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錦麗
常因種種忙碌不能去看望年近九旬的父母而心生愧疚,每每此時,父親那曾經(jīng)像山一樣扛起一切,現(xiàn)在卻已彎腰駝背不再偉岸的身軀便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填滿整個思緒。
凝神之間,一幅夕陽下的鄉(xiāng)村晚景圖躍然眼前:斜陽的余暉從遙遙的那一片樹林穿過,斑斑駁駁灑在廣闊的田野里。父親戴一頂布帽,還在地里勞作,偶爾把手里的鐵锨放在田埂上,坐在鐵锨上,卷一支莫合煙歇息一會兒。有汗水流過他的鬢發(fā),取下帽子,用布帕抹一把汗水,他的目光依然是看向遠處的莊稼抑或是遙遠的天際,面容祥和而安靜。復戴上帽子,帽檐卻也沒能遮住他略帶深思的眼睛。這情景越來越開闊,夕陽的那一抹紅越來越亮,渲染了半個天空,樹林也被染成了夢幻般的顏色。仿佛有一道強光入眼,微微皺眉瞇眼,再睜開,這景象倏然淡出腦海,消失得無處可覓。伸手,抓一隙五指間流過的時光,放空,依然只是現(xiàn)實的自己。這一情一景也時常出現(xiàn)在夢里,醒來時會在心里說一句:該回家看看了。
父親是50年代的老黨員。那個時候的父親,有著初中的文化程度,又算了一手好賬,他參加過“五七干校”的會計培訓班,擔任過生產(chǎn)隊的隊長、村支書,公社磚廠廠長,國營牧場場長等職務,但始終沒離開那個村子。方圓幾十里說到父親不說人盡皆知,也算很有聲望。
還是學生時代,每次周末或者假期,去了家中的承包地,看到父親的身影,那一幅景象便深深印入腦海,直至現(xiàn)在。記得那時候,父親的炕頭總掛著一本老式的日歷,用一根橡皮筋扎著,日子一天天過著,日歷一頁頁翻過去。日歷的下方是一張不大的白紙,上面圈圈點點的符號,記錄著每天的天氣、播種的時間、收割的情況等等。這圈圈點點的各種符號也只有父親看得明白,我曾試圖“研究”一下,卻也只是知其一不知其二。最高興的就是父親給我安排了活兒——在他準備發(fā)給每戶村民的“村規(guī)民約”或者單張宣傳掛歷上寫上他編的順口溜,無非是些提醒村民遵紀守法或者助人行善的箴言警句。我是樂而為之,一筆一畫,總是不失時機地展示一下我的一手好字,心里美美的!隨著年齡的增長才發(fā)現(xiàn),潛移默化中,這一切早已印在我成長的每一個年輪。
那時候還小,我一直不能理解父親放著好多次可以進城當干部的機會不要,為什么偏偏一直守在村子里。我工作以后,也入了黨,成為一名光榮的共產(chǎn)黨員。說到黨領導人民打江山、保和平、創(chuàng)輝煌、展未來的歷史和現(xiàn)在,平日言語不多的父親臉上帶著笑,滔滔不絕地跟我講述著,還對我“一知半解”的敘述“糾錯”“評鑒”。我發(fā)現(xiàn)此時的父親不再嚴厲,卻多了好些慈愛,而一向有些怕他的我,話也多起來。那時候因為交通不便,家里也曾來過陌生的投宿者,若是冬天,父親便和他們守在火爐邊,沏一壺熱茶,從虎門銷煙聊到新疆和平解放,從《三國演義》聊到《楊家將》……我躲在大炕上的被窩里聽著他們絮絮叨叨的故事,直聽到母親催了一遍又一遍,才終于睡了。我也知道了在我家西房的大紅柜里有好多珍藏的書籍,便拿了出來,翻看著發(fā)黃的紙頁,慢慢地對父親的執(zhí)守有了些許的明白。
如今,已有20多年黨齡,臨近退休的我,常常會在內(nèi)心考量自己這幾十年的工作經(jīng)歷,也時常想起父親這個老黨員、老干部,想起他和母親金婚50年時縣上老干局組織他們拍的婚紗照,還有父親母親看照片時的靦腆和笑意;想起那個政法委書記代表縣委看望農(nóng)村老黨員老干部的春節(jié),事過許久,父親居然清楚地記得書記的名字,傲驕地給我看書記帶給他的新年禮物。
在工作中遇到困難的時候,在我取得成績的時候,在父親節(jié)里……我常常會想起父親。在黨100歲生日即將到來的時候,看到“光榮在黨50年”的那枚徽章,我再次不可抑制地想起我的父親,想著他戴上這枚徽章的樣子。雖然他的身軀已經(jīng)佝僂,但他的信念卻已經(jīng)生根發(fā)芽,我仿佛看到陽光下他滿臉的金色,滿臉慈祥的笑容。
我心里暗想:不論多忙,我一定要在建黨100周年這天,去看望父母,和戴著“光榮在黨50年”徽章的父親合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