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藥的秘密

梁柱生

文地大學(xué)畢業(yè)后考上了村干部，分配到紅石村當(dāng)副主任，便騎上摩托車去上任。那是他的老家，不過從未去過村里，他從小是在縣城長大的。

幾經(jīng)打聽，終于來到村口。村道很窄，前面有一輛板車，上面橫著堆滿山藥，兩根繩子從前到后把山藥固定在板車上，看樣子很沉，板車走得很慢。那些山藥都胳膊一般粗，筆直，有扁擔(dān)那么長。

文地從未見過這么好的山藥，暗暗稱奇。跟了一會兒，看到前邊的路較為寬敞，就加大油門想從旁邊超過去，不想?yún)s把一根山藥碰斷了。拉車?yán)蠞h一把抓住他，要他賠。文地問多少錢，老漢張口就說八萬！

“八萬！你這不是訛人嗎？”文地生氣地說。老漢更生氣：“哪個訛?zāi)?？我這山藥是要拿去參賽的！去年我一根山藥拿了冠軍，在山藥節(jié)上拍了八萬塊！”文地不由張口結(jié)舌，正不知如何是好，迎面開來一輛滿是泥漿的電瓶車，停在板車的跟前。騎車的是個中年人，問文地是不是上面派來的村干部，見文地點(diǎn)頭，那人又說：“我叫梁龍，是村支書?！?/p>

梁龍了解了來龍去脈，對老漢說：“牛大爺，山藥節(jié)下個月才舉辦，你又不是把山藥挖完了，以你這么高超的種植技術(shù)，肯定還有比這更好的，那才是真正的山藥王。這樣吧，我們先把這根斷山藥拿回村委會，如果你挖不出更好的山藥，村委會就賠你八萬塊錢！”牛大爺點(diǎn)頭同意了。

回到村部，梁龍對文地說：“餓了吧，我給你弄吃的?！闭f著就拿上那根斷山藥到水龍頭那兒刮洗。文地大驚：“我們把這山藥吃了，牛大爺以后挖出來的山藥怎么知道比它長還是比它短？”梁龍笑道：“那不更好嗎？反正他挖出來的最長山藥就是山藥王，咱們就用不著賠他錢了?！?/p>

文地不安地說：“要是他拿不到冠軍咋辦？”梁龍說不會，在去年的山藥節(jié)上，牛大爺?shù)谖彘L的山藥都比別人最長的山藥長。如果不是規(guī)定一名參賽者只準(zhǔn)拿一根山藥參賽，他可以囊括前五名！

牛大爺后來果然沒找文地麻煩，看來他的山藥確實(shí)有更長的。梁龍告訴文地，牛大爺種山藥有絕技，但他一直秘而不宣，連種山藥的地都用土磚圍起來，外人根本沒法進(jìn)去看。

沒過多久，文地就把村里的情況摸熟了。這兒每年種兩季水稻，但村民的收入普遍不高，村里最富的就是牛家。這給文地莫大的啟發(fā)，要想村民奔小康，必須調(diào)整農(nóng)業(yè)產(chǎn)業(yè)結(jié)構(gòu)，廣種山藥。山藥既可食用，又可入藥，有益脾健胃、滋補(bǔ)肺腎之功效，深受消費(fèi)者歡迎?！澳菫樯恫话l(fā)動村民大量種植？”文地不解地問。

梁龍說，前兩年他三番五次請牛大爺給大伙兒傳授種植山藥的技術(shù)，可他死活不肯，究其原因，一是以前和村干部鬧過別扭，二是怕大伙兒都種山藥，影響他家山藥的銷路。勸到后來，牛大爺煩了，說：“要我傳授也行，除非……”但那條件太苛刻，根本無法實(shí)現(xiàn)。

梁龍不信邪，派人到其他山藥產(chǎn)地學(xué)習(xí)種植技術(shù)，順便購回一批優(yōu)質(zhì)山藥種子，之后搞試點(diǎn)種植，如果種出來的山藥達(dá)到牛大爺?shù)乃剑驮谌逋茝V。結(jié)果，種出來的山藥奇形怪狀，表面坑坑洼洼，根須很多，連刮洗都困難，自然無人問津，只好留著自己吃。

“是不是品種不行？”文地問?！翱晌覀兒髞韽呐４鬆斈莾阂獊矸N子，種出來的山藥也那樣。我估摸，肯定有一道重要的技術(shù)，牛大爺不告訴我們?！?/p>

文地說：“你剛才說他曾答應(yīng)公開種植絕技，除非什么？說說看?！绷糊埅q豫了一會兒才說：“除非你爹前來向他道歉。你爹那時是村支書，和他鬧過別扭。可我上哪兒去找你爹呀！”

這天，文地到各組檢查冬種工作，順便到牛大爺?shù)纳剿巿@看看。敲了半天門，牛大爺才出來開門。

兩人來到山藥地，牛大爺掏出一把卷尺，在一根靠在墻邊的山藥上量了一下，“一百四十公分，比那天那根還長兩公分！”“牛伯伯，您的山藥種得這么好，要是您把種植絕技公開，讓大伙兒都來種，把咱們村建成山藥種植基地，那該多好呀！”

牛大爺頭也不抬，專心致志挖山藥：“憑啥？在我挨整那陣兒，誰可憐過我？”

原來多年前，牛大爺在山上開了一塊地種山藥，很快有人告發(fā)，說他私自開荒違反政策，因?yàn)樯搅治捶?，仍是集體的。當(dāng)時文地的父親文新是村支書，就罰牛大爺?shù)狡h(yuǎn)的林場干活。期滿后，牛大爺下山去找文新算賬時，文新已辭職回縣城了。

牛大爺說：“文主任，我跟你爹的事一天不了結(jié)，我一天不公開種植絕技！”

“好，我一定說服我爹到村里來?！蔽牡鼗卮?。

周末，文地回到縣城，把牛大爺?shù)脑捀f了。文新還記得對方：“我當(dāng)時的確不該把他派到林場去，他在村里找對象本來就困難，弄到人煙稀少的林場就只能打光棍……我對不起他啊……”

文地說：“你跟牛大爺年紀(jì)都大了，多年前的疙瘩就去解了吧，也算是對我工作的支持?！蔽男曼c(diǎn)頭同意了。

星期天下午，文地用摩托車搭上父親，直接開到牛大爺?shù)纳剿巿@：“牛大爺，您看誰來了？”牛大爺說：“文新，隔了二十多年，你到底還是來了！”

文新很愧疚：“老牛，當(dāng)年是我不好，對不起你……”

牛大爺冷哼一聲：“啥呀，我還要感謝你呢！”文新見對方話里帶刺，不由得臉一紅。牛大爺刺耳的話還在后頭：“你當(dāng)年要是不把我弄到林場去，我哪會有今天的好日子？我感謝你還來不及呢！”

“牛大爺，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您跟我爹二十多年沒見面了，好好敘敘舊，不要說氣話?！蔽牡卣f。

“我說的都是真話?！迸４鬆斦f，他去林場前，帶了一些山藥種子，偏遠(yuǎn)林場糧食供應(yīng)少，不種點(diǎn)兒東西咋行？可種東西又不能開荒，咋辦？想了幾天，終于想出一個好辦法……

牛大爺說著拿過一根半人多高的锃亮的鋼釬，鋼釬的一頭打扁，彎成弧狀，像一把巨大的圓鑿。牛大爺用這工具只幾下，就在地里挖了一個筆直的圓柱形的洞。

牛大爺說，在林場，他專在比較偏僻的小灌木旁挖這樣的洞，之后放進(jìn)肥土，點(diǎn)上山藥種子。山藥的藤蔓長出來后，就攀到小灌木上。他靠這些山藥，不但過上了好日子，還娶了老婆成了家。

牛大爺誠摯地說：“就憑這，文新，我能不感謝你嗎？”文新趕忙說：“哪里，那是因?yàn)槟阌蟹N植絕技?！?/p>

“可這絕技是你給我的呀！我在林場種山藥時發(fā)現(xiàn)：在豎洞的肥土里種山藥，山藥會長得又粗又直又長！所以回村后，我每次點(diǎn)山藥種子時都要先在土里扎一個圓洞。文新，當(dāng)初你如果不把我派到林場去，到死我也不會發(fā)現(xiàn)山藥的這個秘密！”

原來是這樣！牛大爺又說：“其實(shí)，我早想公開這個關(guān)鍵環(huán)節(jié)，讓大伙兒都來種山藥掙錢。我跟梁龍說，只要把文新喊回來跟我敘敘舊，我就馬上公開這個絕技，可梁龍那小子懶，一拖再拖……”

“并不是我懶?！绷糊埿χ吡诉M(jìn)來，“那天我本想進(jìn)城去找文叔的，忽然接到電話，說要給咱們村派一名大學(xué)生村干部，還把相關(guān)材料傳真了過來。我一看，嘿，巧得很，正是文叔的兒子！你說，我還用得著親自去找嗎？”

大家相視笑起來，文地知道，父輩的接力棒傳到了自己的手上，自己得對得起這份沉甸甸的責(zé)任，對得起黨的培養(yǎng)和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