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紋里的心事（組詩）

□王富祥

對一棵草的敬畏

怎么把自己綁定在絕境，那懸崖般

缺少養(yǎng)份的古城墻凹縫中

用鮮綠的肉身

補漏這段風化的時間裂痕

而且，在迎風面上

向北的山口。曾經擋住千軍萬馬

擋住凜冽的寒風的位置

弱小的綠。謙卑，不爭寵的綠

代代傳承的綠

一直襯托著這段粗糙的墻壁

成為過往游客，仰視的高度

木 紋

劈開才可以看到樹干深藏的心思

積攢多年的歲月，印痕忽明忽暗

打磨、上漆，將琴弦架于木座

隨指尖撥動心事側漏。

余音裊裊，往事一層一層展開

膠州灣的水波在耳邊蕩漾

吐魯番的沙漠滾燙。在視野里起伏

一陣微風，能聽見木頭深處卷起的那朵漣漪

木質的漣漪，暗藏時間的軌跡

經不起撫琴人的反復撥弄

年 輪

靠近山梁肩頸處，有一片冷杉林

常年云遮霧繞，空氣稀薄

樹林是這里的唯一見證者

冷杉林收藏著閃電的裂紋

收藏著月亮的鎂光燈

收藏著雪花的表情

收藏著虎皮的紋身

所有這些，是這片冷杉林的全部積蓄

樹干越粗壯，內心的閱歷就越豐富

深 秋

是綠葉先背判了誓言

留下樹丫，再也抓不住燦爛陽光

這個季節(jié)流失的不僅是風

還有鳥，正向南方遷徙

這棵站在村口的樹

整個秋冬季節(jié)都不會再發(fā)生故事

除非降一場雪

冰冷的童話，才會引來賣火柴的女孩

青城山聽蟬鳴

蟬嗚，把青樹和苔蘚的立體感

區(qū)分出來

又粘貼成一片。風送一程，又一程

整個林子都是迎來送往的腳印

青城山的夜，也有失眠的時候

失眠了就聚在一起

傾訴焦慮、愛恨，或是喜悅

管他有沒有人聽

把心中積壓的話釋放出來，放空自己

許多音節(jié)從高處滾落

鏈接在草葉上成為露珠

成為明早青城山的點睛之筆

銹跡的柴刀

置放在院子的一角

倍受冷落。這把柴刀

曾在叢林的傷口上身經歷練

曾經犀利，硬生生地砍出一條條路

這把刀的主人已經年過八十，也長滿了

銹蝕狀的老年斑

刀的主人不再砍伐

不再殺戳

刀的主人知道

這把刀，質地仍然硬梆

所有稱為銹跡的病歷

都掩蓋不住刀刃內心隱形的光芒

春天也會老去

春天變老，夏天就來了

夏天變老，秋天就來了

秋天變老，冬天就來了

我想起老師常嘮叨的那兩句話

一年之計在于春

一日之計在于晨

但是春天還是一季一季老去

但是早晨還是一個一個變得陳舊

每一片風華正茂的綠葉

終有離開藤蔓的一天

每一片青春靚麗的樹葉

都會被時間涂鴉成古銅色

當冬天變老

下一個春天就來了

父親一生沒有沾染桃花

蜜蜂殷勤地在桃花叢中招呼應酬

假裝不經意地

用翅膀撩撥桃紅的心事

這是春日里

我家宅院門外

每年春天都要上演的情景

父親從來不領會這種風景

專注地站在麥田中央

拋撒最后一輪肥料

如果是累了

他就毫無章法地掐掉身邊的那些野草解悶

或者坐在田埂上抽一支自卷的煙葉

其實，這一刻

父親身后的油菜田里

黃燦燦的油菜花也在妖嬈地招蜂引蝶

可父親仍視而不見

默默地掐算著這季收成

就是沒有一點花心的念頭

白樺林

霜凍期悄然而至

小興安嶺的密林中，白樺樹的每一個器官

都感受到了陣陣涼意

站在高處那些眼尖的葉子

已經不再留戀星光的盛典

多皺的皮膚，血脈里還流淌著成長的思想

樹桿上布滿瞳孔，眼神堅定

一直朝著來時的方向，目睹小鳥行進的軌跡

兩只走丟了自己的麋鹿

終于在黎明前再次相聚

這片林子里的故事情節(jié)，每天都在以舊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