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龍虎武師》看香港動作片的發(fā)展變遷

杜紅玲

摘要：魏君子導演的紀錄片《龍虎武師》，是2021年夏季上映的一部非常值得一看的關于香港動作片替身的紀錄片，它以詳實的資料、極快的節(jié)奏向觀眾全方位展示了對香港動作片發(fā)展做出了重要貢獻的龍虎武師，同時向傳統(tǒng)香港動作片致敬。

關鍵詞：香港動作片;替身;發(fā)展

香港動作片愛好者魏君子導演的紀錄片《龍虎武師》在2021年8月正式上映，雖然贏得了一片喝彩，許多傳統(tǒng)香港動作片的愛好者紛紛呼吁觀眾去影院支持這部電影，支持傳統(tǒng)香港動作片，而且電影也確實非常具有觀賞性，節(jié)奏很快，可惜，國內觀眾對紀錄片的理解與接受程度依然非常匱乏，目前只有講吃吃喝喝的美食紀錄片才能引發(fā)比較大的反響。所以這部電影的票房并不理想，上映不久，很多院線就下片了，可以算是本年華語電影的最大遺珠。

但是還是要說，本片非常精彩，絕對值得一看。從最初的京劇班闖香港，到新世紀香港武術指導紛紛北上，全方位向觀眾展示了香港動作片替身們半個世紀的起起落落，資料詳實，細節(jié)生動活潑，那些多年浸淫電影圈的老龍虎武師們非常有梗，即使不喜歡紀錄片的觀眾也不會覺得沉悶，而只要對香港動作片有些許感情的觀眾，都會覺得完全值回票價。電影采訪了一代又一代香港武師，還有一眾名演員名導演，而且影片節(jié)奏明快，條理又清晰，一個半小時的片長里，述說了武師這一行當和香港動作片的起起伏伏，引人唏噓。魏君子不愧是最懂香港電影的人，再加之有香港電影半個多世紀的發(fā)展作支撐，全片厚重處有之，感懷處有之，甚至風趣幽默亦有之?？床考o錄片，竟然也有看傳統(tǒng)香港電影的感覺，無一處不緊湊，生怕有片刻失了興頭。

除去那些艱難與痛苦之外，電影更讓人感懷的是，在危險與追求之外，還有那種漂浮不定的命運無常。大陸流落香港的京劇人生活無著，才辦了京劇班;而讀書出不了頭的窮苦孩子才會來四大班學戲，學戲又學不好，唱不了角的弟子才會去片廠做武師做替身;而香港并不利于拍片的環(huán)境造就了用人搞難度動作來制造視覺奇觀的香港動作片傳統(tǒng)——沒有人鋪好條件等你拍，只能制作者想辦法，靠”人力“來展示，在好萊塢他們用科技，而在香港，靠“博命”，今天有人跳六層樓，明天就有人跳七層，你追我趕，拿命去拼那一丁點的刺激、一丁點的進步。世界三大商業(yè)電影中心，好萊塢電影是拍出來的，印度電影是載歌載舞跳出來的，而香港電影，是打出來的，更是一代代龍虎武師肉身搏出來的。

看這部片子，最感慨的自然是武師的部分，這樣危險的行業(yè)，當然得吃青春飯，只有年紀輕輕才敢拼愛拼能拼，年紀一大，傷病也多，很多動作也做不到位，而此時的香港電影已經(jīng)越過巔峰，電影公司關停，大量人才北上，武師的未來怎么辦？極少數(shù)幸運者，可以轉行做演員（可有人依然紅不了），或者做武術指導做導演（但畢竟是少數(shù)），而大多數(shù)，都又老又病又沒錢。沒辦法，他們幾乎都沒上過什么學，再加上身處博命的行業(yè)，性格也好沖動少成算，熱情忠義但對未來沒規(guī)劃，錢來得快去得也快，有錢時喝酒賭錢買靚車，風燭殘年只能去當司機擺小攤。

隨著香港經(jīng)濟的崛起和電影業(yè)的停滯，龍虎武師這個行當也和很多行業(yè)一樣面臨著斷檔的危險，就和曾經(jīng)風光無限的邵氏和嘉禾公司一樣，沒了，消散在歷史的煙塵里了。更讓人唏噓的是，曾經(jīng)叱咤東亞東南亞的兩大電影公司邵氏和嘉禾，在輝煌了三十年之后先后關停?？粗衔鋷熁鹦亲咴谠?jīng)熱鬧一時的嘉禾片場，靦腆地笑笑說，“這里應該是以前嘉禾的片場，我現(xiàn)在都不記得了”。想想也是，那些年熱熱鬧鬧嘻笑怒罵自成一體的香港電影，真的已經(jīng)離開觀眾們很遠了。

作為一部紀錄片，導演魏君子作為“最了解香港電影歷史的人”，他的資歷與個人累積自然無需質疑。但片中當然也留有一些遺憾，比如邵氏老電影的版權很貴——其實邵氏的版權早已賣給了馬來西亞一家公司，版權并不在邵氏手中，所以片中略過了六七十年代引風氣之先、將動作電影塑成香港電影命脈的邵氏動作片，片中提到的片子幾乎全出自嘉禾，張徹、胡金銓、楚原邵氏三大導演的電影和幕后武師都沒能細講。而且片中龍虎武師四大班——洪家班、成家班、元家家和劉家班，因為支持拍這部片子的錢嘉樂等人出自洪家班，所以四大班中也以洪家班所占片幅最長，我最想看到的劉家班和成家班就可惜了一丟丟。

第三個遺憾是龍虎武師對動作片的貢獻遠不止做明星替身、降低拍片風險，或者做出更危險更吸引觀眾的動作這么簡單。在香港動作片拍攝之初，其實動作片到底該怎么拍，動作要怎么表現(xiàn)，根本沒人知道。整個中國電影幾十年關于動作片的那一丟丟經(jīng)驗還要算來自48年的《黃飛鴻》，甚至更古早的《火燒紅蓮寺》。重新摸索拍動作片，制作者最初的經(jīng)驗與模仿對象則選擇了日本的俠客片和美國的西部片，但真正把武俠把功夫變成了一門銀幕上的藝術的，正是這些香港的龍虎武師們，他們通拳腳功夫，又在片場浸淫多年，了解拍電影是怎么回事，鏡頭是怎么回事。他們一路摸索著把拳腳動作分解成簡短凌厲的鏡頭，并且按景別來設計動作，讓功夫在鏡頭前變得生動，變得虎虎生風，變得讓人神往。武術就從香港動作作開始超越了它本身，逐漸被精神化、被神化、被民族化，使它從一種強身健體的傳統(tǒng)體育運動，一路升格，衍生為具有中華特色的武俠文化，甚至成為華人世界的象征與圖騰。

其實大陸在七十年代末與香港合拍功夫片嘗到甜頭之后，也曾想拋下師傅單干，畢竟那些《少林寺》《木棉袈裟》《南北少林》什么的，除了拍攝是香港人，臺前幕后都是大陸班底。結果現(xiàn)實狠狠給大陸電影人上了一課，不是會拍電影，再聚集一堆武術冠軍，就能拍出合格的功夫片。我們缺的，就是龍虎武師這一課，動作片需要能將武術招勢與鏡頭語言結合起來的人。我當然恨不得這部片將這些全都講到，可惜這樣一是必須細說六十年代，細說邵氏動作片，二是可能過于專業(yè)了，普通觀眾不大感興趣。

但《龍虎武師》真的依然非常好看，它的好看是扎扎實實的好看，不像之前的《二十二》，基本靠題材取勝，也不像其它的紀錄片，節(jié)奏與形式等方面得勸退大多數(shù)觀眾。《龍虎武師》資料詳實，細節(jié)生動，有笑有淚也有激動有感傷，可惜，只因為是紀錄片，觀眾太少了，影院排片也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