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 建
(長春光華學院,吉林 長春 130033)
李滄東,韓國著名導演、編劇、作家。作為作家,其早期小說的創(chuàng)作清晰地反映了韓國的發(fā)展歷史背景,客觀地呈現(xiàn)了當時南北分段、城市化以及產(chǎn)業(yè)化過程中所出現(xiàn)的社會問題,書寫了不同人群的蕓蕓眾生的人物群像。1995年,李滄東擔任《美麗青年全泰壹》電影編劇,其文本故事的架構(gòu)與反思贏得了百想藝術大獎的最佳編劇獎;作為導演,盡管李滄東在20年的電影生涯中只拍攝了六部作品,但每部電影都深入地刻畫和描繪了不同人物的命運,向觀眾真實地呈現(xiàn)韓國近半個世紀以來的蕓蕓眾生群像,借助樸實無華的鏡頭語言清晰地、生動地展現(xiàn)時代變遷下真實的人物群像,獨具匠心。
1997年,李滄東的第一部電影《綠魚》上映,主要講述的是主人公莫東在都市發(fā)展與開放的浪潮中逐漸喪失迷失自我,最終淪為犧牲品的悲劇故事。這部電影也收獲了觀眾的喜愛與熱議。1999年,第二部電影《薄荷糖》在釜山國際電影節(jié)的開幕式上放映,采取倒敘的手法講述一個普通男性在韓國的社會歷史進程中的悲慘和絕望的人生故事。2002年,第三部影片《綠洲》用深厚的人文情感描繪和呈現(xiàn)了一對“不正?!鼻閭H,抨擊社會文化偏見和病態(tài)現(xiàn)象。憑借這部電影,李滄東獲得年度威尼斯國際電影節(jié)的最佳導演獎。2007年,《密陽》繼續(xù)秉承著李滄東以往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創(chuàng)作風格和創(chuàng)作手法,但是卻不再局限于社會發(fā)展與個人命運之間的關系,而通過對一個母親經(jīng)歷的喪子之痛的事件的描繪,探討宗教與救贖之間的關系。2010 年,電影《詩》講述患有老年癡呆的美子得知外孫參加了令人發(fā)指的性暴力事件,最后選擇自殺,自我救贖。2018年,時隔八年之后,李滄東攜新作《燃燒》重歸大銀幕,他將電影的鏡頭對準韓國的年輕人,借助一樁離奇的失蹤案,將社會問題再一次拋給觀眾。
回顧李滄東導演的六部電影作品,他始終用存在主義的視角呈現(xiàn)人物的生活狀態(tài)和真實樣貌,鏡頭語言樸實無華,敢于面對韓國社會里最容易被忽視的弱勢群體,敢于反映人物的現(xiàn)實困境和痛苦,并默默地凝視其痛苦的來源,不遺余力地探尋著造成困擾或苦痛的社會病因。
“存在”是人類發(fā)展進程中持續(xù)研究的議題,作為人本主義的重要流派,經(jīng)過薩特、梅洛龐蒂等人的再度詮釋、改造和提升,存在主義成為尊重人的哲學和審美理念的重要流派。薩特存在主義的核心思想是“存在先于本質(zhì)”,人的存在是一種“自為存在”,強調(diào)人的主體性、主觀能動性以及整個自然和社會的有機聯(lián)系,反對唯心主義的空論或臆想,強調(diào)唯物主義的客觀原則。近幾年,韓國電影越來越關注社會階層與矛盾沖突,直面當前社會發(fā)展中個體與群體在歷史發(fā)展的進程中所帶來的殘酷。的確,社會和文化的變遷影響和干預了人物群體,韓國評論家趙善熙曾對李滄東的電影做評論說:“20世紀90年代后,雖然韓國電影近幾年一直圍繞社會現(xiàn)象和社會問題,但是大多隨風而逝,只有李滄東鏡頭里的人物似乎跟我一樣……”
從某種程度上來看,人物群像的積累和疊加是李滄東電影思想表達的基礎和前提,其“電影總是圍繞個人與社會、個人與歷史、個人與命運的抗爭彼此相互裹挾及施虐與受虐的主題開展”,即運用鏡頭語言表達對當下社會的批判,著眼于社會變化以及社會歷史發(fā)展進程中的問題,對人物的生命歷程以及生活體驗做出及時、準確的表達和呈現(xiàn)、剖析和判斷。
1979年之后,新建立的“全斗煥政權”耍橫暴力、壓迫民眾、鎮(zhèn)壓工人階級,導致韓國傳統(tǒng)的生命觀、價值觀失去了方向,全社會蔓延了欺詐和頹廢的風氣。李滄東捕捉到冷靜與暴力的資本邏輯階段的現(xiàn)實問題,其沒有采取宏大的歷史話語描述、呈現(xiàn)和揭露復雜的社會歷史,而是在社會邊緣空間下,聚焦在個體人物命運的書寫,兩個懷揣夢想、不斷奮斗的年輕人逐漸走向死亡。他對人物群像的描述形成了共同點,即資本社會中的冷靜與暴力無聲地扼殺了年輕人的善良與理想,從側(cè)面反映韓國二十年間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的發(fā)展態(tài)勢,即個人的命運與國家的命運緊緊圍繞在一起。
在《綠魚》這部電影中,主人公莫東是一位正直、善良的年輕人,退伍后的莫東窮困潦倒,因為沒有技術、資本根本無法在社會上立足,無奈之下成為黑社會老大泰坤手下的打手。莫東在極力地適應著復雜的社會,他渴望未來的美好生活,用純真、善良來面對這個復雜和暴力的資本社會,但是,他個人的力量始終對抗不過這個殘酷的世界,最終淪為黑社會暴力爭斗的犧牲品。在《薄荷糖》這部電影中,導演采取倒敘的方式,呈現(xiàn)了主人公金永浩不同的人生階段,雖然他經(jīng)歷了婚姻、投資的失敗,但是依然保持著一個年輕人奮斗的熱忱。在冷靜與暴力的資本階段,李滄東對人物群像的描述呈現(xiàn)出典型的去“單純化”的文化特征,就如主人公莫東和金永浩,他們帶著純真進入復雜、暴力的資本社會,他們努力堅持自己做人的原則,努力奮斗希望改變生活的狀態(tài),但是現(xiàn)實的冷酷卻無情地粉碎和摧殘了他們單純的夢想,他們無法與強大的社會體制抗爭,最終成為資本社會 的犧牲品。因此,李滄東在早期的人物群像呈現(xiàn)去“單純化”的典型特點,人物群像描述與當時韓國在產(chǎn)業(yè)化和城市化發(fā)展的進程之中帶給社會乃至國民的影響密不可分。此外,《綠洲》則講述的是一個刑滿釋放的青年洪忠都和一個重度腦癱患者韓恭洙的愛情故事,在純正的浪漫愛情背后卻是另一場陰謀,這也讓無數(shù)人忍俊不禁。正如李滄東所言,“一部電影不可能改變韓國社會對殘疾人的看法,我所有的希望,就是能有一點點的改變”。
繼李滄東的綠色三部曲后,其對人物群像的描繪發(fā)生了根本的轉(zhuǎn)變,雖然宗教元素也在之前的三部電影之中略有體現(xiàn),但是李滄東思想體系的成熟,他對人物群像的描繪開始出現(xiàn)了去“救贖化”的典型特點。
《詩》是根據(jù)韓國真實存在的一起少年性侵案改編而成,主人公不再是年輕的男男女女,主人公美子是一位66歲的老年人,患有輕微的老年癡呆癥。但是她卻依然對生活抱有期待和向往,一邊做小時工維持基本生活,一邊學習詩歌朗誦,主動參加詩歌朗誦班。但當?shù)弥鈱O與其他幾名同學輪奸了班級的女同學,導致對方自殺,美子在內(nèi)疚與絕望之中來到女孩投河的橋上自殺,選擇結(jié)束生命,重新救贖?!睹荜枴返闹魅斯行艕?,在丈夫出車禍身亡之后,毅然決定帶著兒子回到丈夫的故鄉(xiāng)密陽,但是卻在新生活開始不久,兒子被綁架和殺害,萬分悲痛的信愛選擇以死相抗,萬幸的是,信愛并沒有自殺成功,被搶救回來的她最終向現(xiàn)實妥協(xié),開始了全新的生活。李滄東在邊緣個體“殘缺與痛苦”的主題中,以人生經(jīng)歷的痛苦是否認為有意義界定是不是一個有宗教性的人,如果認為痛苦有意義則可以說就是有宗教性的人。但是受韓國的宗教信仰的影響,李滄東并不專注人生命的超越問題,而是把宗教作為解決問題的手段之一,對宗教的接受也大多是因為尋找心理的歸屬感和精神寄托?!对姟分械闹魅斯雷右约啊睹荜枴分械男艕鄱际菬o法呈現(xiàn)生活中的苦痛,選擇借助宗教信仰獲得寬慰,但是李滄東的鏡頭中為我們呈現(xiàn)了上帝也無法給予人們心靈救贖,由此可見,他本身并不認同宗教,宗教是無法完成救贖的。從本質(zhì)上看,宗教雖然承擔著民眾的心理情緒,很多電影中的重要鏡頭也滲透著宗教的諸多意味,但在后現(xiàn)代的語境中被顛覆和解構(gòu),被日常生活的現(xiàn)實功能所瓦解,也讓人們反思宗教倫理,逐步把人們引向個體生命價值和意義的哲學層面。
“在存在主義哲學看來,從根本上說,人的生存是一種境遇的存在?!崩顪鏂|深受西方存在主義思潮的影響,其電影中始終圍繞存在主義哲學關注的最核心和最根本的問題,即人類生存的價值和意義何在?這種價值體系和價值觀念在電影《燃燒》中也得到了充分的印證和體現(xiàn),他反對虛妄的人生、反對無意義的存在。
李滄東的《燃燒》講述的是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主人公李鐘秀,離家出走的母親以及在監(jiān)獄的父親,讓他失去了家庭的溫暖與陪伴,反映了當時韓國社會在后工業(yè)時代雖然滿足了人們的物質(zhì)需求,但是卻缺乏對人性的關懷,導致人與人交往過程中出現(xiàn)冷漠、疏離的狀態(tài)。因此,對李滄東來說,面對客觀生存的世界,個體對生命意義的思考以及人在社會中的生存狀態(tài)、生命價值的實現(xiàn)才是真正想要表達的內(nèi)容和傳遞的價值,即個體需要用自己的行為積極主動地對抗荒謬的世界。在影片中,鐘秀在遇到惠美之前是迷茫的、困惑的、虛妄的,似乎尚未思考過生命的問題。然而,惠美的出現(xiàn)讓鐘秀感受到強大的心理支持,無疑喚醒了生命存在的意義,鐘秀不再甘于生命的荒蕪和平庸,而真正將自己的人生方向調(diào)整為追尋自我存在的價值。存在主義者認為,其實生命本身并不具有意義和價值,生命獨特的意義和價值是人自身所賦予的。而人類本身的存在就導致一定會出現(xiàn)探尋和追問生命存在的意義、價值和方式等問題。此外,影片中出現(xiàn)的惠美,她喜歡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喜歡追求不同的事物,試圖追尋個體生命存在的意義和價值,但不幸的是,遇到了Ben這個惡魔,李滄東用韓國隨處可見的塑料棚隱喻她的消失。但惠美對生命意義的追求和生命價值的探索是有意義的。以薩特為代表的存在主義觀點下,以人的主觀意識為出發(fā)點,認為存在主義是一種人道主義,“人在選擇和行動中決定了自己的本質(zhì),更活成了自己想要成為的樣子”。
“存在”至今仍然是學術界長期研究的重要議題,也是哲學家傾心追問的根本問題,其實質(zhì)上是隱含著自古至今人類的困惑與不甘。李滄東作為韓國著名的導演、編劇、作家,其作品始終關注人物以及人物群體的生存狀態(tài),書寫了蕓蕓眾生的人物群像,生動、形象、客觀地刻畫韓國的現(xiàn)實生活,從人群群像的變化中再度反思韓國文化。這種人物群像的文化反思是時代的產(chǎn)物,更是歷史的印證,符合電影本質(zhì)是呈現(xiàn)與反映真實的生活,尋找被生活隱藏的現(xiàn)實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