隧道家族：在地下討生活

老蔡的家族里有許多人都在全國各地打隧道。1989年春節(jié)后，20歲的老蔡就跟著父親、哥哥去了廣東肇慶。從此，老蔡的人生就和隧道密不可分了?！案蛇@行的，是拿命賺錢，但賺了錢還要有命來花才行?！崩喜谈锌?。

“干這行的，是拿命賺錢”

老蔡是福建人，他的家族里有許多人都在全國各地打隧道，家里幾代人以此為生。1989年春節(jié)后，20歲的老蔡就跟著父親、哥哥去了廣東肇慶——那里有一座鐵路隧道正在施工。從此，老蔡的人生就和隧道密不可分了。

工地位于山區(qū)，遠離人煙，生活條件很差。隧道里危險，新人不能進洞參與施工，老蔡只能在外面負責攪拌混凝土。攪拌混凝土要不停地把水泥、砂石鏟進攪拌機。一天下來，老蔡全身酸痛，骨頭像是散了架。

雖然父子在一個工地上，但老蔡并不經(jīng)常見到父親。父親是打隧道的主力，沖鋒在“掌子面”，每天的任務就是不斷往山肚子里掘進。

在單線隧道中，“掌子面”通常是一個不足十米寬的拱形橫斷面，直面山體巖層，這里是最危險的地方——爆破后，山體巖層結構發(fā)生變化，不知什么時候就會坍塌。有些山體里水量豐富，掘進時突發(fā)“泥石流”也是有的。

所以，隧道里最賺錢的地方也是“掌子面”——當時老蔡的父親每月能拿到90元，而當?shù)仄胀ǖ蔫F路職工每月工資只有30多元。

1990年春天，老蔡才正式進入隧道。第一次見到“掌子面”，他感覺有些緊張。他被安排在了“出渣組”，主要負責把爆破出來的渣土及時往外清運。

“干這行的，是拿命賺錢，但賺了錢還要有命來花才行?！崩喜谈锌?。

“拼了老命，也干不過機器”

1995年，老蔡家族的勞務公司成立了，掛靠在某建筑公司下面承包工程。

工程單位也愛用這些隧道施工經(jīng)驗豐富的勞務隊伍，不僅省事，還能規(guī)避一些安全風險。很快，蔡家的公司就在廣東某座隧道承包了一個作業(yè)面施工。

福建人宗族觀念強、團結，有了項目，老蔡的叔伯和父親就開始招呼親戚朋友來一起賺錢。家族公司沒什么等級之分，所有人都搶活干。施工管理單位對勞務隊伍的考核體現(xiàn)在每一道工序的用工時間上，如果提前完成任務，就發(fā)額外的獎金，多勞多得。

老蔡雖然只是一名普通的隧道工，但每個月也能拿到六七百元，這在當時是高收入了。可老蔡說：“這錢是用命換來的，再多也不算多?！?/p>

不久之后，老蔡結了婚，媳婦也跟著他來到工地上。兩個兒子相繼出生，老蔡身上的擔子也越來越重，命運把他與隧道緊緊捆綁在一起。

2001年，老蔡家族跟著工程單位從廣東轉戰(zhàn)到江西。相較于沿海，江西的地質(zhì)情況更復雜，隧道也更難打。花了兩年時間，老蔡成了公司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噴漿手。他的努力被長輩們看在眼里，父親對他說：“隧道施工流程你已經(jīng)掌握得差不多了，可以跟著學習一些管理知識了?！?/p>

進入公司管理層，意味著老蔡在“掌子面”的苦日子熬到頭了。他在一線干了許久，清楚家族式勞務隊伍的弊端。比如，依賴工程單位、員工文化水平不高、沒有獨立施工資質(zhì)、管理親戚朋友很難拉下面子……

很明顯，如果繼續(xù)這樣下去，公司是開不長久的。因此他們開始嘗試一些改變，招一些外面的工人，再買一些先進的設備。

老蔡勸父親和叔伯們不要再拼命了：“已經(jīng)到了機械化時代，你們拼了老命，也干不過機器。”

繼續(xù)打隧道還是轉行？

2005年前后，老蔡明顯感覺到隊伍中部分人對打隧道產(chǎn)生了厭倦?！巴饷娴氖澜缍嘧硕嗖剩覀儏s成天鉆在地下，耐不住寂寞的人干不了這個行業(yè)”。

以前在東部沿海，山不太高，隧道也不長，打起來容易，賺錢也多。后來到了中西部地區(qū)，地形地質(zhì)開始變得復雜，不僅風險加大，掘進速度放緩后收入也大打折扣。

一些有想法的工人選擇離開，合伙成立自己的勞務隊伍參與競爭;有些人跟不上變化，賺了錢就離開了這個行業(yè);還有人不務正業(yè)，在工地上動起了歪腦筋，工程單位被合作的家族式勞務公司訛詐的事時有發(fā)生。于是，一些家族公司被拉入合作“黑名單”，還連累了從同一個地方出來打拼的同行。一個與老蔡家族公司合作多年的工程單位，看在老蔡他們干活靠譜、老實，才愿意繼續(xù)合作——但這并不表示對他們完全放心。

老蔡一家開始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危機，繼續(xù)打隧道還是轉行成了擺在他們面前的大問題。開會討論后公司管理層還是決定要繼續(xù)堅持下去。于是他們開始大幅改革，要求新招收的工人考取相應的資格證，管理逐漸規(guī)范起來。

老蔡說：“現(xiàn)在賺的錢夠我后半輩子的花銷了，但畢竟干了這么多年，靠著這個行業(yè)養(yǎng)活了一家，現(xiàn)在離開我有點兒不舍。再打一個隧道，到時候看看身體狀況再決定。”

（澎湃新聞網(wǎng)2021.10.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