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偉東的詩 組詩

你的背影

多年以后，你的背影

像風(fēng)的聲音，緩慢落下

我記住的那面妝容，是雨后傍晚的羞澀

夜色落下，是叢林中的深幽之火

點(diǎn)燃遲暮的太陽

燃燒殆盡

朦朧始于幻影，限于布滿霧氣的鏡片

拒絕缺陷的容顏，卻隱現(xiàn)在虛幻的眼鏡

徒勞地眨著眼睛，企圖讓色彩重現(xiàn)

那一晚，教堂的鐘聲響起

就在黑夜席卷全身之時

我奮力沖向你

為你抵抗一切不懷好意的入侵

但，疼痛以子彈的速度穿過肉體與影子的距離

多年以后，你的背影

從未改變

記憶，停留在胸口的刺繡

停留在雨后的傍晚

停留在2020年11月20日上午9：50 分

一分為二

累了就躺下吧

歸來仍然是一雙留戀人間，踏遍黃沙海洋的足跡

我們回首著感慨萬千、懷念純真

最初的邂逅

從記憶中尋找往日的甜蜜

來不及封存

一切都隨時間的長河煙消云散

懷念吧、禱告吧

企圖從碎片中拾起一塊印跡

印照此時的面容

千變?nèi)f化

雙手緊握碎片

你將一分為二

夜幕降臨

邪惡的秋占據(jù)上風(fēng)

黑夜像洶涌的浪潮

撲向沉睡的你、

頭上是布滿恭維謊言的刺刀

妥協(xié)吧

活著就有希望

活著就有未來

一身傲骨又怎能受得起糖衣炮彈

嚴(yán)刑拷打

在這凄美的夜晚

殺 生

這是一個令人一顫，令人歡喜的地方

周五下午三點(diǎn)

城鎮(zhèn)中學(xué)宿舍背臨街商鋪38 號

嚴(yán)寒抵擋不住他們的腳步

他們在圍觀著、談?wù)撝?/p>

一時

從人群中傳出短暫、急促的呻吟聲

夾帶著歡呼的喜悅

聲起

迅速掀起周邊瘋狂的哀號

這是同伴的共鳴

亦是最后的贊歌

棍棒像是被定位

以子彈的速度落于它頭上

腦袋與器械的碰撞

撞擊的聲響掩蓋生命的嘆息

以一句“漂亮”收場

鮮血從它嘴里溢出

像是涂滿胭脂口紅的戰(zhàn)士

手起棒落，一氣呵成

任人宰割的它

以流出滾燙的、發(fā)黑亮紅的鮮血表示抗議

冒著熱氣，流向圍觀者

明火、砍刀、分類、標(biāo)價

人群開始挑選、付錢、包裝

四點(diǎn)一刻

攤主的笑容擠兌著他的細(xì)眼

一切都很順利

他開始遞煙示意友好，常來

他知道，今天很愉快

圍觀者也很愉快

他們有了抵抗嚴(yán)寒冬季的神兵利器

而且價格實(shí)惠

隨著人群的消散與它的減少

直剩砧板上的砍刀

血跡未干，熱氣未散

消失的肉身在抖動

人類忠誠的朋友

由外伸向內(nèi)

一旁，短暫急促的鈴聲響徹上空

像給一個背井離鄉(xiāng)歸來的孝子

吟唱哀歌

翠 花

也許它知道終有一天要離去

提前換了一身戎裝

算是回報我們禮物

它原本叫綠蒂

后來叫翠花，我取的

因?yàn)樗恤浯浒愕挠鹈?/p>

堅硬的喙和鋒利的爪

還有一雙可變焦的眼睛

拖著修長的尾巴

走起路來一搖一擺

像木偶般笨拙

它喜歡用它的喙勾著籠子不停地攀爬轉(zhuǎn)圈

一遍又一遍，可能是興奮

也可能是表演

它喜歡吃面包和核桃，用爪抓著吃

可我覺得它更喜歡嗑瓜子

嘴巴夾住，舌頭一轉(zhuǎn)，殼籽立刻分離

我喜歡看它嗑瓜子，覺得很享受

也同樣懷著疑問

是誰教它掌握嗑瓜子這項(xiàng)技能的

我想是上帝吧

此外，它還是一位歌唱家

聲音粗獷有力，有變化

用美聲分別的話我想應(yīng)該屬于男高音

時間長了我們竟能區(qū)分它開心是什么聲，惱火

是什么聲

無聊是什么聲

雖然不能理解含義

但絲毫掩蓋不了它出色的嗓音

也許是天性所致

它愛啃咬木棍，和啃咬它的籠子

或許是為了磨牙，又或許是展示它的獨(dú)特本領(lǐng)

經(jīng)常把自己站立的木棍啃斷

然后很委屈得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站在籠子里

見我們靠近，眼睛就像個長焦鏡頭忽大忽小

以讀取我們的來意

它應(yīng)該是個公的

因?yàn)樗貝巯丛?/p>

當(dāng)花灑的水淋在它身上

它會迫不及待撐開翅膀和尾巴

腦袋時不時抬起來，又扭轉(zhuǎn)一邊

還發(fā)出愉悅的叫聲

每次都要洗上半個小時才滿足

然后在陽光下安靜地梳理毛發(fā)

睡上一覺

可惜，后來它死了

在我們出差的那兩天出現(xiàn)了不適

嘔吐、不食、不叫、不鬧

一副老態(tài)龍鐘的樣子

虛弱地站在木棍上

就連它引以為傲的毛發(fā)也都失去了光澤

它用行為告訴我們它已病重

可是我們再外地

但它的堅強(qiáng)等到了我們回來

見上了最后一面

我們的回來沒能挽救它

反而像是加速了它的死亡

它還沒有嘗遍人世間的美食就死了

它還沒有享受過鳥的愛情就死了

它還沒有結(jié)婚生子就死了

死得很突然，我們想了很多辦法

喂藥，鼓勵，安慰

我們不敢去醫(yī)院

怕醫(yī)院的手術(shù)刀太大，針管太粗

最后它還是熬不過，死了

死得沒有尊嚴(yán)，沒有風(fēng)度

衣冠不整、毛發(fā)凌亂、口水邋遢

就這樣，倒在籠子里

我沒法把它的死訊通知給它的父母和兄弟姐妹

來參加它的葬禮

因?yàn)樗鼇砦壹乙膊艃赡?/p>

我們把它擦拭了一番

試圖恢復(fù)它原有的驕傲與尊嚴(yán)

最后把它裝進(jìn)狹小的盒子里

放上幾粒核桃，兩片面包，一袋瓜子

把它葬在朝南的方向

或許我們晚兩天回來

它也還能多活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