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守云
那時候窮人家的男人大都戴一個狗皮帽子(也有老頭戴一頂棕色的氈帽),戴一副狗皮套袖,腳上穿一雙靰鞡。有錢的穿的就不一樣了,人家穿的是棉袍,或者是棉大褂。冬天特別冷,不穿厚點兒衣服,到外面就掛冰,不少大人手腳都凍壞了。孩子在外面玩兒的時間長,臉、手、腳都凍壞了。那時候誰家都沒有爐子,墻上掛滿了白霜,我的手腳凍壞了,兩個弟弟也一樣,而且年年犯凍,老是不好。
生在那時候的孩子太可憐了,比如穿衣服,看見別人家的孩子穿件新衣服,給你眼氣的不得了,我啥時候也能穿一套新衣服?母親看在眼里說,老姑娘今年過年啥都不買,也給你一套新衣服。我聽了,高興的不得了。到了春節(jié),母親真的給我買了一套新衣服。上衣是藍士布的,褲子是青斜紋的。做好了我穿上,這可把我樂壞了,凈往人群里去,好讓人家看看,我穿新衣服了。
那時候大人孩子哪有扔的東西,衣服壞的實在不行了,就拆了當鋪襯,大塊留著做衣服、補衣服,小塊兒的留著打袼褙、做鞋。打袼褙就是把漿糊抹到板子上或者是桌子上,先鋪大塊鋪襯,然后一小塊兒一小塊兒的對,對一層抹一層再對,對到四層,完了把它放到有陽光的地方曬上。一天能打三四塊兒吧,那時候鋪襯也沒有多少,你想多做幾雙鞋鋪襯根本就不夠。有時候山里我姐給郵一些鋪襯,我給她做幾雙鞋。
有一位叔叔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光著腳,大冬天的多冷,看見有人牽牛過來,連忙跟了過去,看見牛拉了牛糞,他趕忙把腳踩到冒著熱氣的牛糞上。父親見了,趕忙回屋把自己穿過的舊鞋給他拿來,讓他穿上。父親說,我那幾年和你一樣給地主家干活,沒有鞋穿也沒有人做,特別是冬天腳凍得難受,也往新拉的牛糞上踩。父親還給他拿出一個窩頭。他吃了說,老哥,你人真好,我是一個和討飯差不多的人,沒人疼。
原來他家住劉單屯,媳婦去世半年了,還扔下一個六歲孩子。他叫劉起,那以后他經(jīng)常來我家。來了拿酒就和父親一起喝,談天說地,成了最要好的朋友,秋天時,我家沒有地,他家有一塊自留地,種的是土豆。他把土豆挖出半麻袋,給我們送來。,后來我們兩家經(jīng)常來往,他家兩口人的鞋都是母親給做。孩子也來家十天半月待著,像自家人一樣。母親去世后,他把孩子領來送母親走,孩子和我們一樣,戴了重孝。
后來鞋都是我給爺倆做。我成家的時候他給我三十元錢壓腰,說叔叔就這點心意,給我老姑娘壓壓腰吧。這是很大一筆錢,當時辦喜事隨禮,不少人就拿兩三毛錢。
有一年冬天,劉叔上山里干活,不知道從哪里跑來一匹野馬把劉叔撞倒,順他身上過去,把他踩壞了,三個月后去世了。孩子讓她大姑接去了。
說起做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父親老早就用撥拉錘子打麻繩,粗的也有細的也有,準備給我納鞋底用。做鞋挺費事的,打袼褙、開鞋底、開鞋幫,把它們封上一層蒙面,然后就開始做了。白天做鞋幫,鞋幫沒有光幫的,鞋幫上面都得做點兒啥,不然光禿禿的招人笑話。專門有壓底刀,就是用來壓鞋幫的。我還有一個銅壓底刀,用銅壓底刀壓,不用燒就能壓字。我啥都會壓,不少人找我給他們壓鞋幫。帶十字,或者帶梅花,還可以帶套環(huán)。還有的鞋幫前尖錯水波紋,側(cè)面做葫蘆蔓兒啥的,反正做出來很好看。晚上點小煤油燈納鞋底,鞋底也可納出不少圖案。鞋幫鞋底都做好了,就開始上鞋。一雙鞋完工,看上去太漂亮了。這樣的鞋看著好看,穿著也是十分舒服。
那時候要是姑娘出嫁,她還得做十多雙裝包鞋,有的一個包,有的兩個包。我那個時候做了十四雙鞋,包了兩個大包呢。
今天婦女穿的貂皮,過去我連看都沒看過,現(xiàn)在孩子大人穿的衣服各式各樣,男的穿西裝革履,要什么有什么。時代變了,大家不撿舊衣服了,不拆鋪襯了。好多年了,不再用拆鋪襯、打袼褙、做鞋幫,也不用納鞋底。納鞋底,常是電視劇里表演的?,F(xiàn)在也不用做鞋,都是買鞋,哪雙舒服買哪雙。不過,現(xiàn)在要想穿雙千層底的布鞋,得專門找地方買,也不咋便宜。
有時,我還會想到做鞋,也只是想想。眼睛上不去了,手也不聽使喚了,做鞋要用的那一大堆東西哪兒找去?再說,做出來的鞋,你給誰穿啊,誰給你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