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的高地》是一篇頗具“年代感”的小說,這不僅由于它的題材,也在于小說寫人敘事的模式,更在于小說自始至終彌漫著的浪漫氣息,畢竟在當下具有浪漫氣質的小說是不多見的。同時,作者以現(xiàn)代人的眼光重新打量七十多年前的那場戰(zhàn)爭,在人物的設置和小說側重傳達的意緒上,又使《沉寂的高地》不同于我們習見的戰(zhàn)爭題材作品。
作為戰(zhàn)爭題材小說,《沉寂的高地》以四個主要人物、四次戰(zhàn)斗場面支撐起小說的主要情節(jié),以小見大地再現(xiàn)了中國人民志愿軍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跡。小說的開篇,云山戰(zhàn)役誓師大會上,于劍飛和丁香漫天飛雪中一次唯美的重逢,奠定了小說浪漫的整體基調。于劍飛指揮的云山戰(zhàn)役取得了38團入朝作戰(zhàn)的第一場勝利,從正面肯定了于劍飛的軍事指揮才能,云山阻擊戰(zhàn)則著重刻畫了戰(zhàn)斗英雄雷大夯的形象。雷大夯“犧牲”后的重新歸來,讓軍醫(yī)歐陽鹿進入讀者的視野;歐陽鹿和丁香的促膝夜話,為我們揭示了于劍飛、丁香、歐陽鹿、肖揚四人之間或明或暗的復雜關系。此后的261.4高地爭奪戰(zhàn)和北漢江阻擊戰(zhàn),是作為女性的丁香和歐陽鹿的“高光時刻”:戰(zhàn)地泣血高唱《馬賽曲》的丁香為我們展示了勇敢堅韌的女性力量;如血的殘陽下,歐陽鹿的犧牲則為我們呈現(xiàn)了驚天動地的女性之美。小說的最后一個戰(zhàn)斗場面,是獨臂英雄肖揚和他的戰(zhàn)友活活凍死在冰天雪地的異國戰(zhàn)場,不同于其他戰(zhàn)斗場面,它是徹骨的,卻是滾燙的,它無比沉寂,卻足以驚天地泣鬼神。小說高昂的愛國主義和英雄主義旋律,直抵人的內心深處,讓我們在重溫歷史時感受不息的震撼,在緬懷英雄時汲取奮進的力量。
《沉寂的高地》是英雄壯歌,也是戰(zhàn)地戀歌。小說的四個主要人物,是視死如歸的戰(zhàn)斗英雄,也是情感豐富的青年男女,小說用相當大的篇幅描寫了他們的情感生活和內心世界,特別是用他們面對愛情時的不同表現(xiàn),刻畫出有血有肉的人物性格。38團團長于劍飛有著勇毅的性格和優(yōu)秀的軍事指揮才能,在面對心上人丁香時,熱烈而大膽,理性而專一。他能在嚴陣以待的戰(zhàn)場上策馬縱橫,給丁香制造一場浪漫的歡迎儀式,也能為了贏得戰(zhàn)斗的勝利,讓丁香與對面的敵人大打“感情牌”,以致讓丁香心生誤解。面對歐陽鹿近乎直露的表白,他理性而克制,心中始終愛著丁香一人。歐陽鹿犧牲后,于劍飛從她留下的筆記本中得知了她對自己的感情,他強忍悲痛,用歐陽鹿生前心心念念的佩劍寄托了對自己的親人、姐妹的強烈哀思。與于劍飛相比,同樣作為團長的肖揚的愛情,則來得格外悲壯。肖揚在明知歐陽鹿心有他屬的情況下,依然愛得大膽,愛得熱烈,《我的太陽》儼然成為他對歐陽鹿的愛情宣言。戰(zhàn)場上丟了右臂,他時刻牽掛的是歐陽鹿的安危,在生命的最后時刻,他的遺愿是葬在心愛的人墓旁。肖揚面對愛情,有詩人的浪漫,也有男人難得的細膩柔情,隱忍而熱烈,深沉又執(zhí)著。難能可貴的是,不管是于劍飛還是肖揚,他們的愛情既不盲目,也不狹隘,他們能為心愛的人付出一切,也能為了祖國和人民慷慨赴死,有兒女情長,也不忘家國情懷,而舍小愛赴大愛,舍一身許家國,才更見他們精神的高貴。在冰天雪地的嚴酷戰(zhàn)場上,丁香和歐陽鹿無疑是兩道亮眼的紅色,她們身上所綻放的女性光輝賦予小說迷人的魅力。于劍飛是丁香和歐陽鹿共同屬意的對象,她們崇拜他的勇氣,欣賞他的才能。不同的是,丁香對于劍飛的愛不需要遮遮掩掩,歐陽鹿則把對于劍飛的愛埋在心底,寫在紙上。丁香為了祖國的解放事業(yè),為了心愛的男人毅然訣別父母舊愛,義無反顧;歐陽鹿為了成全他人的愛情,放棄了自己愛的權利,抱憾殞身。在這些英雄人物的身上,我們一次次感受到生命的可貴,感受到愛情的偉大?!冻良诺母叩亍返目少F之處,正在于它在戰(zhàn)爭的大背景下,深度挖掘人性之美,濃墨重彩地渲染愛情之美,那些發(fā)生在四個青年男女身上的愛情故事,和作為英雄的他們所建立的功勛一樣,長久不滅,歷久彌堅。
小說在人物設置上頗有新意。首先,小說的主要人物之一丁香,被作者賦予美籍華人的角色定位,在人物性格和功能上都更加復雜,更加具有闡釋和解讀的空間,從而和傳統(tǒng)小說英雄美人的模式區(qū)別開來。丁香作為具有“雙重身份”的個體,身份歸屬和精神歸屬上的不和諧導致她在看待戰(zhàn)爭問題上的矛盾性,只是這種矛盾隨著戰(zhàn)爭的發(fā)展逐步消弭于無形,當她對戰(zhàn)爭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對戰(zhàn)友的犧牲有了更深的觸動,她終于能夠張開雙臂,深情地擁抱自己的祖國。肖揚和歐陽鹿作為“國軍那邊投誠過來的”,在作者的筆下同樣不失中國軍人的骨氣和尊嚴,他們是英雄的中國人民志愿軍的優(yōu)秀代表。其次,《沉寂的高地》這篇小說具有明顯的女性視角,傳達出清晰的女性意識。在小說的幾個主要人物中,于劍飛和肖揚作為戰(zhàn)場上核心角色的男性,在人物性格上的復雜性和感染力上,比之丁香和歐陽鹿相對遜色。作者將眼光更多地投射在女性身上,呈現(xiàn)她們的堅韌和美麗,勇氣和犧牲,讓她們的愛情觀、價值觀具有超越時代局限和世俗眼光的長久生命力,這在以往的革命戰(zhàn)爭題材小說里也是不多見的。
當然,這篇小說也有不盡如人意的地方。于劍飛作為出色的軍事指揮官,他的指揮才能在戰(zhàn)斗中沒有足夠的表現(xiàn),云山戰(zhàn)役的勝利被作者一筆帶過,倒是負責打援阻擊的雷大夯的戰(zhàn)爭表現(xiàn)被作者充分地呈現(xiàn)了出來。而雷大夯“犧牲”又歸來的情節(jié)缺少“彈性”,顯得有些生硬,雷大夯朦朧的愛情線收束得也稍顯倉促,給人一閃即逝的感覺。小說的結尾,丁香和查爾斯情感的最后糾葛在敘述上有些拖沓,使得小說的收尾不夠有力。
作者簡介:張俊平,1987年生,文學碩士。評論文章見于《人民日報》《文藝報》《小說選刊》《解放軍報》《十月》《北京文學》等,現(xiàn)供職于魯迅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