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平生
正義理論是20 世紀下半葉以來世界性的炙熱話題之一,碩果累累。在英美學術界主要有羅爾斯主義、自由至上主義、社群主義、分析馬克思主義和“新”功利主義等學說[1]。前東德學者在東歐劇變后于20 世紀90 年代開始了相關探討[2]。我國學界自改革開放以來亦開展了積極探索,并取得重大進展。在當下中國,公平正義作為一種基本的正義原則,逐漸成為普遍接受的價值共識之一??v觀改革開放四十余年的經濟思想演進歷程,這一正義共識的達成,實際經歷了正義觀念從效率優(yōu)先轉變?yōu)楣秸x、分配原則從應得正義過渡到平等正義、目標訴求從功利效用提升為人的發(fā)展這三重超越,這些思想成果來之不易,值得認真總結。
正義是一個跨學科的復雜概念,涉及經濟學、哲學、法學、社會學等諸多領域。依據不同對象或范圍,可以分為個人正義、共同體正義(或曰社群正義)、社會正義和全球正義等四個層次。分配正義(distributive justice)又稱“經濟正義”(economic justice)或“社會正義”(social justice)[3](P2)[4](P1)[5],是指“以制度的方式來確認公民的權利和義務”,以期在社會成員或不同群體之間合理分配資源、機會和利益等基本品[6][7],它主要與社會經濟制度有關。有時人們把政治正義和分配正義一起稱為社會正義,而政治正義含有法治、權利和民主等內容,主要和政治法律制度有關。而本文討論的分配正義是與社會經濟有關的概念,不包含個人正義、共同體正義和全球正義,也暫不涉及政治正義。
分配正義理論的一個核心問題是關于社會經濟發(fā)展的評價標準。改革開放初期,我國學界主要集中于生產力標準的探討,認為有利于發(fā)展生產力、調動人們生產積極性的政策與做法都是好的。對于生產力標準,早在20 世紀50 年代我國學界即有初步討論,1978 年后研究興趣日趨濃烈,20 世紀80 年代中期達到高潮①。21 世紀以來,又出現(xiàn)了對“生產力標準”到底應堅守還是拓展的新論爭②。在這場持續(xù)半個多世紀的思想演進中,發(fā)表的相關論著數以百千計。
生產力標準實際是一種強調經濟效率居優(yōu)先地位的評價標準。1986年經濟學界提出了“效率優(yōu)先,兼顧公平”觀點[8],認為效率標準雖然是經濟學的標準,但可以同道德判斷結合起來[9](P81-82)[10](P165-166),即“勞動者的最大利益”是經濟行為的倫理標準:凡是符合勞動者最大利益的就是“善”,否則就是“惡”[11](P438-439)。因為是否有效率是決定一種生產方式能否生存和發(fā)展的最根本的因素;如果沒有經濟的高效率,社會主義也就無法實現(xiàn)社會公平和共同富裕[12](P1-85)。改革開放伊始,窘困的經濟現(xiàn)實和迫切的經濟需要,使得生產力標準和“效率優(yōu)先”觀點很快在全社會范圍內獲得廣泛認同和強烈共鳴,極大地激發(fā)了當時人們的改革熱情和創(chuàng)造活力。
從社會經濟發(fā)展的實際歷程看,效率標準或曰生產力標準均與改革開放初期迫切需要解放和發(fā)展生產力的時代要求相一致,有力地推動了經濟體制由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的逐步轉型。在市場經濟條件下,人們得以自由發(fā)揮體力和智力,挖掘自身潛能,從而創(chuàng)造出富有價值的產品和豐厚的社會財富。尊重和保護人們的創(chuàng)造精神,讓人民各盡其能、各得其所是市場機制的核心要素。而實踐“效率優(yōu)先”所取得的顯著經濟效果則“在客觀上印證了發(fā)達的經濟基礎對于實現(xiàn)真正社會公正的極端重要性”[13],亦說明了市場機制起著與社會正義相容的作用。
然而更進一步的考察表明,發(fā)達的經濟基礎雖然確為社會正義的實現(xiàn)提供了必需的途徑和手段,但還不是社會正義實現(xiàn)本身。特別是進入21 世紀以來,在收入差距不斷擴大、居民收入基尼系數經年居高不下③、勞動收入在國民收入中的份額逐年下降④的經濟背景下,單講效率標準或生產力標準顯然已經無法適應新的形勢需要。如何縮小貧富差距、遏制兩極分化,以期保障全體公民公平共享經濟發(fā)展成果的問題,開始成為能否實現(xiàn)社會正義的核心問題。
作為社會整體意義上的基本原則,“公平正義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內在要求”,“共同富裕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根本原則”[14](P13)。與此同時,還要更進一步在經濟改革和社會變遷過程中,讓全體民眾擁有“平等參與、平等發(fā)展”[14](P41)的制度性保障,使其擁有充分的自由發(fā)展空間。這就要求我們超越單純的效率標準,在更高的層面上理解公平正義原則的適用范圍及其實質內涵。于是自20 世紀90 年代以來,學界主流開始放棄原先的公平和效率之間存在沖突的傳統(tǒng)觀點,轉而主張在公平正義和共同富裕原則之下,公平與效率可以相互兼容、相互促進。例如已故經濟學家董輔礽認為,人們之所以銳意改革、選擇市場經濟是因為它有更高的效率,能促進社會資源優(yōu)化配置;但由于市場在社會分配領域是失效的,會產生社會分配不公,這與社會主義追求實現(xiàn)社會公平的目標不符,所以經濟改革的目標應該是,在保持高的市場經濟效率的同時實現(xiàn)社會公平[15](P52-59)。著名經濟學家林毅夫認為,如果實行符合自身要素稟賦結構的發(fā)展戰(zhàn)略,則會出現(xiàn)勞動收入不斷提高、資本邊際產值不斷下降的局面,這樣依靠資本為主要收入來源的富有人群和以勞動為主要收入來源的人群之間的收入差距會不斷縮??;同時高效率的經濟增長會使社會保障和救濟體系獲得更好的發(fā)展[16](P575-610)。
不同正義觀念會形成不同的分配原則,正義觀念從效率優(yōu)先(或生產力標準)到公平正義的轉變,大大擴展了人們思考問題的視野,使分配正義原則的構建有了更加廣闊的空間和余地。
在向市場經濟轉型的經濟背景下,從市場經濟的現(xiàn)實出發(fā)構建分配正義原則是一個自然而然的選擇。一些學者認為,市場經濟條件下,“市場經濟的倫理學原則就應該成為分配正義必須遵守的基本規(guī)則”,而“應得是市場經濟最重要的倫理學原則”,應得原則能“充分有效地將正義與效率統(tǒng)一起來”,所以“應得是我們必須遵守的基本的倫理原則”[17]。正義的分配就是給每個人以其應得[18][19][20]。與應得正義相呼應的還有“按要素分配”或“按勞分配”等流行觀點,其核心意蘊就是按市場貢獻大小給予各方以相應所得。
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實行應得正義顯然是必要的且正當的,因為應得原則能有效地鼓勵經濟主體發(fā)揮自身的生產力和創(chuàng)造性,提高經濟效率、促進經濟發(fā)展。然而也應看到,社會公平正義是由多種因素決定的,我們不能指望僅憑單純的市場機制來解決所有的正義難題。這是因為市場機制本身并不完美,它實際上還存在諸多缺陷。其一,由競爭而形成的市場價格并不一定與人們所創(chuàng)造的財富價值完全一致(有可能被高估或低估),它未必一定是符合理想的正義準則。其二,即使市場競爭是公平的,它也不能保證每一參與者都能取得合意成果。因為市場只對自身看重的各種能力和要素反應敏感,而對與自身關系稍遠的其他要素表現(xiàn)冷淡。市場對諸如技能、智力、知識、資本、健康等因素比較偏愛,常常僅依據這些因素對不同人群進行“獎勵”或“懲罰”。處境不利的人不僅在首輪競爭中往往處于下風,而且有可能會在下一輪競爭中再次失利,這種累加的惡化效應或會導致部分社會成員的基本權利得不到保障。其三,市場有時會導致社會資源的配置出現(xiàn)偏差或錯漏。一些重要的社會服務(如科學研究)會因得不到市場認同而無法評估價值或價值被低估。而另一些效用較高但盈利微小的服務(如公共服務)則在競爭中不具有優(yōu)勢。其四,純粹的市場過程無法克服社會內部存在的更為復雜的利益沖突,人們在市場過程之外的其他社會領域仍然存在多種經濟訴求或非經濟訴求,這些訴求往往是互競的,如此等等。顯而易見,市場應得原則有其適用邊界,并非解決所有正義難題的唯一途徑。
有鑒于此,要實現(xiàn)公平正義,社會分配領域中還需要引入另一個正義原則:平等原則。平等正義的構建思路是:既要彌補市場機制的上述缺憾,又不能損害市場競爭所帶來的經濟效率和創(chuàng)造活力。平等原則的要求是,在至少保持相同效率水平的情況下,尋求一個更佳的社會安排:這一社會安排在沒有損害一些人的生活前景情況下,而使另一些人的生活狀況及其期望得以改善——這就是社會安排的“帕累托改進”。社會分配領域中的平等正義原則實際上是在探尋一種在經濟生產和社會分配上都能實現(xiàn)帕累托改進的社會安排。如果能做到這一點,就如同羅爾斯(John Rawls)所言,“我們將超越單純的對效率的考慮,而且是以一種與它相容的方式超越的”[21](P71)。
意在實現(xiàn)社會安排之“帕累托改進”的平等原則將如何才能實現(xiàn)對效率原則的超越呢?由于導致當前貧富差距過大的主要因素是社會群體之間的福利(指收入、機會和資源等方面)不平等;這種社會不公平又集中體現(xiàn)在弱勢群體身上,那么最需要社會正義幫助的就是弱勢群體。因此,從弱勢群體的角度看,正義的分配應是平等主義的。但完全平等的分配既不可取也不可行,因為類似“拉平”的方式違反了應得原則,會導致經濟運行喪失效率,進而使得包括弱勢群體在內的所有人的處境都難以改善甚至惡化。這樣一來,具有現(xiàn)實性、可行性的分配方案只能是不平等的,但是這種不平等的分配只有在弱勢群體同意的情況下才能被看作是正義的。更進一步的追問是,弱勢群體在什么情況下會同意不平等的分配呢?一個合理的回答是,當社會安排把弱勢群體的利益放在第一位,以期最大限度地提高其成員的福利時,弱勢群體會同意這種不平等的安排。由于這種不平等的安排對于其他社會群體(即富裕群體和中間群體)也是有利的,所以其他群體會同意,至少不會拒絕這一分配方案。又由于上述三個群體間的利益是“鏈式連接”的,所以所有社會成員的狀況都得以改善。于是社會安排的帕累托改進在平等原則下得以實現(xiàn),一種不平等的分配由此被證明是正義的⑤。從弱勢群體角度論證的平等正義原則體現(xiàn)了具有面向當下實際的時代精神,其實質是通過加強對弱勢群體的政策傾斜來將經濟不平等控制在社會系統(tǒng)能夠容忍的程度之內,以期在保有經濟進步活力的前提下達致社會平衡與和諧。
學界在分配領域從應得原則出發(fā),進而提升到平等原則的思維軌跡,其背后體現(xiàn)出公平正義理念的兩個相互支撐的基點。其一是財富創(chuàng)造。公平正義的經濟秩序確保競爭過程是公正的、真實的,有效促進每一主體發(fā)揮自身潛能和各自比較優(yōu)勢,以此確保社會文明進步的動力和源泉。其二是利益協(xié)調。對市場機制的自然結果略加調整,以關照處境不利者,從而確保社會成員間的經濟地位趨向更加平等,社會基本結構更加平衡和諧。
如前所述,當代中國分配正義觀念已經從效率優(yōu)先轉為公平正義,分配原則已經從應得正義提升為平等正義。從道德哲學的角度看,改革初期為人們看重的“效率優(yōu)先”理念實際上是一種功利最大化的效用原則?!靶蕛?yōu)先”意味著個人和社會以效益總和最大化為目的,最大限度地促進利益和功用,而將效益總和的分配問題暫時擱置一邊。此即功利(或者功用或者效用)具有獨立的內在價值,只要有效用的就是正當的。所以,“效率優(yōu)先”背后所蘊含的價值評判標準是一種以功利最大化為追求目標的效用準則。
功利效用原則作為一種價值評判標準,有其非常優(yōu)越的一面。如印度著名經濟學家阿馬蒂亞·森(Amartya Sen)所言,功利效用準則的長處是在評價社會安排時,重視社會經濟結果的重要性并關切所涉及的人們的福利,特別是對于發(fā)展中國家的人們而言,強烈的經濟需要是“生死攸關”[22](P54)的。所以不應忽視功利原則所關切的那些變量的重要性,這些變量包括逃脫可以避免的死亡、享有充足的營養(yǎng)和保持健康、有能力閱讀、寫字、計算等實質要素[22](P55-56)。改革開放之初,正是在“發(fā)展是硬道理”的鼓舞之下,社會各階層將注意力聚焦于發(fā)展生產力,致力于改變貧窮落后的狀況,并由此取得了舉世矚目的經濟奇跡。如今中國已經成長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這就為解決社會正義問題提供了必不可少的物質基礎和相應可能。
然而必須看到,將效用原則作為評價社會經濟運行效果的唯一標準也是有問題的。因為效用原則實際是一種單質的經濟標準,其判斷依據“僅僅是基于效用的計算”[23](P37),難以全面衡量某一社會的進步程度及其文明狀況。而社會體系是一個具有整體功能的體系,經濟功利僅是社會體系中的要素之一,如果單純強調效用最大化,則會忽視更具根本性的價值因素或另一些同等重要的社會發(fā)展目標——比如人的權利和尊嚴、社會發(fā)展、精神文明的提升等。
更嚴重的是,當效用原則“忽略權利、自由以及其他非效用因素”時[22](P52),很容易將人的發(fā)展置于與經濟利益的權衡之中,這會導致作為主體的人的地位被大大降低,有時可能因為效用最大化而犧牲人的發(fā)展,作為主體的人有可能從發(fā)展的目的降格為經濟增長的工具,即生產是目的、人是手段。這顯然是不可取的??上驳氖?,20 世紀90 年代學界開始檢討唯經濟增長、唯GDP 的發(fā)展方式⑥,從正義目標訴求角度看,這其實是對單一效用原則之內在弊端的認真反思。反思的結果是認識到,人不僅是經濟發(fā)展的動力,更應是經濟發(fā)展的目的和價值體現(xiàn)。
當人們的理念轉換為公平正義觀念,將人的發(fā)展作為經濟發(fā)展的最終目標時,就可以有效克服和彌補效用原則的上述不足。公平的發(fā)展過程,既是全體民眾廣泛參與、社會物質財富得以創(chuàng)造的積累過程,也是發(fā)展利益得以逐漸惠及社會各個階層的分享過程。在公平正義的制度框架下,效率問題確是社會經濟的基本問題之一,良好的經濟效率確為一個重要價值,但利益最大化或財富最大化并非公平正義追求的終極目標,更不是唯一重要目標。人的發(fā)展是經濟增長的終極目的,經濟增長只是促進人的發(fā)展諸種手段之一;社會財富的增加不僅不能以犧牲人的發(fā)展為代價,而且要為促進人的發(fā)展提供更多條件和更大可能。
需要說明的是,強調公平正義原則并不是要否定功利效用原則的重要性,而是在強調,同效用相比較,其他正義價值如自由、平等、權利、尊嚴等,更是人類需要的具有獨立性的內在價值。也就是說,效用本身確是人類有理由珍視的寶貴價值,只是這個價值并不是唯一重要的價值。最后歸結到一點,公平正義關注的焦點是“人”(權利),不是“物”(功利)。公平原則以一種正義的方式提高效率,但它的首要理由卻并非基于經濟效率,而是基于人的發(fā)展。這是公平正義原則與效用標準之間根本區(qū)別之所在。
綜上所述,改革開放四十余年來,當代中國的分配正義理論取得了重大進步,實現(xiàn)了三重超越:正義觀念從效率優(yōu)先轉變?yōu)楣秸x,分配原則從應得正義過渡到平等正義,目標訴求從功利效用提升到人的發(fā)展。當代分配正義理論之所以能實現(xiàn)三重超越,既有外因更有內因。就外因而言,分配正義理論是20 世紀下半葉以來世界性的熱點課題,國外學者的研究熱情及豐富成果不斷傳入中國。我們也看到,作為一種跨學科研究,分配正義理論涉及哲學、經濟學、社會學等諸多學科。該領域學派林立、體系繁雜、理論精深;各流派既緊密關聯(lián)又相互辯難。不同學科、不同流派間的爭論交鋒此起彼伏,思想激蕩風起云涌。正是在此種理論氛圍中,我國學界亦勠力著手構建自身的正義理論體系。
更應強調的是,我國當代分配正義理論能夠取得三重超越這一思想成果,更多地卻是來自內因,即來自中國國情的倫理觀察,是立足于中國實踐的道德總結。當代分配正義理論取得三重超越的過程,也是學界在理論研究中自然呈現(xiàn)出來的認識提高過程和思考深化過程。這個過程既與改革進程中不斷出現(xiàn)的正義問題有關,同時也是分配正義理論自身邏輯自然演進的結果。
通觀我國學界構建分配正義理論的整個過程,可以發(fā)現(xiàn)它實際遵循了兩條原則:即道德可欲性和實踐可行性。所謂道德可欲性,是指構建中的分配正義理論應當盡量展現(xiàn)當代社會的道德信念,盡可能表達人們追求的社會道德,指明人們想要達到的社會目標。當代分配正義理論以現(xiàn)實的社會環(huán)境與經濟條件作為理論出發(fā)點,為分配正義原則提供了充分的道德論證,說明了怎樣的分配在道德上是正當的、在倫理上是可欲的。
如前所述,在改革開放初期,生產力極不發(fā)達,人民的物質需要尚未得到基本滿足時,社會的主要訴求是提高效率、發(fā)展經濟、增加社會財富,“效率優(yōu)先”成為適逢其時的社會正義共識。市場經濟條件下的效率原則和應得原則,是激勵人們創(chuàng)造性的倫理原則,是基于正義原則下“分配什么”(如果有資源可分配的話)的道德考慮。然而隨著經濟發(fā)展速率的加快和經濟總量的增加,社會成員間經濟不平等日漸顯現(xiàn)、弱勢群體的生存困境及其福利保障問題開始凸顯時,“公平正義”逐步突破單純的效率考慮,力求在確保既有效率水平基礎上增進平等正義。公平正義和平等正義實際是關于“如何分配”(在已有資源可分配的情況下)的倫理論證。當代分配正義理論對此提供了豐富的道德論辯,說明了什么是應當的或合意的正義原則。
同時還應看到,我國學界在構建分配正義理論的過程中,并未囿于純粹的道德論辯,而是力求確保正義原則在實踐上的可行性。所謂實踐可行性,主要是指探求支撐分配正義原則的實際條件和物質基礎。眾多論著在構建分配正義理論時,既對諸種倫理原則進行深入剖析,又對社會現(xiàn)實中的各種力量及其互競訴求予以強烈關注。這實際上是對實現(xiàn)社會正義的物質基礎與經濟條件的現(xiàn)實關照。
正義理論不可能超越社會現(xiàn)實的種種制約去構建空想的實現(xiàn)方案。馬克思指出,“權利決不能超出社會的經濟結構以及由經濟結構制約的社會的文化發(fā)展”[24](P305)。習近平指出,“實現(xiàn)社會正義是由多種因素決定的,最主要的還是經濟社會發(fā)展水平”,這“并不是說等著經濟發(fā)展起來了再解決社會公平正義問題”[14](P96),而是“要在不斷發(fā)展的基礎上盡量把促進社會公平正義的事情做好,既盡力而為、又量力而行”[14](P97)。馬克思主義經典理論彰顯了分配正義理論應當具有的實踐取向。正義的環(huán)境影響人們的價值觀念,形塑人們的實踐行為。當代分配正義理論是在社會經濟運行的實踐需要中不斷向前發(fā)展的,與經濟發(fā)展過程結伴而行、相互促進。當代分配正義理論不斷實現(xiàn)超越的過程也是經濟發(fā)展不斷為理論探索提供日漸寬廣的思考空間和日益豐厚的物質保障的過程。
當代中國的正義實踐促使人們進行積極的理論探討,在理論認識提高后又回到現(xiàn)實中去實踐。“現(xiàn)實—理論—實踐”是當代分配正義理論得以推進的探索路徑。當代中國分配正義理論的認識成果凝聚了學界長期的艱辛探索和智慧結晶,得來不易、彌足珍貴!眾所共知,我國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還需持續(xù)完善,社會分配機制亦應更加完備。同時可以預期的是,當代中國分配正義理論的研究必將與時俱進,并在今后深化改革、擴大開放的過程中發(fā)揮積極作用。
[注 釋]
①相關研究綜述比較豐富,可以參閱唐昌黎、劉錦棠:《生產力標準討論綜述》,《經濟學動態(tài)》1988 年第12期;《生產力標準若干理論問題探討綜述》,《中南財經大學學報》1988 年第4 期(又見《理論工作參考》1988 年第5期);梁展崇、呂家欣:《應該全面、科學、準確地把握生產力標準——生產力標準研究綜述》,《生產力研究》1990年第1 期等。
②參見衛(wèi)興華、汪海波、胡鈞、何偉、于金富、侯為民、趙學增等發(fā)表于《經濟學動態(tài)》(2010—2012 年)的諸文。
③全國居民收入基尼系數,1978—2000 年數據參閱孔涇源(主編):《中國居民收入分配:理論與政策》,中國計劃出版社2005 年版,第147—148 頁;2001—2002 年數據參閱蔡昉:《收入差距縮小的條件——經濟發(fā)展理論與中國經驗》,《甘肅社會科學》2007 年第6 期;2003—2016 年數據參閱國家統(tǒng)計局:《2003—2016 年全國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基尼系數》,http://www.stats.gov.cn/ztjc/zdtjgz/yblh/zysj/201710/t20171010_1540710.html.
④勞動收入在國民收入中份額變化的情況,可以參閱趙俊康:《我國勞資分配比例分析》,《統(tǒng)計研究》2006年第12 期;卓勇良:《關于勞動所得比重下降和資本所得比重上升的研究》,《浙江社會科學》2007 年第3 期;羅長遠:《卡爾多“特征事實”再思考:對勞動收入占比的分析》,《世界經濟》2008 年第11 期;白重恩、錢震杰:《國民收入的要素分配:統(tǒng)計數據背后的故事》,《經濟研究》2009 年第3 期;白重恩、錢震杰:《誰在擠占居民的收入——中國國民收入分配格局分析》,《中國社會科學》2009 年第5 期;羅長遠、張軍:《勞動收入占比下降的經濟學解釋——基于中國省級面板數據的分析》,《管理世界》2009 年第5 期;黃先海、徐圣:《中國勞動收入比重下降成因分析——基于勞動節(jié)約型技術進步的視角》,《經濟研究》2009 年第7 期;周明海、肖文、姚先國:《中國經濟非均衡增長和國民收入分配失衡》,《中國工業(yè)經濟》2010 年第6 期。
⑤參見姚大志:《分配正義:從弱勢群體的觀點看》,《哲學研究》2011 年第3 期;姚大志:《再論分配正義——答段忠橋教授》,《哲學研究》2012 年第5 期;姚大志:《三論分配正義——答段忠橋教授》,《吉林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13 年第4 期等文。段忠橋和王立對姚大志的觀點提出了商榷意見。參見段忠橋:《關于分配正義的三個問題——與姚大志教授商榷》,《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12 年第1 期;段忠橋:《也談分配正義、平等和應得——答姚大志教授》,《吉林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13年第4 期;段忠橋:《何為分配正義?——與姚大志教授商榷》,《哲學研究》2014 年第7 期;王立:《也論分配正義——兼評姚大志教授和段忠橋教授關于正義之爭》,《哲學研究》2014 年第10 期。
⑥相關成果可參閱田向利:《經濟增長與社會發(fā)展理念的演進——從GDP、HDI、GGDP 概念的應用看人類發(fā)展觀的變革》,《經濟學動態(tài)》2003 年第12 期;經濟學人上海圓桌會議:《GDP 主導的經濟增長方式存在隱憂》,《領導決策信息》2003 年第23 期;繆志平:《“綠色GDP”反思中國經濟增長》,《華東經濟管理》2005 年第9期;王治河、樊美筠:《西式GDP 崇拜的哲學反思》,《哲學動態(tài)》2015 年第9 期;覃正愛:《對“GDP 崇拜”的反思與超越》,《理論視野》2017 年第8 期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