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范子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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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圖書館藏有一部谷園抄本《陶彭澤集》,此書的形態(tài)非常特殊,對陶淵明研究具有重要參考價值,茲就有關(guān)情況敘錄如下。
谷園抄本《陶靖節(jié)集》系六卷本,卷一為賦、辭、記、傳、贊,卷二為傳、贊、疏、祭文,卷三至卷六,為詩。卷首有昭明太子《陶淵明集序》《陶淵明傳》和顏延之《陶征士誄》。此抄本鈐有四種印章,即:(1)“豐華堂書庫寶藏之印”;(2)“北京大學(xué)文學(xué)研究所藏書”;(3)“會稽李氏困學(xué)樓藏書之印”(參見圖版所示);(4)“鳴野山房”。其中之(1)見于第一冊蕭統(tǒng)《陶淵明集序》,其中之(2)見于第一冊蕭統(tǒng)《陶淵明集序》和第二冊首頁,其中之(3)見于第一冊蕭統(tǒng)《陶淵明集序》和第二冊末頁,其中之(4)見于第一冊目錄首頁和第二冊末頁。豐華堂是晚清杭州著名藏書家楊文瑩(1838—1908)的藏書寶庫,其子為楊復(fù),父子二人藏書極多。1929年,經(jīng)與清華大學(xué)校長羅家倫(1897—1969)協(xié)商,將其藏書全部售與清華大學(xué),計有圖書5720種,47546冊。困學(xué)樓是清代著名學(xué)者李慈銘(1829—1894)的藏書樓,他是會稽(今浙江省紹興市)人。鳴野山房是乾隆時期的學(xué)者沈復(fù)粲(1779—1850)的書齋名。復(fù)粲字霞西,亦為會稽人,著有《鳴野山房書目》。李慈銘和沈復(fù)粲也都是著名的藏書家。又該本“陶彭澤集卷一”左署“晉陶潛著”,此下題曰“朋谷園抄”(參見圖版所示),意謂朋友谷園抄寫。谷園是清代康熙年間著名學(xué)者胡介祉(1692年前后在世)的室名。介祉字循齋,一字茨村,浙江山陰人。從上述情況,我們可以判斷出谷園抄本《陶彭澤集》的收藏、流傳順序是:谷園(胡介祉)→鳴野山房(沈復(fù)粲)→困學(xué)樓(李慈銘)→豐華堂(楊文瑩、楊復(fù))→清華大學(xué)→北京大學(xué)文學(xué)研究所→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圖書館。
關(guān)于胡介祉與陶集的關(guān)系,郭紹虞《陶集考辨》曾有論及:
陶庵刊本書名卷數(shù)均未詳,疑是明黃淳耀刊,未見。
此本不見諸家著錄,惟胡介祉谷園本跋云:“《陶靖節(jié)集》甚乏善本,近惟陶庵一刻為勝,惜未見宋刻原本,其中字句訛舛尚多。歲初偶暇,集諸家刻本參考互訂,以歸于正,仿陶庵式授之梓人?!笔莿t此本雖不可見,而所謂陶庵式者,當(dāng)即如李夢陽所謂去注與評,而又不校注異文者也。陶庵不知為誰。明崇禎間嘉定黃淳耀、長洲徐晟,清順治間寶應(yīng)喬可聘、大寧曹續(xù)祖均號陶庵,與胡氏時代均相近,惟黃氏有《和陶詩》,恐胡氏所謂陶庵,以指黃淳耀為近是。
康熙胡刊本《陶靖節(jié)集》六卷,清胡介祉刊,存。
此康熙甲戌胡介祉精刻。書腳有“谷園”兩字,及世所稱谷園本者也。介祉字循齋,一字茨村,浙江山陰人,宛平籍,由蔭生官至河南按察史,能詩,有《谷園詩集》《茨村詠史新樂府》。此本原刊未見。民國七年上海中華書局有影印本。卷一至四,詩;卷五,賦;卷六,傳、贊、疏、祭文;卷首有昭明《序》;卷末附昭明《傳》,顏《誄》。胡氏《跋》稱“《陶靖節(jié)集》世乏善本,近惟陶庵一刻為勝,惜未見宋刻原本,其中字句訛舛尚多。歲初偶暇,集諸家刻本參考互訂,以歸于正,仿陶庵式授之梓人,去贗存真,猶之剔石去蘚,差快人意也?!惫势鋾粡?fù)校注異文,亦無注釋。然其書雖去《四八目》等贗作,而《歸園田居》仍附江淹擬作,《問來使》《四時》諸詩亦均備載,去贗未盡,不無遺憾。
根據(jù)以上描述,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所藏谷園抄本《陶彭澤集》確系胡介祉抄本,當(dāng)無問題。
郭氏提到的康熙胡刊本《陶靖節(jié)集》六卷,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圖書館也藏有一部,書后有跋語曰:
《陶靖節(jié)集》世乏善本,近惟陶庵一刻為勝,惜未見宋刻原本,其中字句訛舛尚多。歲初偶暇,集諸家刻本參考互訂,以歸于正,仿陶庵式授之梓人,去贗存真,猶之剔石去蘚,差快人意也。計期十日告成,援筆記之,附于卷末??滴跫仔缟显拇搴殪碜R。
此本末尾有印鑒二枚,一為“茨邨手?!?,二為“谷園藏本之一”,系印刷體。
此明影宋鈔本先少保公《建康集》八卷,為晉江黃氏父子藏書,有“海鶴道人”四字白文方印、“俞邰”二字白文方印。復(fù)經(jīng)宛平胡茨村介祉收藏,有“胡氏茨村藏本”六字朱文長方印。按茨村名介祉,字循齋,山陰人,宛平籍,少保兆龍子,由蔭生歷官河南按察使,著《隨園詩集》,事實載儀征阮文達(dá)元《兩浙輶軒錄》。檢長洲徐大臨昂發(fā)《乙未亭詩集》有《題胡茨村畫像》二首:一寫茨村校書之勤,一寫茨村閑居之樂,其人殆亦嗜書有癖者。庚子冬至,先世父文選君從善化張姓得之,原缺卷三“書類”《唐李弼告后》二篇,“論類”《蘇秦論》《范增論》《續(xù)養(yǎng)生論》上、中、下五篇,“序類”《程致道集序》題目及文首兩行。先世父從常熟盛杏蓀宮保藏鈔本補全,匯刻入《石林遺書》印行,此則藏之觀古堂中,為子孫青箱世守之業(yè)。
《安南志略》書前《黃丕烈題識》云:
是書原本為胡茨村藏書。余所藏他書,亦有胡茨村印記,必好書之人矣。頃友人攜徐昂發(fā)詩抄本,中有《題茨邨畫像》二首;急錄之,以著其人之時代,并識茨村果好書者云。
由此我們對胡介祉的生平情況有了大致的了解。
中華書局圖書館也藏有一部六卷《陶靖節(jié)集》抄本,卷一題真谷道人手抄,卷二題市隱子手抄,卷三題嵸盦居士手抄,卷四題心濱垂綸子手抄,卷五題沐澗山人手抄,卷六題忘筌子手抄,書末題“康熙甲戌(1694)上元茨村胡介祉識”。卷一至卷四,詩;卷五,賦(辭、記、傳贊);卷六,傳贊(祭文);卷首有昭明《序》,卷末附錄昭明《傳》、顏《誄》。此抄本之底本即胡刊《陶靖節(jié)集》六卷本。二者完全相同。但此二本《詠二疏》和《詠三良》三詩皆有序,序的文字與谷園抄本完全相同,說明此抄本是胡氏??碧占罁?jù)的諸本之一。
谷園抄本《陶彭澤集》的特色也在于這兩首詩的詩序,卷六《詠二疏并序》,詩序曰:
《漢·疏廣傳》:廣字仲翁,為太子太傅。兄子受為太子少傅。在位五歲,廣謂受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今仕宦至二千石,名立如此,不去,懼有后悔。豈如父子相隨出關(guān),歸老故鄉(xiāng),不亦善乎?”即日上疏乞骸骨,宣帝許之。公卿大夫、故人、邑子設(shè)祖道,供張東都門外,送者車數(shù)百兩,觀者皆曰:“賢哉二大夫!”廣歸鄉(xiāng)里,日具酒食,故舊賓客,相與娛樂。
卷六《詠三良有序》,詩序曰:
三良子,車氏子奄息、仲行、針虎。穆公歿,康公從治命以三子為殉。國人哀之,賦《黃鳥》。
此二詩并序均見谷園刻本《陶靖節(jié)集》卷四,而其他各本陶集,包括宋本陶集,此二詩均無序。谷園抄本《陶彭澤集》當(dāng)然是先于谷園刻本《陶靖節(jié)集》產(chǎn)生的。那么,該抄本依據(jù)的底本又是哪一個版本?這就是問題的實質(zhì)所在。陶集并非稀見之書,故此抄本所依據(jù)之底本,必然不俗。這兩篇詩序是特別值得重視的。申東城曾經(jīng)指出:
陶潛詩文序上承漢魏,下啟南北朝唐宋。陶潛詩文集中的序不僅數(shù)量多,而且內(nèi)容豐富,獨具特色。據(jù)王瑤注本,陶詩有61首,而其中有序的詩作達(dá)14首,占陶詩總數(shù)近23%。陶文十一篇,有序的為4篇,占37%。比例之大,數(shù)量之豐,實為罕見。并且陶詩文序創(chuàng)作時間跨度大……幾乎貫穿了詩人一生。陶潛詩文序長短不一,字?jǐn)?shù)有13、17、18、22、25、28、29、39、55、65、84、88、109、169、198等,最短的字?jǐn)?shù)《讀史述九章》僅為10字。而《桃花源詩》的序竟長達(dá)319字,完全是一篇聲情并茂的散文了。
而根據(jù)谷園抄本,陶淵明有序的詩忽然又多出兩首,這種詩歌文獻(xiàn)的異常情況當(dāng)然值得關(guān)注,當(dāng)然,對于這兩篇詩序的真?zhèn)?,我們也需要探究。李慈銘云?/p>
《閱茨邨詠史新樂府》,上下二卷,山陰胡介祉著。介祉字存仁,號循齋,禮部尙書銜秘書院學(xué)士兆龍之子??滴蹰g官湖北僉事道。樂府共六十首,皆詠明季事,起于信王至,紀(jì)莊烈帝之入立也,終于鐘山樹,紀(jì)國朝之防護明陵也。每首各有小序,注其本末,時明史尙未成,故自謂就傳聞逸事,取其有關(guān)治亂得失者譜之。
如上文所述,谷園抄本原系李慈銘困學(xué)樓之舊藏。李慈銘說胡氏的詠史新樂府,每首各有小序,那么,這兩首陶詩的小序,是否也是胡氏編造的?姑且存疑,以俟通博。此外,谷園抄本與谷園刻本也有很大差異,主要表現(xiàn)為各卷次第之不同,這也是其特殊形態(tài)的又一方面表現(xiàn)。
①參見劉薔:《楊氏豐華堂考略》,黃建國、高躍新主編:《中國古代藏書樓研究》,中華書局1999年版,第145頁。
②〔清〕沈復(fù)粲:《鳴野山房書目》,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
③《照隅室古典文學(xué)論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258—326頁。
⑤〔越〕黎崱著,武尚清點校:《安南志略》,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13頁。
⑥申東城:《論陶潛詩文序》,安徽大學(xué)古籍整理研究所編:《古籍研究》,安徽大學(xué)出版社2006年版,卷上,總第49期。
⑦〔清〕李慈銘撰,由云龍輯:《越縵堂讀書記》,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74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