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宏遠
西藏自古以來就是中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在西藏地區(qū)盛行、在世界各地廣泛傳播的藏傳佛教,既是漢藏文化交流的重要體現(xiàn),也是佛教中國化的具體案例和表現(xiàn)。作為藏傳佛教中的“后起之秀”,格魯派——又稱“黃教”與清代宮廷的關(guān)系最為密切。如今,故宮博物院收藏并展示的幾件格魯派上師造像,依舊無聲地訴說著漢藏交融、民族團結(jié)的歷史故事。
藏傳佛教按教法、教義及儀軌的不同可分為不同教派,比如奉行古老密宗教義的寧瑪派,推崇“道果法”的薩迦派,強調(diào)修行戒律的噶當派,以及注重師徒口頭傳承的噶舉派。在眾多教派中,目前最負盛名的應是格魯派,因其教派僧人頭戴黃色僧帽,因而也被稱為“黃教”。格魯派的創(chuàng)始人宗喀巴(1357—1419)生活于元末明初,本名“羅桑扎巴”,青海湟中人。藏語稱湟中一帶為“宗喀”,宗喀巴即由此而得的尊稱。
宗喀巴幼年出家受沙彌戒,跟隨噶當派著名喇嘛敦珠仁欽學習顯密佛法,為自己的佛學理論打下了堅實基礎。16歲時,宗喀巴從青海入藏,開始了對藏區(qū)佛教的朝圣之旅。26歲時,他跟隨薩迦派大師仁達瓦鉆研密宗,頗有所成。在建立了獨特的學術(shù)體系后,宗喀巴開始了開宗立派的宗教活動。宗喀巴提出,如果想在佛學上有所造詣,就要注重顯密兼修,即先修顯宗,對顯宗的《心經(jīng)》《金剛經(jīng)》《阿彌陀經(jīng)》等經(jīng)典了然于心,待達到一定基礎后才能接觸密宗。因為宗喀巴最開始在噶當派修習,所以深受該派教義的影響,他在噶當派大師阿底峽的《菩提道燈論》的基礎上進行拓展,寫出了《菩提道次第廣論》,更具體地提出如何修行才能求得佛法的真諦。其中重要的一項就是重視戒律。這一舉措使人們對于持戒守法的格魯派僧眾倍加尊重,格魯派也在藏區(qū)人民心中豎立起高大形象。明永樂七年(1409),宗喀巴在地方政權(quán)帕竹朗氏家族的資助下,于拉薩大昭寺創(chuàng)辦了大祈愿法會,同年又建立甘丹寺,這些標志著格魯派體系的正式形成。
木雕金漆宗喀巴造像
在眾多藏傳佛教派系中,格魯派與朝廷的往來最為密切,尤其是在清代,格魯派在宮廷文化中的地位和影響達到了極致,也成為朝廷與蒙藏地區(qū)往來和文化交流的橋梁。
清代紫禁城中設有多座藏傳佛教的佛樓,較為出名的如雨花閣、梵華樓等,都建于乾隆年間。除此之外,還珍藏著不計其數(shù)的藏傳佛教文物,它們有的來自蒙藏地區(qū),有的在清宮造辦處制成。如今,在故宮雕塑館的展廳中還陳列著一尊木雕金漆宗喀巴造像。此像大小與真人相近,宗喀巴結(jié)跏趺坐于仰覆蓮座之上,面目慈祥,略帶微笑,身穿袒右肩袈裟,雙手于胸前施轉(zhuǎn)法輪印。因為宗喀巴被視為文殊菩薩的化身,故其肩頭兩側(cè)的蓮花上分別置有經(jīng)匣和寶劍——與文殊菩薩使用的法器一致。此尊造像成于清宮造辦處,原供奉于慈寧宮花園。據(jù)造辦處活計檔記載:“照(圓明園)梵香樓供器等一樣成做,其宗喀巴佛做木胎掃金罩漆寶座。”乾隆三十年(1765),為方便母親崇慶太后禮佛,乾隆皇帝下令在慈寧宮花園中建一座二層佛樓,即寶相樓,樓內(nèi)供奉各類佛造像、唐卡和供器,這尊宗喀巴造像當時就供奉在寶相樓二層的明間內(nèi)。
格魯派發(fā)展二百余年,甘丹、哲蚌、色拉及札什倫布等寺先后建立,至明代晚期,已形成龐大的寺院集團,勢力遍及整個青藏高原。但信奉噶瑪噶舉派、在后藏建立政權(quán)的辛夏巴家族卻對格魯派極端仇恨,并立誓要滅之而后快。
生死存亡之際,格魯派領(lǐng)袖羅桑卻吉堅贊派心腹赴厄魯特蒙古和碩特部,請求敬奉格魯派的固始汗出兵援救。于是,固始汗以黃教護法者的姿態(tài)出兵青藏。明崇禎十五年(1642),格魯派的敵人被消滅,和碩特部在固始汗的帶領(lǐng)下成為西藏地區(qū)的統(tǒng)治者。格魯派也在固始汗的支持下取得了巨大發(fā)展,其宗教勢力、經(jīng)濟實力等各方面都在藏區(qū)占據(jù)絕對優(yōu)勢。
清順治二年(1645),固始汗授予羅桑卻吉堅贊“班禪博克多”的稱號。“班”本是梵語,意為“精通五明的學者”,五明即工巧明(工藝學)、聲明(語言學)、醫(yī)方明(醫(yī)學)、外明(天文學)和內(nèi)明(佛學);“禪”是藏語“大”的意思;“博克多”是蒙古語“睿智英武”的意思。所以“班禪博克多”可以理解為睿智英武的大學者。由于羅桑卻吉堅贊是宗喀巴弟子克珠杰·格勒貝桑的第四代弟子,所以被稱為“四世班禪”,并追認了在他之前的三世。
早在清朝入關(guān)前,皇太極為建立滿蒙聯(lián)盟而實行了“興黃教,即所以安眾蒙古”的政策,先從宗教信仰上與信奉藏傳佛教格魯派的蒙古諸部達成一致,進而實現(xiàn)軍事同盟。入關(guān)后,黃教仍被滿洲人所信仰,在宮廷中也格外受重視。康熙五十二年(1713),康熙皇帝加封五世班禪為“班禪額爾德尼”,并授予滿、漢、藏三種文字的金印和金冊。據(jù)《清實錄》記載,康熙皇帝“諭理藩院,班禪胡土克圖,為人安靜,熟諳經(jīng)典,勤修貢識,初終不倦,甚屬可嘉。……給以印、冊,封為班禪額爾德尼”?!邦~爾德尼”是滿語,意為“珍寶”,從中可見清政府對于格魯派領(lǐng)袖的重視與尊崇。至此,“班禪額爾德尼”的封號由中央政府正式確立,從而使蒙藏地區(qū)與中央政府的關(guān)系更加緊密,同時也對穩(wěn)定蒙藏地區(qū)的政治局勢大有助益。
乾隆皇帝即位后,對格魯派愈加推崇。他特地向三世章嘉活佛學習藏語,探討佛教義理等問題,并在活佛的指導下于京師內(nèi)外興建眾多藏傳佛教寺院。為方便滿人學習藏傳佛教,他還下令將藏文大藏經(jīng)《甘珠爾》翻譯成滿文。在清宮中格魯派發(fā)展得如火如荼之際,藏地也迎來了新的宗教領(lǐng)袖——六世班禪。
六世班禪羅桑貝丹益西,生于乾隆三年(1738),三歲坐床承襲班禪名號,七歲受沙彌戒,二十歲受比丘戒,二十二歲在布達拉宮為三世章嘉活佛親授時輪金剛灌頂,二十七歲得乾隆帝賜予金印、金冊。六世班禪不但是一位具有深厚佛法修為的上師,也是一位愛國的宗教領(lǐng)袖,他在維護西藏地區(qū)局勢穩(wěn)定的同時,始終堅持西藏與中央政府的歸屬關(guān)系。
乾隆四十四年(1779),六世班禪前往熱河行宮為乾隆皇帝慶祝七十大壽。據(jù)《清實錄》和《須彌福壽之廟碑記》記載,這次覲見之行是六世班禪自愿前往的。他不遠數(shù)千里,從駐地札什倫布寺啟程,經(jīng)青海、內(nèi)蒙古等地,歷時一年多時間,終于抵達承德避暑山莊。乾隆皇帝早已在承德仿照西藏的札什倫布寺修建了須彌福壽之廟,作為班禪的下榻地。此外,他還特意派皇六子永瑢前往迎接并一路護送,同時贈送了許多珍貴禮品。由此可見,乾隆皇帝對六世班禪的來訪極為重視。祝壽之后,六世班禪離開承德赴京,住在北京的西黃寺。此后,在永瑢和三世章嘉活佛的陪同下,六世班禪走訪了北京各大寺院并進行說法,為眾佛像和僧人加持。在參加了眾多佛事活動后,六世班禪于乾隆四十五年(1780)十一月初二因患天花在西黃寺圓寂,享年42歲。
為紀念這位西藏活佛,乾隆皇帝特命內(nèi)務府造辦處先后制作了四尊銀鎏金六世班禪造像。據(jù)檔案記載,上師圓寂九日后,先命造辦處以一尊銀質(zhì)宗喀巴造像為參照,結(jié)合六世班禪畫像來鑄造面貌,共造銀胎鎏金造像二尊。又于一個月后,命照此班禪像再造二尊。四尊造像中,其一送往西黃寺安供,其二供奉在紫禁城養(yǎng)心殿,后移往雨花閣西配樓;其余兩尊則送往承德,分別于避暑山莊紫浮殿和須彌福壽之廟安供。除了為紀念而造的班禪造像外,隨六世班禪謁見而貢入清宮或由清宮為此活動專門承造的藏傳佛教造像、法器也出現(xiàn)在宮廷,數(shù)量巨大且品質(zhì)精良。藏傳佛教格魯派在清宮的地位及影響也隨著乾隆皇帝的大力推行而到達頂峰。
銀鎏金六世班禪造像
如今,故宮博物院雕塑館入口處就陳列著一尊六世班禪像,其大小較真人減半。細觀可見班禪雙眼微睜,面目慈祥。他頭戴班智達冠,身披袒右田相格袈裟,右手于胸前施說法印,左手于腹前結(jié)禪定印,雙腿相盤,結(jié)跏趺坐于仰覆蓮花座上。造像整體為銀質(zhì),帽冠、袈裟和后背田相格以及蓮花座均鎏金。此造像原為送往承德的一尊,后于1914年古物陳列所成立時調(diào)回故宮。
總之,藏傳佛教在我國宗教發(fā)展史中具有重要地位,并逐漸成為連接朝廷與蒙藏地區(qū)的紐帶。其中格魯派的領(lǐng)袖不斷與清朝政府往來,不僅提升了格魯派的地位和影響力,贏得了愈加廣泛的信眾,更為中央政府維護蒙藏地區(qū)的穩(wěn)定,促進漢藏間的文化交流,實現(xiàn)多民族的融合發(fā)展與長期穩(wěn)定繁榮打下了堅實基礎。
(作者單位:故宮博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