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一只鳥在風雨夜相遇

游水方

完全想不到，我竟在這樣的夜晚、這樣的環(huán)境、這樣的氛圍與一只鳥相遇。

這天傍晚，臺風在這片土地上登陸，風力雖算不上大，但外面風雨交加，一片迷茫。晚上臺風還在繼續(xù)，風雨讓這夜添上了晦暗深黑的色調(diào)。

我們一家在客廳看電視，因客廳落地窗門這面還不當風，便讓它開著透氣。中央臺正播放歌舞節(jié)目，洋溢著歡快的旋律，給這風雨之夜增添了幾許亮色。

突然，一個小黑影穿過落地窗門箭一般斜射下來。我們都幾乎“呀”的一聲驚呼起來，還不等我們從驚愕中回過神來，這黑影已落在客廳與飯廳的過道上。我在驚疑中定神一看，原來是一個黑暗色的鳥，它張著翅膀一動不動地趴在地板上。我馬上意識到，這是一只在風雨中落難的鳥。

大家都站起來向鳥圍過去。鳥仍沒有動彈。有人說是燕子。我湊近去看，見它的羽毛已經(jīng)打濕，頭扒拉著，且燈光也不亮，覺得既像也不像，不敢作出肯定的回答，只說：“有點像?！毙睦锵?，反正是一只鳥，是一只落難的鳥，不必理清它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相信相遇就是緣分。我歷來十分珍惜與鳥之相遇，覺得它們很有靈性，總帶給我不少的愉悅。

去公園散步，看到樹上的鳥在歡快地跳躍，在婉轉(zhuǎn)地歌唱，我心里感到很愜意，便吹著口哨與它們對語，它們也仿佛領(lǐng)悟我的心意，也在點頭晃腦地叫著。這鳥叫出多少詩意呀，唱出多少情趣啊?？纯茨切┰娙肆粝碌哪切┰娋浒桑骸按好卟挥X曉，處處聞啼鳥?！薄澳镲w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蔽以?，要是這個世界沒有飛鳥，那將是一個什么樣的世界??？其實柳宗元早就寫進詩里了：“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這是一個肅殺孤冷，了無生氣的世界。我們不應好好珍惜與鳥之緣嗎？

眼前以這種方式與這只鳥相遇，更應是一種深切的緣分。它在驚慌失措中，在走投無路中，看到這一片亮光，也不知是吉是兇，就帶著希望撞著運氣進來了。這是一種患難之緣吧。

我說：“找一個紙箱來，把它裝起來，讓它暖和暖和?！迸畠罕愕嚼镂菡页鲆粋€不大的紙箱遞給我。我把紙箱側(cè)在地板上讓箱口靠近鳥的身旁，另一只手扶一把讓它進紙箱里。這時，鳥撲騰兩下，我把紙箱端正，鳥便躺在紙箱一角。我拿紙巾輕擦它身上的水，它的身體微微地顫動著。擦完，它一動不動了，而眼睛在轉(zhuǎn)動著，似乎帶著驚魂不定的神情，一會便合上眼睛。我想，它定是在審視著生命的安危，而看到身處此境也感無能為力，只好順其自然了。我把紙箱的蓋子蓋回，留下一點空隙，便將紙箱放在墻角里，上面還拿來幾張報紙蓋上。

看到這落難的鳥，也不知它真的是不是燕子，我卻想起了小時候家里梁上的燕子。

小時候，我家還是一座泥磚茅草房。一對燕子在堂屋里的屋梁下第二根竹子右側(cè)筑起一個巢。母親告誡我們說：“燕子有靈性，在家里筑窩是好事，不要驚擾它?！蔽覀兙团c它們和睦相處。燕子有時撒下屎，姐姐便抱怨幾句，母親卻說：“燕子選擇我們家，就是緣分，要善待它們。”我對緣分又加深了一層理解。

一天早上，朦朧中我聽到燕子“吱吱喳喳”地叫著，叫得很急迫。我翻身起床走出廳堂，見上面一只燕子還在大叫，再一看地上卻躺著一只燕子。我急忙告知母親，母親出來一看，傷心地說，這必定是老鼠造的孽。說著急忙近前把燕子撿起來，翻看著它的身體，說：“都咬成這樣了。哦，它還有氣息，拿萬花油給它包起來?！北M管母親悉心治理它，最終沒能挽回它的生命。剩下的燕子自然飛走了，不再回來。清晨起來，沒有聽到“吱咕吱咕”的叫聲，心里很空落。

這事已過去好多年，至今還未消失于我的心間，就因為那燕子的慘狀深深地刺痛了我。今晚這鳥也是一只落難的鳥，我真心希望它挺過這一關(guān)，明天能照常飛翔在藍天上。睡前，我拿著小手電，打開紙箱蓋往里照看，見到鳥動了一下，心想它該能挺過去了，心里稍安，便睡去了。

第二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我便是察看鳥，打開紙箱蓋，它蹦跳了幾下，我心里頗高興。我看看外面的天空還灰暗，便蓋回蓋，忙早餐的活去了。

上午十點多，太陽出來了，天空一片燦爛。我便提著紙箱來到陽臺，打開箱蓋，鳥已站著，抬頭往上看，翅膀張了一下。再看，紙箱底下有一些蛋糕屑，想必是女兒所為了，我發(fā)出會心一笑。

我用手把鳥抱起放在紙箱蓋上，它的頭轉(zhuǎn)動了幾下，突然倏地一下子飛起了，向著南面飛去。我的眼光跟著它飛去的影子，過了一會它轉(zhuǎn)身飛了回來，在我們的前面掠過，又向南面飛去，那影子直至消失在我的視野。它飛出我的視野，也飛出了我的心間，因為它已飛進了大自然，我的心里便少了一份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