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 琪
內容提要 性別公平理論認為,家務分工方面的性別平等程度的提升對女性生育有顯著的促進作用。本文使用2010—2016年中國家庭追蹤調查數據,結合中國的大家庭傳統(tǒng)檢驗了該理論對中國的適用性。研究發(fā)現,中國夫婦在家務分工方面的性別不平等程度很高,但是受擴大化家庭傳統(tǒng)的影響,中國女性能從父輩那里得到較為充分的育兒支持,且這種育兒支持對女性的生育決策具有重要影響。相比之下,丈夫的家務貢獻對妻子生育行為的影響則很小,且僅在父輩無法提供充分育兒支持的情況下才會發(fā)揮作用。研究認為,女性日益嚴重的工作-家庭沖突是制約其生育的重要因素。未來需要從多方面入手,緩解女性的工作-家庭沖突,以積極應對日益嚴重的低生育率問題。
關鍵字 性別公平理論 家務勞動分工 隔代養(yǎng)育 生育行為
近半個世紀以來,世界大多數發(fā)達國家和部分發(fā)展中國家的生育水平出現了較為明顯的下降。一些國家的生育率在經歷短期下降之后有所反彈,但仍有很多國家陷入了長期的“低生育率陷阱”而不能自拔[1]Lutz, W., Skirbekk, V., Testa M. R., "The Low-Fertility Trap Hypothesis: Forces that May Lead to Further Postponement and Fewer Births in Europe", Vienna Yearbook of Population Research, 2006, 4(4), pp.167-192.。在這樣的背景下,很多學者從不同視角出發(fā),為生育率在不同國家的變動趨勢提供了多種可能的理論解釋[2]Zaidi, B., Morgan, S. P., "The Second Demographic Transition Theory: A Review and Appraisal", Annual Review of Sociology, 2017, 43, pp.473-492.。在這些理論之中,由McDonald 提出,并由后人不斷發(fā)展完善的性別公平理論(gender equity theory)近年來得到了學術界越來越多的關注[3]Esping-Andersen, G., Billari, F. C., "Re-theorizing Family Demographics", Population and Development Review, 2015,41(1), pp.1-31; Anderson, T., Kohler, H. P., "Low Fertility, Socioeconomic Development, and Gender Equity", Population and Development Review, 2015, 41(3), pp.381- 407; Goldscheider, F., Bernhardt, E., Lappeg?rd, T., "The Gender Revolution: A Framework for Understanding Changing Family and Demographic Behavior", Population and Development Review, 2015, 41(2),pp.207-239.。McDonald 認為,性別公平在工作與家庭兩個領域的發(fā)展狀況是否協(xié)調一致是解釋生育率變動的關鍵。他指出,近年來女性在教育和職業(yè)等方面相對男性取得了長足發(fā)展;但在家庭領域,性別公平的發(fā)展卻依舊非常滯后,這導致很多國家的生育率持續(xù)降低[1]McDonald, P., "Gender Equity in Theories of Fertility Transition", Population and Development Review, 2000, 26(3),pp.427-439.。如果要逆轉生育率不斷走低的趨勢,那么家庭領域的性別發(fā)展就必須與工作領域保持同步,或者說,家務勞動方面的性別分工也必須向男女平等的方向轉變。McDonald 提出的性別公平理論在微觀與宏觀層面都得到了很多經驗研究的支持,但這些研究幾乎全部集中在歐美發(fā)達國家,應用性別公平理論對中國等其他東亞國家進行研究的成果則非常少,且依然存在爭議。
針對這種情況,本研究將致力于探索性別公平理論對中國的適用性。眾所周知,自20世紀70年代計劃生育政策執(zhí)行以來,中國的生育水平大幅下降[2]郭志剛:《中國低生育進程的主要特征——2015 年1%人口抽樣調查結果的啟示》,《中國人口科學》2017 年第4期。。雖然嚴格的計劃生育政策是導致生育率下降的一個重要因素,但近年來,越來越多的研究發(fā)現,政策限制的影響主要表現在生育率下降的早期階段;在1990年代以后,社會經濟因素對生育率下降的解釋力越來越強[3]Cai, Y., "China's Below-Replacement Fertility: Government Policy or Socioeconomic Development", Population and Development Review, 2010, 36(3), pp.419-440.。而在眾多有影響的社會經濟因素之中,性別平等的發(fā)展無疑是非常重要的一個。近年來,很多學者從性別公平理論出發(fā),認為中國女性遭受的越來越嚴重的工作-家庭沖突是導致生育率持續(xù)走低的重要原因[4]計迎春、鄭真真:《社會性別和發(fā)展視角下的中國低生育率》,《中國社會科學》2018年第8期。。特別是隨著社會經濟的發(fā)展,中國女性在教育方面已經趕上甚至超過男性[5]張兆曙、陳奇:《高校擴招與高等教育機會的性別平等化——基于中國綜合社會調查(CGSS2008)數據的實證分析》,《社會學研究》2013年第2期。;在職業(yè)發(fā)展方面,女性也開始扮演越來越重要的角色[6]楊菊華:《市場化改革與勞動力市場參與的性別差異——20年變遷的視角》,《人口與經濟》2020年第5期。。然而,由于傳統(tǒng)的性別角色觀念,家務勞動和小孩照料的責任依然主要由女性承擔,且無論是國家還是企業(yè),在生育方面給予女性的支持都非常有限,這導致女性缺乏生育子女的動力[7]鄭真真:《20世紀70年代婦女在生育轉變中的作用——基于婦女地位、勞動參與和家庭角度的考察》,《婦女研究論叢》2019年第3期。??偠灾@些學者認為,中國的實際情況與McDonald的理論描述非常一致,因此,性別公平理論能夠用來解釋中國的低生育率現象。
然而,上述研究大多停留在理論層面,而理論上的親和性并不一定就能確保性別公平理論適用于中國。我們關注到,楊菊華曾使用中國健康與營養(yǎng)追蹤調查(CHNS)數據對性別公平理論進行了較為嚴格的檢驗。她發(fā)現,丈夫積極參與家務勞動并不能顯著提高中國女性的生育意愿,因此,性別公平理論沒有得到數據的支持[8]Yang, J., "Gendered Division of Domestic Work and Willingness to Have More Children in China", Demographic Research, 2017, 37, pp.1949-1974.;并認為,進一步的研究需要結合中國特殊的文化和社會經濟背景對性別平等與生育之間的關系進行更加深入的分析。然而,對于中國特殊的文化和社會經濟背景表現在何處以及如何將之納入性別公平理論的分析框架來解釋中國的低生育率現象等關鍵問題,楊菊華并沒有給出明確答案,后續(xù)的研究也沒有在此基礎上取得任何實質性的進展。
鑒于此,本文試圖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更加深入地分析性別公平理論對中國的適用性。具體來說,本文將在兩個方面拓展楊菊華的研究。首先,與楊菊華分析生育意愿不同,本文聚焦于對女性生育行為的分析。雖然生育意愿與生育行為密切相關,但二者依然有所區(qū)別,而性別公平理論最終的解釋目標是生育行為,因此,以生育行為作為因變量可以對該理論進行更加嚴格的檢驗。其次,我們將中國隔代養(yǎng)育的傳統(tǒng)納入性別公平理論的分析框架之中,這不僅拓展了性別公平理論的內涵,而且在一定程度上回應了楊菊華未竟的研究議題。我們認為,中國的大家庭傳統(tǒng)使得父輩廣泛且深度參與到子輩的育兒實踐之中,這種育兒安排不僅能緩解女性的工作-家庭沖突,有助于其生育更多子女;而且弱化了丈夫的育兒角色,導致丈夫的參與沒有像性別公平理論所預期的那樣對妻子的生育行為產生至關重要的影響。通過對2010年至2016年中國家庭追蹤調查數據的深入分析,本文探討了家務分工對女性生育行為的影響以及這種影響如何隨父輩參與育兒的程度發(fā)生變化。通過這項研究,我們將基于歐美核心家庭模式得到的性別公平理論放到中國這樣一個擁有大家庭傳統(tǒng)的社會情境中來考察,因而有助于更加深入地理解該理論的實質與內涵;另一方面,在生育率持續(xù)走低、“單獨二孩”和“全面二孩”政策相繼“遇冷”的背景下,本文的研究結論對于正確理解和積極應對中國的低生育率問題也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學術界關于性別分工與生育行為的主流理論有兩個:一是本文將要著重討論的性別公平理論,二是以Becker為代表的新家庭經濟學理論。在性別公平理論提出之前,新家庭經濟學理論一直占據主導地位。該理論認為,“男主外、女主內”的傳統(tǒng)性別分工模式能夠使家庭福利最大化,且有助于維持較高的生育水平[1]Becker, G., A Treatise on the Family,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3.。隨著女性勞動參與率的提高,該理論認為,女性從傳統(tǒng)的性別分工模式中所能獲得的收益將越來越少,生育子女的機會成本也將不斷提升,因此,生育率會隨女性勞動參與率的升高不斷下降。而此時,生育率的下降與女性勞動參與率的上升恰好保持同步。然而,在1990年以后,這一關系發(fā)生了逆轉。首先,很多發(fā)達國家的生育率在1990年后開始觸底反彈,而女性的勞動參與率卻依然維持上升趨勢[2]Esping-Andersen, G., Billari, F. C., "Re-theorizing Family Demographics", Population and Development Review, 2015,41(1), pp.1-31.。其次,與新家庭經濟學理論的預期相反,生育率與女性勞動參與率之間的關系開始由負轉正。換句話說,女性勞動參與率較高國家的生育率反而變得高于女性勞動參與率較低的國家[3]蒙克:《“就業(yè)-生育”關系轉變和雙薪型家庭政策的興起——從發(fā)達國家經驗看我國“二孩”時代家庭政策》,《社會學研究》2017年第5期。,這顯然無法由新家庭經濟學理論來解釋。在這樣的背景下,很多學者試圖發(fā)展新的理論來解釋性別發(fā)展與生育率變動之間的關系,而McDonald提出的性別公平理論就是其中之一。
與新家庭經濟學理論相同,McDonald 也認為,女性相對男性在就業(yè)率方面的快速發(fā)展是解釋西方國家生育率變動的一個重要因素。但與之不同的是,McDonald 區(qū)分了兩種不同形式的性別公平:一是經濟領域的性別公平(如教育、就業(yè)),二是家庭領域的性別公平(如家務勞動、小孩照料)。他認為,導致西方國家生育率下降的主要原因是:經濟領域的性別公平取得了長足發(fā)展,而家庭領域的性別公平卻依然滯后。因此,只有家庭領域的性別公平迎頭趕上,才可逆轉生育率下降的趨勢[1]McDonald, P., "Gender Equity in Theories of Fertility Transition", Population and Development Review, 2000, 26(3),pp.427-439.。
McDonald的性別公平理論引起了學術界的廣泛關注。在此基礎上,Goldscheider等學者進一步提出了性別發(fā)展的兩階段理論[2]Goldscheider, F., Bernhardt, E., Lappeg?rd, T., "The Gender Revolution: A Framework for Understanding Changing Family and Demographic Behavior", Population and Development Review, 2015, 41(2), pp.207-239.。第一階段的性別發(fā)展與新家庭經濟學理論的描述基本一致,即:女性的教育程度快速上升,勞動參與率和經濟獨立性也有顯著提高。但是在這一階段,家庭領域的性別公平發(fā)展緩慢,因此女性在工作之余還需承擔繁重的家務勞動和照顧小孩的責任,由此導致的工作-家庭沖突使得女性缺乏生育子女的動力。然而,在第二階段的性別發(fā)展過程中,家庭領域的性別公平狀況得到改善,男性開始分擔家務勞動并參與育兒,這會緩解女性的工作-家庭沖突,并提高她們的生育意愿,國家層面的生育率也會隨之上升。
綜上所述,由McDonald 提出、并由后人不斷發(fā)展完善的性別公平理論特別強調家庭領域的性別公平,或者說家務分工的性別平等程度對生育行為的影響。近年來,性別公平理論受到了學者們的關注,并從宏觀和微觀兩個層面對該理論進行了檢驗。
首先,在宏觀層面,很多研究發(fā)現,該理論能很好地解釋歐洲各國生育率隨時間的變動趨勢。例如,Feyrer 等發(fā)現,OECD 國家的生育率與家務勞動分配的平等程度呈正相關關系[3]Feyrer, J., Sacerdote, B., Stern, A. D., "Will the Stork Return to Europe and Japan? Understanding Fertility within Developed Nations", Journal of Economic Perspectives, 2008, 22(3), pp.3-22.。De Laat 等使用部分OECD國家個體層面的調查數據,發(fā)現在男性更多參與家務勞動和育兒的國家,女性能更好地平衡工作與生育之間的關系[4]De Laat, J., Sevilla-Sanz, A., "The Fertility and Women's Labor Force Participation Puzzle in OECD Countries: The Role of Men's Home Production", Feminist Economics, 2011, 17(2), pp.87-119.。Esping-Anderson等同樣使用部分OECD國家各時期生育率和隊列生育率數據,發(fā)現1990年以后,生育率的反彈更可能出現在家務分工相對平等的法國、英國和北歐國家;而在家務分工依舊傳統(tǒng)的西班牙、意大利和德國,生育率則長期保持低迷。這些發(fā)現都有力地支持了性別公平理論[5]Esping-Andersen, G., Billari, F. C., "Re-theorizing Family Demographics", Population and Development Review, 2015,41(1), pp.1-31.。
其次,在微觀層面,很多研究也發(fā)現,丈夫分擔家務并參與育兒有助于提高妻子的生育水平,但這種影響在不同國家有所不同。Torr等發(fā)現,在美國,丈夫承擔家務的比例與妻子的生育水平呈“U型”關系,即:在性別分工特別傳統(tǒng)與性別分工特別現代的家庭,女性的生育水平較高[6]Torr, B. M., Short, S. E., "Second Births and the Second Shift: A Research Note on Gender Equity and Fertility",Population and Development Review, 2004, 30(1), pp.109-130.。在德國,Cooke也發(fā)現,在傳統(tǒng)家庭與家務分工特別現代的家庭,女性生育的可能性都較高[7]Cooke, L. P., "The Gendered Division of Labor and Family Outcomes in Germany", Journal of Marriage and Family,2004, 66(5), pp.1246-1259.。然而,在瑞典和匈牙利,學者們發(fā)現,丈夫和妻子在家務分工方面越平等,女性的生育水平越高[8]Oláh, L. S., "Gendering Fertility: Second Births in Sweden and Hungary", Population Research and Policy Review, 2003,22(2), pp.171-200.。在西班牙,丈夫參與育兒對妻子生育沒有顯著影響,但是在意大利,丈夫參與育兒卻能顯著提高妻子的生育水平[9]Cooke, L. P., "Gender Equity and Fertility in Italy and Spain", Journal of Social Policy, 2009, 38(1), pp.123-140.。
綜上所述,大部分微觀層面的研究都支持性別公平理論,但學者們也發(fā)現,丈夫分擔家務或參與育兒對妻子生育行為的影響在不同國家有不同的表現。學者們普遍認為,這些差異需要結合各個國家不同的社會經濟和文化背景來解釋。值得注意的是,目前幾乎所有研究都集中于歐美發(fā)達國家,這些國家之間雖有差異,但差異不大。相比之下,東亞社會與西方國家在文化觀念、家庭傳統(tǒng)與社會經濟制度等方面的差異要大得多,但將性別公平理論應用于東亞國家和地區(qū)的研究卻非常少。
翻閱資料我們發(fā)現,在最近的一項研究中,McDonald指出,源于西方國家的性別公平理論同樣可以解釋東亞社會的低生育率現象[1]McDonald, P., "Explanations of Low Fertility in East Asia: A Comparative Perspective", in Jones, G., Straughan, P.,Chan, A. (eds.), Ultra-low Fertility in Pacific Asia: Trends, Causes and Policy Issues, New York: Routledge, 2009, pp. 23-39.。受這一觀點的啟發(fā),有兩項研究分析了性別公平理論在日本和韓國的適用性,且都得到了支持性的結論[2]Kim, E. HW., "Division of Domestic Labour and Lowest-Low Fertility in South Korea", Demographic Research, 2017,37, pp.743-768; Nagase, N., Brinton, M. C., "The Gender Division of Labor and Second Births: Labor Market Institutions and Fertility in Japan", Demographic Research, 2017, 36, pp.339-370.。然而,楊菊華對中國的研究結論卻相反:丈夫的家務貢獻對中國女性的生育意愿沒有解釋力[3]Yang, J., "Gendered Division of Domestic Work and Willingness to Have More Children in China", Demographic Research, 2017, 37, pp.1949-1974.。對此,她指出,需要結合中國特殊的文化傳統(tǒng)和社會經濟背景來重新考察性別公平與生育之間的關系。遺憾的是,目前尚未有研究取得實質性的進展。為此,本文試圖結合中國的大家庭傳統(tǒng),探討隔代養(yǎng)育如何影響家務分工與女性生育行為之間的關系,以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性別公平理論對中國的適用性。
隔代養(yǎng)育對生育行為的影響是一個備受關注的研究領域。近年來,很多研究分析了隔代養(yǎng)育在彌補公共育兒服務不足方面的重要性[4]Tanskanen, A., Rotkirch, A., "The Impact of Grandparental Investment on Mothers' Fertility Intentions in Four European Countries”, Demographic Research, 2014, 31(1), pp.1-26.,也有不少學者分析了隔代養(yǎng)育對女性生育行為的影響[5]Kaptijn, R., Thomese, F., van Tilburg, T.G., Liefbroer, A.C., "How Grandparents Matter", Human Nature, 2010, 21(4),pp.393-405.。不過,目前大多數研究仍集中于歐洲國家,只有少數幾項研究關注到中國。
與歐美發(fā)達國家不同,中國有大家庭的傳統(tǒng)。很多年輕人在結婚以后依然與父母同住,且與父母維持非常密切的代際關系。早期關于中國代際關系的研究大多僅關注子女對父母的各種支持,而近些年來,相反方向的代際支持,特別是父輩給予子女育兒方面的支持得到了學術界越來越多的關注[6]宋璐等:《照料孫子女對農村老年人認知功能的影響》,《社會學研究》2013年第6期。?;?991—2004年中國健康與營養(yǎng)追蹤調查數據,Chen 等學者發(fā)現,中國6歲以下兒童與祖父母同住的百分比高達45%,這些祖父母平均每周投入到育兒方面的時間約為23小時。對那些沒有與祖父母同住的兒童來說,祖輩參與養(yǎng)育的程度也很高:他們之中有40%在白天主要由祖父母照料[7][8]Chen, F., Liu, G., Mair, C. A.,“Intergenerational Ties in Context: Grandparents Caring for Grandchildren in China”,Social Forces, 2011, 90(2), pp.571-594, pp.571-594.。
學者們普遍認為,從孫輩角度看,祖輩參與育兒是中國的大家庭傳統(tǒng)在當代的一種表現形式,這種育兒安排能夠加強和鞏固三代人之間的緊密聯系,而且能幫助幼兒母親更好地平衡工作與家庭[8]。特別是在當代中國,女性的勞動參與率很高,女性對家庭收入的貢獻對于維持家庭的日常開支也非常重要。但是,國家政策和勞動力市場對于母親的育兒支持都非常有限。在這樣的背景下,父輩是否有意愿和能力幫助分擔育兒責任對于女性的生育決策具有非常重要的影響[1]趙夢晗、計迎春:《丈夫的家務勞動參與和女性初育風險》,《人口研究》2019年第1期。。一些研究已經發(fā)現,與父輩同住的女性能更早地在生育之后回歸工作,且在工資收入方面遭受更少的“懲罰”[2]Yu, J., Xie, Y., "Motherhood Penalties and Living Arrangements in China", Journal of Marriage and Family, 2018, 80(5), pp.1067-1086.?;谏鲜龇治龊鸵延械难芯堪l(fā)現,我們提出以下研究假設:
假設1:隔代養(yǎng)育的可及性能顯著提高女性的生育水平。
盡管現有研究已經發(fā)現隔代養(yǎng)育在中國的普及性很高,且對女性的生育決策非常重要,但幾乎沒有研究討論隔代養(yǎng)育與性別公平理論之間的關系。
如前所述,由McDonald 提出的性別公平理論認為,丈夫的家務貢獻有助于提高女性的生育水平。但是,這一理論是基于核心家庭傳統(tǒng)之下的歐美國家提出的。在一個核心家庭,只有丈夫與妻子兩個成年人,通常妻子會承擔大部分家務勞動和照顧子女的責任,而丈夫是唯一可以分擔妻子家庭責任的人。在這種情況下,家務分工的性別平等程度,或者說丈夫的家務貢獻,對妻子的生育行為會產生至關重要的影響。這是性別公平理論得以成立的一個重要前提。
然而,在中國的大家庭傳統(tǒng)之下,父輩取代了丈夫的角色并成為家務勞動和子女照料的主要分擔者。與丈夫相比,父輩擁有更加豐富的照顧小孩的經驗。而且,因為大部分父母已經退休或退出了勞動力市場,他們參與育兒的機會成本也很低。這些因素共同導致中國的祖父母參與育兒的程度很高。我們認為,父輩普遍參與育兒會導致兩個后果:一是會降低丈夫參與育兒的必要性,進而導致在家務分工與小孩照料方面更加嚴重的性別不平等;二是會強化父輩對女性生育決策的影響,并弱化丈夫的影響。因此,與歐美發(fā)達國家不同,在中國,丈夫的家務貢獻對妻子生育行為的影響可能很小,甚至不存在。這一點楊菊華的研究已經證明。
綜上所述,我們認為,在中國父輩普遍參與育兒的背景下,丈夫的家務貢獻對妻子生育決策的影響很小。但是,這并不意味著丈夫的家務貢獻在任何情況下都不重要。如前所述,丈夫的影響之所以小是因為父輩在很大程度上取代了他們的角色。如果年輕夫婦無法從父輩得到足夠的育兒支持,那么丈夫的影響就會突顯出來。以往的研究已經發(fā)現,年輕夫婦從父輩得到的育兒支持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他們和父輩的居住安排。通常來說,與父輩同住得到的支持會更多且更充分,而不同住得到的支持就相對有限。除此之外,照料孫輩對體力和腦力的要求也很高,因此,只有身心健康且相對年輕的祖輩才能勝任這樣一份工作。所以,即便在父輩普遍參與育兒的背景下,也有相當比例的年輕夫婦無法得到父輩強有力的支持。在這種情況下,我們認為,丈夫是否能分擔妻子的家務勞動和照顧子女的壓力就會像性別公平理論所預期的那樣對女性的生育行為產生至關重要的影響,因此提出以下研究假設:
假設2:丈夫的家務貢獻對妻子生育行為的影響取決于父輩參與育兒的可及性。如果夫婦能從父輩得到足夠的支持,丈夫的家務貢獻對妻子生育行為的影響很小;如果夫婦不能得到父輩的廣泛支持,丈夫的影響會很大。
本文將使用2010—2016年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FPS)數據進行研究。CFPS是由北京大學社會科學調查中心主持的一項具有全國代表性的大型追蹤性社會調查。該調查于2010年正式啟動,調查采用內隱分層、多階段、與人口規(guī)模成比例的概率抽樣方法,在全國160個區(qū)/縣、640個村/居委會抽取了近16000戶家庭樣本,并對入樣家庭中的所有同住家庭成員進行了問卷訪問。此后,CFPS在2012年、2014年、2016年和2018年對2010年的初訪樣本進行了四輪追蹤調查,以了解受訪家庭在經濟、人口、觀念、健康等方面的變化。本文在分析時使用了2010—2016年四期調查數據,2018年的數據沒有使用主要是因為在進行本項研究時,CFPS數據的家庭成員關系庫尚未公布,因此無法得知最新一輪調查中家庭的生育情況。
在具體分析時,考慮到中國非婚生育的比例很低,且女性在50歲以后生育的可能性很小,我們將樣本限定為2010 年調查時年齡在45 歲以下的在婚女性,其中符合條件的女性共有5487 人,其中有5226人至少接受了一輪跟蹤調查,在進一步刪除缺失值以后,實際使用的樣本量為5201人。
分析的因變量是受訪女性在2010—2016年間的生育情況。為了得到這個變量,我們首先將數據轉換為“人-年格式”(person-year format),然后通過一個二分變量來標識受訪女性每一年的生育情況,如果在該年生過孩子,變量取值為1,否則取值為0。考慮到幾乎沒有女性在6年中有過兩次及以上的生育行為,因此,只要女性生過孩子,她就立刻退出風險集(hazard set)。如果女性在6年中發(fā)生離婚、喪偶等事件,或者因為各種原因失訪,那么也將在離婚、喪偶或失訪當年退出風險集。經過上述處理之后,我們最終構造出一個包含31719人-年的數據[1]人-年數據是事件史研究中的一種特有數據格式,它指的是每人每一年的數據占據一行,因為同一個人可以在多年接受調查,因而每人會占據數據中的多行。,并識別出749次生育事件。
考慮到本研究中生育的時點是以年為單位計算,因此,很多生育事件是在同一時點發(fā)生。對于這種打結(ties)比較嚴重的事件史數據,離散時間事件史模型是較為合適的分析方法[2]Allison, P. D., Survival Analysis Using the SAS System: A Practical Guide, Cary, NC: SAS Publishing, 1995.。具體來說,該模型的表達式如下所示:
方程中,pit表示女性i在時點t生育的條件概率。經過logit變換,這個概率可以表示成自變量的線性函數。αt是一組年份虛擬變量,包含這一項可以更加穩(wěn)健地估計生育風險隨時間的變動規(guī)律。x1至xk是自變量,βk是其回歸系數,它刻畫了各自變量對女性生育行為的影響。在模型分析時,我們使用了CFPS數據提供的權重進行加權。
分析的核心自變量有兩個:一是丈夫的家務貢獻,二是隔代養(yǎng)育的可及性。
參考以往研究,我們采用了兩種方法來測量丈夫的家務貢獻。一是丈夫的家務勞動時間,二是丈夫的家務勞動時間占夫妻之和的百分比。與其他數據相比,CFPS的一個優(yōu)勢在于它詳細詢問了每個家庭成員在工作日和休息日用于家務勞動和照顧家人兩個方面的時間,我們將這兩項時間加總,并為工作日賦予權重5/7,休息日賦予權重2/7,就可得到夫妻平均每天用在家務勞動中的時間。然后,用丈夫的家務勞動時間除以夫妻之和再乘以100%就可得到丈夫的家務勞動時間所占的百分比。
隔代養(yǎng)育的可及性通過家庭居住安排來測量,該變量包含三個類別:與年輕父母同住、與年老父母同住以及不與父母同住。在以往的研究中,與父母同住通常被視為得到父母充分育兒支持的一個重要條件[1]Chen, F., Liu, G., Mair, C. A., "Intergenerational Ties in Context: Grandparents Caring for Grandchildren in China",Social Forces, 2011, 90(2), pp.571-594.,但這種測量方法也存在缺陷。在中國的背景下,與父母同住既可能源于子代的育兒需求,也可能源于父母的養(yǎng)老需求。因此,僅通過是否與父母同住這一個變量很難將這兩種需求區(qū)分開。我們認為,一種區(qū)分方法是考慮同住父母的健康狀況。通常來說,健康的父母不需要子女照料,且能更好地勝任照料孫子女的工作;而不健康的父母不僅無法在育兒方面為子女提供幫助,其自身可能還需要年輕一代投入大量的時間予以照料。因CFPS數據沒有詢問同住老人的健康狀況,故我們只能通過年齡來代理。具體來說,我們以65歲為界,將與父母同住的情況分為兩類:如果父母的平均年齡小于65歲,則視為年輕父母;否則為年老父母。我們認為,年輕父母更少受到身體、心理和認知能力等方面的健康困擾,因而更可能為同住子女提供充分的育兒支持。
除了上述兩組自變量之外,第一,我們在模型分析時控制了夫婦的社會經濟特征,包括夫婦雙方的教育年限、就業(yè)類型、年收入和住房擁有狀況。第二,考慮到計劃生育政策基于城鄉(xiāng)戶口、夫婦雙方是否為獨生子女以及當前生育子女的數量和性別等對女性的生育行為有諸多限制,我們在模型分析時控制了妻子的戶口性質、夫婦雙方的兄弟姐妹結構、當前生育數量以及子女的性別構成。第三,考慮到女性的生育行為會隨年齡呈“倒U 形”曲線變化[2]Morgan, S. P., "Characteristic Features of Modern American Fertility", Population and Development Review, 1996, 22(1),pp.19-63.,我們在模型中控制了妻子年齡及其平方項。第四,考慮到可能的時間變化和地區(qū)差異,我們在模型分析時控制了調查年份和地區(qū)。
需要說明的是,上述所有自變量和控制變量均取自2010年調查,而因變量(即女性的生育行為)則取自2010年之后的追蹤調查。這樣的好處是因變量在時間上位于自變量之后,因而可以有效避免潛在的反向因果問題。
表1展示的是所有自變量和控制變量的描述性統(tǒng)計結果。從該表可以發(fā)現,樣本中妻子平均每天的家務勞動時間為3.9小時,而丈夫僅為1.6小時,丈夫的家務勞動時間僅占夫妻之和的28.2%。由此可見,中國夫婦在家務分工方面的不平等程度很高。
表1 對所有自變量和控制變量的描述性統(tǒng)計結果(N=5201)
再看隔代養(yǎng)育的可及性方面,樣本中有28.5%的女性與年輕父母同住,我們預期這些女性在生育之后能夠得到父母比較充分的育兒支持。與年老父母同住的女性占14.8%,這些女性雖然也能得到父母部分的育兒支持,但考慮到父母的年齡較大,支持的程度相對有限,且有可能需要子女提供日常照料。此外,還有56.7%的女性沒有與父母同住,這些女性雖然也可能從不同住的父母那里得到部分育兒支持,但與同住情形相比,她們得到的支持程度也相對比較有限。
家務分工和父輩的育兒支持對女性的生育行為有影響嗎?表2使用離散時間事件史模型對這一問題進行了分析。表中顯示的是各變量的優(yōu)勢比(odds ratio),該數值大于1表示對生育有促進作用,小于1表示有抑制作用。
分析結果顯示,在控制其他變量的情況下,妻子的家務勞動時間越長,生育的可能性越小??紤]到中國女性在生育以后可能遭受較為嚴重的工作-家庭沖突,這一結果并不令人意外。但是,與性別公平理論的預期不同,我們并未發(fā)現丈夫的家務貢獻對妻子的生育行為有顯著影響。無論我們采用丈夫的家務勞動時間測量丈夫的家務貢獻,還是采用丈夫的家務勞動時間占夫妻之和的百分比來測量,其影響都很小,且都不具有統(tǒng)計上的顯著性。因此,與楊菊華的研究結論一致,我們發(fā)現經典的性別公平理論在中國并不成立。
不過,對隔代養(yǎng)育的分析結果卻顯示,在控制其他變量的情況下,與年輕父母同住會使生育的優(yōu)勢(odds)顯著提高38%。因為與年輕父母同住的女性更可能得到父母較為充分的育兒支持,所以這一結論充分說明,父輩參與育兒對女性的生育行為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假設1得到了數據的支持。
表2的分析結果沒能驗證性別公平理論。我們認為,導致這一結果的可能原因是在中國的背景下,父輩取代了丈夫的角色并在育兒活動中提供了大量的支持,因此,丈夫的影響只有在父輩參與不足的情況下才能體現出來。為了檢驗這一研究假設,我們根據不同的居住安排分析了丈夫的家務貢獻對生育行為的影響。
表2 離散時間事件史模型分析結果
從表3可以發(fā)現,當夫婦不與父母同住或與年老父母同住時,丈夫的家務貢獻對妻子的生育行為有非常顯著的影響。具體來說,當夫婦不與父母同住時,丈夫每多做一個小時家務勞動,妻子生育的優(yōu)勢將提高14.5%;丈夫家務勞動時間占夫妻之和的百分比每提高1個百分點,妻子生育的優(yōu)勢將增加1.6%。對于那些與年老父母同住的女性來說,其效應值分別為38.7%和2.3%。不過,如果夫婦與年輕父母同住,丈夫家務貢獻的影響就會消失。這些結果都與假設2的預期完全一致。
表3的分析結果表明,居住安排對丈夫家務貢獻的影響具有明顯的調節(jié)效應。我們認為,導致這一結果的可能原因是父輩參與育兒的可及性對家務勞動在夫妻之間的分配方式產生了顯著影響。為了進一步分析居住安排如何影響家務勞動的性別分工,我們分不同居住方式研究了丈夫的家庭勞動時間對妻子家庭勞動時間的影響。
表3 丈夫的家務貢獻對妻子生育行為的影響在不同居住安排之間的異質性
從理論上看,丈夫的家務勞動時間越長,妻子的家務勞動時間越短,即丈夫的家務勞動對妻子的家務勞動具有替代效應。在表4中,我們對全樣本的分析驗證了這種替代效應。不過,從居住安排來看,這種替代效應在不與父母同住的夫婦中最為顯著,在與年老父母同住的夫婦中其次,而在與年輕父母同住的夫婦中最小。在與年輕父母同住的夫婦中,丈夫家務勞動時間對妻子家務勞動時間的影響已經趨近于0。此外,我們對全樣本的分析還發(fā)現,家庭居住安排也對女性的家務勞動時間具有顯著影響。特別是當夫婦與年輕父母同住的時候,已婚女性的家務勞動負擔可以得到有效緩解。
表4 丈夫家務勞動時間和居住安排對妻子家務勞動時間的影響
綜合上述分析結果,我們認為,父輩參與育兒對已婚女性的生育決策產生了兩種影響。一是通過減輕已婚女性的家務勞動負擔進而促進其生育行為,這在我們對生育行為和家務勞動時間的分析中都得到了充分的體現。二是削弱了丈夫家務勞動參與對女性家務勞動時間的替代效應,進而削弱了丈夫的家務勞動貢獻對女性生育行為的影響。正是因為存在這種影響,經典的性別公平理論沒有在中國得到應有的解釋力。
由McDonald及其他學者共同提出的性別公平理論認為,性別公平在工作與家庭兩個領域的發(fā)展步調不一致是導致很多國家生育率持續(xù)下降的重要原因。雖然這一理論在歐美發(fā)達國家得到了很多經驗研究的支持,但是在它對中國以及其他東亞國家的適用性上卻依然存在爭議。本文結合中國的大家庭傳統(tǒng),探討了性別公平理論在中國的表現形式及其適用范圍。通過對2010—2016年CFPS 數據的深入分析,我們發(fā)現,中國夫婦在家務分工方面的性別不平等程度很高,但受擴大化家庭傳統(tǒng)的影響,中國女性能從父輩那里得到較為充分的育兒支持,且這種育兒支持對女性的生育決策具有重要影響。相比之下,丈夫的家務貢獻對妻子生育行為的影響很小,且僅在父輩無法提供充分育兒支持的情況下才會發(fā)揮作用。
這項研究充分說明,家務分工對生育行為的影響取決于具體的社會情境。因此,將性別公平理論直接照搬到中國并不合適。我們認為,性別公平理論是在歐美國家的核心家庭傳統(tǒng)之下提出來的。在核心家庭,丈夫是唯一可以分擔妻子家務勞動和育兒責任的人,因此丈夫的家務貢獻會對妻子的生育行為產生至關重要的影響。然而,在中國的大家庭傳統(tǒng)之下,父輩取代了丈夫的角色并深度參與到育兒實踐之中,這在很大程度上弱化了丈夫的家務貢獻對妻子生育行為的影響,導致性別公平理論在中國不成立。
然而,盡管性別公平理論并不適用于中國,但該理論強調的女性的工作-家庭沖突對生育的影響卻具有很大程度的普遍性。因此我們認為,我們應當在更加廣義的層面上來理解性別公平理論,即我們不必過于糾纏丈夫的家務貢獻是否有影響,而是聚焦于現代女性在生育之后可能遭受的工作-家庭沖突。如果從這個角度來看,那么所有有助于緩解女性工作-家庭沖突的因素都對生育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只不過在西方核心家庭的背景下,丈夫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而在中國擴大化家庭的背景下,父輩的作用超過了丈夫。此外,還需強調的一點是,雖然我們發(fā)現在當代中國,父輩在育兒中扮演的角色比丈夫更加重要,但并不意味著這種情況在未來不會發(fā)生變化。特別是,我們發(fā)現在核心家庭,丈夫的家務貢獻對妻子的生育行為具有非常重要的影響。隨著中國家庭的核心化趨勢日益明顯[1]王躍生:《中國城鄉(xiāng)家庭結構變動分析——基于2010年人口普查數據》,《中國社會科學》2013年第12期。,我們預計丈夫對妻子生育決策的影響會變得越來越重要,因此,努力推動家庭領域的性別平等依然具有重要意義。
還要討論的一點是,無論我們強調丈夫還是父輩對女性生育決策的影響,我們都依然在家庭這個范圍內尋求緩解女性工作-家庭沖突的辦法。除此之外,來自工作和國家層面的支持也同樣值得關注。實際上,McDonald 在后續(xù)的研究中已經突破了他最初設定的性別公平理論的討論范圍,并深入分析了家庭政策、家庭友好型的勞動力市場安排對生育的影響[2]McDonald, P., "Low Fertility and the State: The Efficacy of Policy", Population and Development Review, 2006, 32(3),pp.485-510.,這無疑為性別公平理論提供了更為廣闊的發(fā)展空間。但遺憾的是,以往學者在討論性別公平理論時卻并未關注到這些點,反而過于糾結丈夫的育兒角色及其對妻子生育行為的影響。如果我們采用更加廣義的性別公平理論來看待中國的低生育率現象,那么很顯然,在強調家庭育兒責任的同時,國家和市場都應當出臺相應的政策來幫助女性更好地平衡工作與生育之間的關系,從而幫助家庭以及整個社會更好地應對低生育率可能帶來的各種挑戰(zhàn)與風險。
最后,由于數據及本人研究能力的限制,這項研究也不可避免地存在一些缺陷。首先,本文通過是否與父母同住和同住父母的年齡來測量隔代養(yǎng)育的可及性,這種測量方法并不完善。一方面,僅關注同住的父母會忽視不同住父母對子女家庭的育兒支持;另一方面,僅通過年齡來反映祖輩育兒的能力也存在缺陷。未來的研究需要同時考慮同住與不同住父母對子女的育兒支持,并更好地測量他們參與育兒的意愿和能力。其次,中國女性的生育行為深受計劃生育政策的限制,為了反映這種限制,我們在模型分析時納入了四個政策變量,但這種統(tǒng)計控制并不全面。正如前文所述,中國的計劃生育政策存在明顯的地區(qū)差異,但由于樣本量的限制,我無法分地區(qū)進行統(tǒng)計分析。此外,也無法分孩次進行分析,這都有待后續(xù)的研究加以補充并完善。最后,中國的計劃生育政策也處于不斷調整與變動之中。2013年,國家出臺了“單獨二孩”政策,2015年又進一步出臺了更為寬松的“全面二孩”政策。這項研究所使用的數據采集于2010—2016年,恰好處于生育政策的調整期。為了盡可能控制政策波動的影響,我們在數據分析時納入了年份虛擬變量,但政策調整的影響程度和方式仍需要進一步的研究和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