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xué)一至五年級,生活在艱難地前進著。
失望往往多于希望,但希望給人帶來的動力是無窮的。因為那個年代貧富差距不太大,無非是好一點的戶子能吃上白面饃,中等戶子經(jīng)常吃的是黃饃(玉米窩窩),差一點的戶子不是吃的雜面饃就是紅饃(高粱面窩頭)。對于我來說,幾乎不奢望吃白饃,偶爾吃上幾頓黃饃就心滿意足了,大多的時候就是高粱面窩頭了。
高粱面窩頭比較硬,難咽,咽進去不好消化,但能頂飽。和我們一個院子住的幾戶人家如果拿“饃”分就再分明不過了。南房西面住的我大佬是欄桿堡公社的干部,掙有工資,當(dāng)然是吃白饃的戶了,我常見我大媽高高舉著一個白饃,吆喝著雞,不時咬一口饃,炫耀似的細嚼慢咽著。大媽的臉很白,身子微胖,一年四季不勞動,顯得很富態(tài),但也很能,一吃好吃的,不是舉出來就是端出來,不是舉著白饃就是端著肉臊子面,愛得我們院里的幾個小孩直流口水,真想上去搶著吃。
常能吃上白饃的還有六大家,六大是木匠,他在東房住,他家門前是我們這個大雜院最亂的。堆有木料、半成品家具和一兩件做好的家具。六大起得最早,基本和我們這幾個念書的娃娃起得一樣早,不是用刨子推,就是用錛子砍;不是用鋸子鋸,就是用鑿子鑿;要不就是腰貓轉(zhuǎn),眼一斜,線兜子一拉,嘣地一聲,一道直直的黑線就印在了木板上,然后六大把從耳朵上夾著的鉛筆取下來,沿著那條黑線一個點一個點地圈著。六大的腳下永遠是翻騰的木屑柴花,埋住了他的腳。六大應(yīng)該是常吃白饃的,但六媽極端仔細,六大掙來的錢全被她買成了玉米,常見六媽用笸箕把玉米上的灰塵碎土屑往出笸,然后磨成玉米面蒸成金黃金黃的玉米窩頭。六媽給六大每周吃一頓白饃,吃兩頓白面疙瘩,只是菜里面很少有肉,盡是土豆塊塊,雖然那時候一斤羊肉也就二三毛錢。
能吃起白饃的還有五大一家,他們在正房住,太陽好像是他們家的,從早到晚照上沒完沒了,讓人既羨慕又恨。恨不得把太陽搬在我家的南房里,照屋頂照腳地,照墻壁照灶臺,照大人照小孩。恨不得把太陽掰成幾顆,父親一顆,母親一顆,我一顆,弟弟一顆,妹妹一顆,那該多好?。∥鍕屗闶菚^日子的那種,他們家既不吃白饃也不吃黃饃,而是吃兩面饃。把白面和玉米面攪和在一起,蒸出來的饃既有麥子香又有玉米香,黃中泛白,白中透黃,不吃,看一眼就讓人愛。尤其在天快黑時,五媽用火鉗架著兩個饃在炭火上烤,香氣隨風(fēng)飄在大院里,如果你不想吃那是假話。五媽家勞力多,掙工分多,常是余糧戶,但也子女多,容不得她常吃白饃。
在這個大院里還有一戶吃紅饃的,那是唯一的外姓人家。住在五大家的東面,兩間正房大約有一間半縮在六大家東房北墻拐子里面,可以說大半年照不上太陽。這家的男主人常年出門在外,據(jù)說跑口外,除了過年回來住幾天,一年基本不回來。女主人有病,臉臘黃,又瘦,每天拖著病歪歪的身子去上地,兩個孩子都小,像拖油瓶似的緊隨著他們的母親。你說,他們不吃紅饃誰吃?
我家是一戶典型的吃紅饃的。沒辦法,生活就是這樣,你要想改變生活,你自己就必須變得強大起來。雖然吃的是高粱面紅饃,我看不出父母對生活有任何的不滿,父親總是碗一丟,勁頭十足地扛起鍬勞動去了,母親在家收拾家務(wù)。母親常對我們幾個說,等你們長大了,讀書好了,咱家自然就好過了。母親的希望就在我們幾個孩子身上。我作為家中老大,吃著紅饃,喝著稀米湯,勤奮地讀書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