則非邊疆將無法以自存”[24]。正因為如此,“西北情結”已然成為了精神動力,使林競等考察者千里迢迢奔赴西北,感受深厚歷史底蘊的同時,也看到了巨大發(fā)展?jié)摿ΑK麄儾患s而同來到西北考察,其初衷與先輩們的西北史地學者如出一轍,也促進了近代第二次邊疆研究的高潮,為開發(fā)西北起到了思想指南。
林競作為民國西北拓荒的先行者,他以各種方式提倡國人開發(fā)西北,對激發(fā)時人探究西北有著深遠影響。
關于林競鼓勵國人探究西北,早在考察期間就已存在。1918年,林競西北考察路過綏遠時,看到“沿途平坦,岌岌紅柳,相望于道”,感慨“大好河山,有待開發(fā),海內之士,曷興乎來”[2]53。1921年林競受華僑聯合會款待并現場演講時,呼吁華僑開發(fā)西北,“西北為黃金世界,茍能從事開辟,不但可供全國之需要,實可容許全世界人類之要求”[15]。1924年林競上書國務院,希望政府能夠派遣熟悉西北人員一名,隨帶土木工程師及農藥專家書記各一人,前往內外蒙古、青海、西藏等處分段調查氣候、土水、風土民情、經濟狀況、商業(yè)狀況等列為統(tǒng)計并制成圖表以備開發(fā)西北的建議[25]。同時林競還針對經營西北提出一些建議,諸如水利、修路、農田等建設思想,但北洋政府對其建議“雖經采納,卒因經費無著,未曾舉辦,殊為可惜”[2]406。林競認為,開發(fā)西北不僅能夠振興當地經濟,更能復興整個民族。筆者以為,這也是其“西北情結”的根本目的。如林競在1925年第三次西北考察時對綏遠都統(tǒng)所言,“國接擾攘,非和平不足以救國,經濟困窮,非開發(fā)西北不足以裕民生,十年來環(huán)抱此志”,“余又將有三度西域之舉,此行也,益將以此相號召”[8]。由此可知,正當人們在高談論闊開發(fā)西北之時,林競卻十幾年前就已經三度深入西北考察并主張西北開發(fā),也無愧于民國考察的先行者。
20世紀30年代以后,邊疆形勢急劇惡化,尤其是“九一八”以后,“國人漸注意西北之開發(fā),近來日人西進日亟,俄人赤化新省企圖日漸顯明,因此西北危險的程度,也不亞于往日之東北了”[26]。概言之,開發(fā)西北的呼聲日漸高漲,使得林競以更大的熱情繼續(xù)鼓勵世人探究西北,進而投身于開發(fā)西北的事業(yè)中。1933年,林競受梁漱溟邀請到山東鄉(xiāng)村建設研究院參觀并對“西北問題”做了演講。林競根據所見所聞指出,“從歷史上政治上文化上去分析西北在中國位置之重要”,“在國難期間國人更當注意西北,因西北問題較東北問題尤為嚴重,倭奴雖搶占我東北土地,然而我東北人民多屬漢族,對內地關系較深,只要人心不死,東北終有光復之一日”,西北種族不同“宗教之分歧”,“茍有外人稍一挑撥,則前途大可慮也”[27],希望通過開發(fā)西北挽救民族危機。其他考察者也表達了相同的觀點。王述曾指出,若將東北與西北比較,西北“重要性實有過之”,且“西北內部的復雜,危機的潛伏,恐較九一八以前之東北為尤甚”,故“對于西北若不積極開發(fā),以穩(wěn)固邊防,消滅危機,融洽民情,則西北勢必導東北之覆轍”[22]。
與此同時,林競也先是組織了開發(fā)西北協(xié)會,又與戴季陶、張繼等民國元老發(fā)起了新亞細亞學會并兼任該會委員,而這兩個學會在當時都是著名的研究邊疆問題的組織,足以證明他對西北工作的熱情。鑒于林競是新亞細亞學會委員兼任理事,因而在該刊物上發(fā)表了很多有關探究西北的文章。1930年,新亞細亞學會成立當年,林競發(fā)表了著名的《我們?yōu)槭裁匆芯窟厔铡芬晃?,重點闡述了他的三次西北考察動機與邊疆研究的價值,可視其為林競“西北情結”之根源,從中亦能看出他啟迪世人去探究西北的目的。1931年新亞細亞學會成立一周年之際,林競受邀做了簡短演講,“我國關于這類文化團體的組織,寥寥無幾,以致中國問題反而由外國來研究,這是中國人多么慚愧的事呢”,所以新亞細亞學會的意義“就是采取歐美各國新的科學的方法,迎頭趕上‘振興’亞細亞文化,恢復亞細亞故有精神的意義”。其任務是“中國邊疆問題之研究”、“東方民族問題之研究”,其中就邊疆方面“分東北、西北、西南、東南等項來研究”,這樣“分門別類,不厭求詳,既可以得更深刻的研究,且可收分工合作之效果”,因而林競最后也謙虛地表示,“本會同人,能力薄弱,深望各位先進,不時賜予指教與援助”,讓本會蒸蒸日上,借以表達開發(fā)西北等邊疆之情。[28]
此時的林競是很多邊疆學者的榜樣。一位署名“真知”的學者在1930年專門前往林競家中拜訪,談話中林競渴望與“吾輩志趣相合,他日有緣可多邀研究西北問題之同志集談,共謀西北之發(fā)展”[29]。20世紀30年代,林競寓居上海,與寄情塞外、懷抱壯志的邊疆研究團體往還至密。他與滬上各種邊疆問題學會及邊疆旅行團交往密切,并對即將考察的旅行團做懇切之演講,“大意謂長途旅行,足以發(fā)揚民族之精神。辟利源而裕國計,宣教化而辟新疆。故步行團為中國青年最好之出路”[11]。概言之,林競對這些邊疆研究團體不僅知之甚祥,還常親赴指導鼓勵其探究邊疆。林競亦主動鞭策后來的邊疆研究者,勉勵他們探索邊疆“須要共同努力,則一切均可化解”[30]。此外林競專門為周頌堯的《京綏游記》作序,稱贊此書“于記載名勝古跡山川文物道里風尚外,又將農墾林牧水利礦產諸項祥查附錄于后”,其用意“茍非宏開天府用裕國計,必無升平之望”,“故將以促海內仁人志士之興起也”[31]2。他在激勵后學的同時,也希望能促進更多人去探究西北。1933年,林競特意為馬霄石的《開發(fā)西北之先決問題》一書題詞:“然真正能作實地考察者仍不多見,或雖實際考察,而能作真確之見解者尤不可多得:茲篇以西北人士作西北實地之考察,其所見自有獨到之處。經營西北者不可不手執(zhí)一篇以資考鏡也?!保?2]5由此可得,林競對后學研究西北甚至中國邊疆問題的鼓勵與支持,追根究底與他開發(fā)西北的初衷不謀而合。
恰逢此時,林競的西北考察日記《西北叢編》出版?!渡陥蟆返戎麍罂捕级啻螆蟮懒怂目疾烊沼?,有助于人們對西北的認識與開發(fā)?!段鞅眳簿帯肥橇指側慰疾煳鞅钡娜沼?,其不僅是對西北地區(qū)的歷史沿革、山川河流、國計民生、民情風俗、自然資源等概況的介紹,更包含了他深入西北對很多社會問題獨到的剖析與闡釋,形成了價值很高的開發(fā)思想。正如林競所說:“開發(fā)西北,目下正高唱入云,而西北實地調查之作無多,此書免可為研究西北者參考之資料。”[2]2當時《申報》稱贊《西北叢編》,“我們不得不感謝林競先生著的這本《西北叢編》的出世”,“林競先生是位旅行家,可以說是中國最早能用科學的方法、政治的眼光注意到西北邊地問題的一個”,“開發(fā)西北等問題說,在現今是高唱入云的時髦調,然而在十五年前林先生卻早已注意到、而且曾行遍西北,這我們能不說他是開發(fā)西北的先覺者嗎”[33]。另有期刊指出,“本書著者林競先生,曾居住西北多年,無遠不屆,無微不悉,反留心西北者無不知有林先生其人”,茲編“其于政治經濟方面,頗為記載。而于人情屈俗,物產,尤祥記無疑”,故此書“足為近日開發(fā)西北之參考,至履行西北者,得此為指南,則更為益不淺也”[34]。足見《西北叢編》是開發(fā)西北不可多得的資料,為鼓勵國人研究西北提供了材料,也為隨后的西北考察者提供了參考。陳賡雅《西北視察日記》、范長江《中國的西北角》、顧頡剛《西北考察日記》等30年代中后期的西北考察都是以國計民生、民俗風情等問題為主,雖角度稍異,但亦能殊途同歸。
林競在呼吁國人開發(fā)西北所展現出的昂揚激情,就像他為《青海風土記》作序時寫道,“民國五年我去新疆,回到內地談起西北兩個字,聽的人十個倒有九個要瞌睡”,然而“十幾年來,在各處和幾個同志們天天叫喊著‘開發(fā)西北,開發(fā)西北’,到了民國十三年以后,居然叫醒一部分人到西北了”[35]3-4。顯然,鞭策人們去探究西北,亦是他“西北情結”突顯的使命。“九一八”以后,開發(fā)西北成了社會發(fā)展的趨勢。繼林競之后出現了很多西北研究者,他們與林競有著共同的“西北情結”。郭維屏指出:“我中華目前救亡國存之唯一出路,在乎開發(fā)西北也?!保?6]1934年,遠赴西北考察的陳賡雅也認為,“吾人際此河山破碎,邊疆日蹙之秋”,應“前往新疆視察,期以所得,貢獻國人,以資確切認識邊疆狀況,并促開發(fā)計劃之日早日實現”[21]8。另一位西北考察者馬鶴天在《西北考察記》中指出,“以供研究西北者之參考”[37]。一言以蔽之,以林競為主的西北問題研究者,甚至不遠千里親臨西北考察,可以說他們的最終心愿在于讓世人意識到西北的重要,從而完成探究并建設西北的歷史偉業(yè)。
林競早在民國初年就三次前往西北考察,亦曾短暫任職于西北。這些豐富的經歷,讓他逐漸形成了濃厚的“西北情結”。如他所言,西北是“理想世界,黃金政治,均可隨時日而收工,非同內地之煩雜也。吾愿世之具班、張、趙、霍之才者,毋為雞騖得失之爭,大大悟,相率投荒,工作千秋萬世之業(yè),某雖為之執(zhí)鞭是所愿也”,顯然林競將此情結內化成了動力,并激勵世人探究西北的重任。時人稱贊林競“借以引起國民遠大之志,是亦林君提倡開發(fā)西北蘊藏之先聲也”[11]。
值得注意的是,林競雖為著名的西北研究者,但并非只是個案,尤以當時嚴峻的社會形勢下,依舊有眾多學子參與探究西北。誠如馬鶴天所說,“西北為中華民族發(fā)源之地,以將來言,西北為中華民族最后奮斗之場。唯有開發(fā)西北,是中國前途一線生機,是中華民族唯一出路”[38],然而“開發(fā)西北,必先明了西北之實地情形”[39]。所以林鵬俠指出,西北考察的人皆以工業(yè)、礦產、農業(yè)、民情風俗等為主,“意在促起國人注意西北之重要”[40]3,可見其與林競有著相同的情結與目的。正是這種情結催化成了“西北”動力,從而推動更多人去探究西北。
回顧國史數千年發(fā)展,周秦漢唐,無一不是立足西北而坐擁天下,故西北之重要盡人皆知,這亦是為何民國學人在國家生死存亡之際,充滿著“西北情結”,將西北作為繁榮整個民族的重要因素。在以林競為首的學人呼吁國人探究西北的風潮,也促進了民國政府對西北的重視,但囿于各種因素,西北始終未得到有效地開發(fā),這也成了林競等西北探究者的遺憾。
注釋:
①關于林競的研究內容,學界也有相關論述,如鄭立于《足下萬里路 胸中八月潮——記中國西部拓荒先行者林競》,《浙江方志》2000年第4·5期;李倩《民國時期的西北考察家述評——以林兢為中心》,《民族史研究》2011年;劉滿《林競和他的〈西北叢編〉》,載劉滿所著《河隴歷史地理研究》,甘肅文化出版社,2009年;張琦《林競開發(fā)西北思想探析》,《絲路視野》2018年第18期;等等。
②此部分內容參見馬大正《當代中國邊疆研究(1949—2014)》,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6年,第5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