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度出軌

崔書君

1

王云越來越感覺丈夫馮龍不對勁，近來對自己不怎么親熱了，而且還喜歡早出晚歸。

就像很多女人的慣性懷疑一樣，王云很自然地有了一種想法：

難道丈夫出軌了？

想雖然這樣想，懷疑雖然這樣懷疑，但王云并沒敢將之上升到肯定的高度。畢竟兩個人感情很深，畢竟兩個人在一起很多年了，有點冷淡的感覺也是正常的。

所以，王云并不是很怕丈夫出軌。

王云真正怕的是，丈夫的眼睛。

那對說不清是冷是淡，是清澈還是渾濁的眼睛，讓人感到有點發(fā)毛，又讓人難以琢磨。他老是喜歡怔怔地盯著自己。

當然，如果只是喜歡盯著自己看，那并不可怕，相反倒應該感覺到高興，那說明丈夫?qū)ψ约哼€有興趣，還有感情。那還有什么可害怕的，沒有什么可擔心的。

問題是，他盯著的時候，一句話也不說。

更嚴重的問題是，他盯著她的時候，是在她睡著的時候！

當然，并不是每次她都是睡著了，如果每次都真的睡著了，她就不會發(fā)現(xiàn)，也就永遠不會感到恐懼了?？墒?，偏偏有兩次，她沒有睡著。是無意中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的。在那以后，她就有意地假裝睡著，于是她才發(fā)現(xiàn)，這樣的情況是每天都在發(fā)生！她真不敢相信，以前有多少個夜晚，就這樣毫不知情地被丈夫盯著！

2

王云開始真正懷疑丈夫出軌，是在看到那張女人的照片之后。

那天，丈夫不在家。王云整理房間，整理物品。在收拾到丈夫的書柜，王云有意識而又故意地把每本書都翻了翻。她感到好像冥冥中注定她會翻到什么。

她終于翻到了，是在一本不起眼的書里。那是一張女人的照片，那個女人很漂亮，也很年輕。她覺得她特別眼熟，眼熟得不得了，就像一個在身邊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人?？墒?，她就是想不起她是誰，在哪見過。

那個照片上的女人，面帶著笑容，笑得很甜，卻讓王云感覺很冷。那個笑容好像是在挑釁，是在叫囂，你不認識我吧，你想不起來我吧，可是我認識你??！

王云雖然想不起這個女人，但是她卻總是覺得自己認識她。而那個女人更認識她，而且似乎知道自己的一切，那雙靜止不動的眼睛卻咄咄逼人。

王云真想撕掉這張照片，但是她沒敢。她怕的不是丈夫生氣，而是怕那個女人生氣。她竟然怕那個女人！那個照片上的不會動的女人！

3

王云開始確信丈夫出軌，是在聽到丈夫夢中喊一個女人名字的時候。

這天，王云是故意把丈夫灌醉的。她聽說男人只有在說夢話的時候才是最真實的。但是馮龍卻很少說夢話。但是，他在偶爾喝醉的時候是說夢話的。醉話加夢話，那一定是最真實的潛意識。

王云把丈夫輕輕放倒在床上。丈夫緊閉著雙眼，呻吟著。他已經(jīng)吐了好幾次了。

丈夫好像已經(jīng)醉得不行了，嘴里只是呻吟著，連一個完整的詞也沒有?？赡芙裉旖o他灌得實在太多了。但是不多灌沒有把握啊，馮龍的酒量是很大的，如果一次灌不醉，下次他可能就有防備了。

王云終于想出了一個辦法，這個辦法說起來有點可笑，但是她卻怎么也感不到可笑，甚至有點感到可怕。那就是，脫光衣服，在面前晃動，撫摩他，勾引他。一個妻子在自己丈夫面前脫光是很正常的，但是在今天這個時候，這個氣氛下，這個意識下，在丈夫意識模糊的情況下，這樣去做，對著自己的丈夫盡最大的努力去勾引，怎么都讓人感到一種恐怖的淫蕩。甚至有一種強奸的感覺。

但是，王云管不了那么多了，她脫掉衣服，在丈夫面前毫無保留，然后又一點點地脫掉丈夫的衣服。接著她開始一點點地撫摩丈夫的敏感地區(qū)，一點點地挑逗他。丈夫終于漸漸地有了感覺，而且感覺竟然越來越強烈，身體已經(jīng)有了反應，嘴里發(fā)出了悶哼聲，只是眼睛仍然沒有睜開。

王云終于壓在了馮龍的身上。而馮龍就在進入王云身體的一瞬間，終于喊出了一個人的名字：周艷！周艷！周艷……

周艷？周艷……周艷是誰？這個名字怎么這么熟悉，但又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在哪聽過。就像那天看到的那張照片上的女人，熟悉而又陌生。難道周艷就是那個照片上的女人？難道周艷就是丈夫的情人？

王云雖然心里不舒服，難過得要死，但是她仍然忍受著。她輕聲地問：“你是在叫我嗎？”丈夫呢喃地應著：“我是在叫你啊，艷艷，我好想你啊，我好想你啊，你離開我已經(jīng)三年了?！?/p>

什么？她離開他已經(jīng)三年了？是生離還是死別？為什么離別三年？但這已經(jīng)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丈夫心里確實想著一個女人，而且已經(jīng)至少三年以上，而且三年不見，仍然在想念！這才是最關鍵的。

這天晚上，王云背對著丈夫睡，卻怎么也睡不著。她忽然聽到門外有響動，好像有誰在敲門，她想叫醒丈夫，卻知道叫不醒，她也不想叫，她不希望讓丈夫現(xiàn)在醒過來，也許他醒過來之后，是更可怕的。她來到門前，外邊忽然沒有了聲音。她躡手躡腳地把眼睛靠向門上的貓眼，向外看……咦？怎么什么也看不到，一片漆黑。奇怪了，貓眼就是向外看的，怎么卻看不到呢？難道是誰把它堵上了？王云忽然害怕起來，這說明外邊真的有人啊?？墒牵鋈挥职l(fā)覺，外邊并不是漆黑一片，好像只是一小塊黑黑的東西遮住了這里，而且這小塊的黑東西竟然有點輕微蠕動的感覺，忽然那小塊黑黑的東西向后移動了一點，有黑又有白，啊，那是一只眼睛！

王云啊地一聲發(fā)出聲音，可那只眼睛挑釁似的仍然不走。這時后邊有人拍了王云肩膀一下，把王云嚇的又大叫了一聲。王云后頭一看，竟然是丈夫。丈夫什么時候醒了？而且竟然看不出一點喝醉的樣子。王云嚇得靠在了門上，忽然想起了門外還有一個人貼在門上，和自己只是兩層鐵皮之隔。丈夫?qū)ν踉菩χ踉茀s怎么看怎么詭異。丈夫笑著說：“別怕。有我呢。看看外邊是誰。”王云說不出的恐懼，但還是一把拉開鎖，推開門，闖了出去。

她不是因為有丈夫在身邊，才敢到外邊去看。而是忽然感覺里邊的丈夫比外邊的人更可怕。所以她義無返顧地沖了出去。

外邊一個人也沒有……

然后，王云就聽到門被啪地關上了。里邊傳來了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狂笑。王云急了，敲不開門。她只好趴在門上的貓眼往里看，雖然她知道貓眼是不能從外向里看的。

但是，她看到了。她竟然從外邊看到了里邊，那是她的丈夫馮龍，和那個照片上的女人，兩個人擁抱在一起，兩個腦袋齊刷刷地扭向門，四只眼睛都盯著門。忽然，兩個人變成了兩具白花花的骨架……

王云嚇醒了，丈夫仍然在睡著。

4

王云喜歡睡懶覺，而且她的睡眠質(zhì)量很高，一般都是一覺到天亮，中間即使有什么響動也不會醒。所以，她雖然幾乎不用什么專門的美容化妝品，卻始終顯得很年輕，皮膚非常好。這也是她引以為傲的地方。

有時候，丈夫怎么拍她，叫她，掐她，她都不醒。除非是捏住她的鼻子，捂住她的嘴，讓她出不來氣，她才會憋醒。也正因為如此，丈夫常常笑話她，說她睡著了地震了都跑不了，別人對她如何都不知道。甚至開玩笑地說，如果她睡著了，自己偷偷去和別的女人去偷情，她都不知道。

沒想到現(xiàn)在竟然一語成畿。丈夫竟然真的去偷情了。

也就是從看到照片聽到丈夫叫那個名字做那個夢之后，王云再沒睡過懶覺，甚至無法入眠。于是，她也就知道了以前睡著了之后所不知道的事情。

她沒有睡，但馮龍以為他睡了，大約在午夜12點的時候，他起身了，輕輕地穿好衣服，躡手躡腳地走出家門。而大約兩個小時后，他就會準時回來。而以前午夜12點到2點之間是她睡的正香的時間。

她感到這太令人恐懼了。足足兩個小時的時間，丈夫走了，自己還不知道。也就是說這個時候發(fā)生什么自己都不知道，別說是丈夫走了，即使別人進來，自己也不會知道。而午夜十分，有人站在自己的床頭看著熟睡的自己，那該什么多么可怕的事。這個睡不著的兩個小時里，王云真的希望自己睡過去，什么也不知道。

可是，她越想睡越睡不著。

5

這已經(jīng)是她睡不著的第五天了。而她也發(fā)現(xiàn)丈夫在午夜出去五天了。

看來他已經(jīng)成癮了，每天都必須去。而且速度都那么快，都那么準時，一點都不露破綻?？墒牵恢浪呀?jīng)都知道了。每天都看著他出去，等著他回來。

第六天，王云終于決定跟蹤他。盡管她很害怕，但是，她已經(jīng)顧不了那么多了。她不能這樣忍受下去，可是直接和丈夫攤牌，又沒有證據(jù)。

當她聽到丈夫走出家門的時候，她也尾隨他出去。當然，她要保持一定的距離。她看到他上了一輛出租車，她也叫了一輛，告訴司機保持一定的距離尾隨。

前邊的出租向前開著，后邊的出租跟著。

可是，開了一會，丈夫坐出租已經(jīng)出了城，好像是在往農(nóng)村走。奇怪，丈夫難道找了一個農(nóng)村的情人？又一想，這也沒什么奇怪的，現(xiàn)在的男人養(yǎng)情人已經(jīng)不喜歡世故的城里人了，而都喜歡淳樸的農(nóng)村姑娘了。

再一想，不會是丈夫偷偷給情人在鄉(xiāng)下買了個別墅吧？不對啊，丈夫的工作很普通，也沒有什么錢啊，他想藏私房錢，都藏不了多少。

不會是丈夫被別人包養(yǎng)了吧？自己怎么越想越離譜了呢？算了，不去想了，反正一會就知道他去哪了。

不知不覺間，丈夫的出租走的路越來越不好走，越來越偏僻。到后來，竟然開到了一片墓地前！

王云不敢跟的太近，遠遠就下了，也不敢向前走，他不知道丈夫要干什么？這可真是讓人感到恐懼，丈夫到這里來干什么？大半夜的到這里，這可不是正常人做的事。難道丈夫精神不正常？

丈夫精神挺正常啊，平時沒發(fā)現(xiàn)什么不對啊。那就是正常，正常，正常？王云不敢想下去了，如果丈夫是正常的，那他就是該到這里來，那就是說他就是屬于這里的。想到這，她忽然想起了以前曾看過的鬼故事里經(jīng)常有的場景，一個人來到墓地，往那一躺，說了句，終于到家了。

丈夫下了車，走進了墓地，走到了一個墓前，站在那里，低著頭說著什么。王云說什么也不敢靠近，更何況她還怕丈夫回去發(fā)現(xiàn)自己不在，所以匆忙上了車，趕回了家。

回到家里，她仍然假裝睡覺。過了一會，她聽到開門聲，是丈夫回來了。

她又是不知什么時候睡著的，也不知是怎么睡著的。

6

王云白天來到了昨晚的墓地。

她昨晚實在沒有勇氣去靠近那座墓，既怕丈夫發(fā)現(xiàn)，又怕看到那座墓。

她一點點地向那座墓靠近，她忽然感到腳步是那么費勁，步履是那么艱難，這段短短的路程竟然走得那么漫長。她一邊走，一邊猜測著那個墓會是誰的呢？這里也沒有熟悉的人啊，既沒有親戚，又沒有太近的朋友。三年前丈夫帶著自己來到這個遠離家鄉(xiāng)的地方來創(chuàng)業(yè)，可是沒聽說丈夫哪個朋友死了啊。即使有哪個朋友死了，丈夫也沒有必要天天來這里看啊。

她終于走到了墓前，她慢慢睜開了她的眼睛，原來她有一半的路程是閉著眼睛走過來的。

??！

她大叫一聲坐在了地上，那個墓碑上赫然是一個她又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周艷！

竟然是她！和她名字在一起的是另一個人的名字，應該是個男人的。這又是一個讓王云又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高林。

王云覺得頭疼得厲害。她是誰呢？他是誰呢？

她已經(jīng)死了？她是誰？丈夫的情人嗎？高林呢？難道丈夫喜歡的是一個有夫之婦？他們怎么都死了？難道是丈夫害死了他們？

這個白天，王云覺得比晚上更恐怖。

7

王云想不透。

晚上到了。

王云今晚不想再跟蹤了，既是因為怕，還是因為跟蹤沒有意義。現(xiàn)在唯一的辦法就是知道丈夫在墓碑前說的是什么。

丈夫洗澡了。洗澡之后，他就要睡覺了。

王云偷偷在丈夫的衣服里裝了一個能錄音的錄音筆。

接下來，同往常一樣，王云裝睡。

他假裝以為丈夫睡著了，自己也假裝睡著了。丈夫以為她睡著了，也假裝睡著了。這真是一個有意思的互相偽裝，王云卻笑不出來。

丈夫出門了，王云沒有跟蹤，這次她靜靜地等著丈夫。因為她知道已經(jīng)有一個東西跟著丈夫，那個東西就像自己的靈魂，緊緊地跟著他，他走到哪里，都會錄在里邊，因為它可以超長錄音幾個小時沒問題。

與平常一個時間，丈夫回來了。然后脫了就睡了。這回他真的睡了。

王云偷偷把錄音筆拿了出來，她沒敢馬上去聽，而是藏了起來。

丈夫上班了，家里又剩她一個人了。

王云拿出了錄音筆，放了起來，先開始當然是丈夫走路的聲音，打車的聲音，走路的聲音……

這段時間里，沒有一句話，看來丈夫每天打的都是一個出租車，連一句話都不用費。只有呼呼的風聲和腳步聲等。

終于，她聽到丈夫好像走到了墓碑前，因為這時沒有了腳步聲。

好半天的沉默。

終于，丈夫說了話。

“我對不起你們，本來應該我躺在這里，可是我的魂，卻附了你的體……”難道丈夫也是鬼？

王云不敢想下去了。

8

王云開始恐懼，開始怕丈夫。但又不敢表露出來，從此后她怎么看丈夫怎么像鬼，眼神也很空洞，很恐怖，很讓人猜不透……難道是他殺了他的情人和情人的丈夫？他也自殺了？他們都成了鬼？

這天，王云又一次故意把馮龍罐醉，她一定要從丈夫的嘴里把真相掏出來。人也罷，鬼也罷，什么也不怕了，反正怕也沒有用。反正這里沒有什么親人，反正每天也和他生活在一起！

王云把周艷的照片拿出來，甩在馮龍的臉上，盯著馮龍的眼睛，看馮龍的表情。

馮龍一愣，有點恐懼的樣子，但是，很快他又恢復了平靜，沒有說話，卻讓人感到靜的可怕。

王云猛地拿起旁邊馮龍喝剩下的酒，一口就干了下去，她沖馮龍吼著：你說她到底是誰？周艷是誰！你到底是人是鬼？

他看著她，好半天只說了一句話：你以為只有他們是鬼嗎？你以為只有我是鬼嗎？難道你不是鬼嗎？他們兩個是我們的前生，我們是他們的今世……哈哈哈！

丈夫狂笑起來，然后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就睡著了。

王云越想越怕，她是鬼，他是鬼？丈夫是鬼，還是我是鬼？

王云叫醒丈夫，大聲問你是誰？馮龍詭異地笑著：我是高林啊……我是高林啊……又睡著了。

王云實在受不了了，拿起刀，砍向馮龍。馮龍痛醒，酒也醒了，但那刀扎向了心臟……

馮龍又看了一眼王云，忽然間像什么都明白了。他看看王云，又低頭看了看胸口的刀，掙扎著說出了真相：

你真的不知道你是誰嗎？你就是周艷啊。那個照片的女人就是你啊。我就是高林啊。你忘了嗎？三年前，你為了和我在一起殺死了你原來的丈夫，我也幫了你。我們一起逃。我們找了一個朋友，他正好有兩個親戚，也是我們的朋友。他們叫王云和馮龍，是夫妻兩個，在一次車禍中，雙雙喪生。我們求朋友幫忙，又找了殯儀館的朋友，讓他們兩個頂替我們的名字死了，而我們以他們的身份，拿著他們的身份證，到這個遠離家鄉(xiāng)的地方活了下來。我們按照他們的樣子做了整容手術，但是只是樣子像不行，我們還要完全以他們的身份去活著，才能逃脫法律的制裁。于是，我們每天都像念咒語一樣地重復告訴自己，我是王云，你是馮龍……我是馮龍，你是王云……就是為了強化我們的記憶，忘掉原來的自己，是徹底忘掉，我們不能有一絲的懈怠，這樣才能在任何時候，包括我們喝醉的時候，包括我們面對任何詢問的時候，都不會說錯?？墒牵覅s老是在睡夢中驚醒，忘不了。難道你真的忘了嗎？

王云忽然想起來了……一幕一幕……

她記得她在一本書上看到過，在心理學上這叫心理暗示和心理強化。老是重復一個思想和記憶，會讓人忘掉自我，心中強化新的記憶和思想。比如催眠術，邪教，傳銷等，都是用這種方式。對了，是當時她和馮龍，不，是和原來的高林，一起看到的這本書，于是兩個人一起互相幫助著做了這方面的訓練。

馮龍最后說：三年前你殺死了你的丈夫，今天你又殺死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