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縣的佳

墨耘

一

佳縣是陜北的名縣。佳縣的山，不是像五岳那樣平地而起、向上突出的大山，而是因為億萬年的風沙侵蝕、水土流失而導致的向下分割的山。所以這一帶的山往往與深溝相連，從山上看溝壑縱橫，從溝底看夾縫中起山巒。山構造的獨特性導致了山上風光的獨特性。在山頂上看，一個個梁峁、一個個溝壑相互交錯，仿佛任憑歲月刻下一道道皺紋的安詳老人。放眼望去，黃土、河灣、青草、古樹、夕陽、白云……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幅多彩的動態(tài)畫卷;在山底看，黃河岸邊突兀的石頭，或站，或臥，或穩(wěn)固，或欲墜，或千瘡百孔，或平整峭立，形態(tài)各異，在黃河水的映照下，更顯千姿百態(tài)。

佳縣山色的代表是白云山，它與縣城隔溝相望，氣勢非凡，素有“關西名勝”之稱。它雄踞黃河西岸，山上松柏蒼郁，重巖疊嶂，是國家AAAA級旅游景區(qū)。它也是西北地區(qū)最大的道教圣地，景區(qū)內(nèi)大小廟宇殿堂鱗次櫛比，大處看雄偉壯觀，小處看精美絕倫。除此之外，站在山上還可以遠眺寬廣的黃河大峽谷，覽盡蒼勁的黃土風光。白云山的精華在白云觀。白云觀始建于宋代，主建于明清，因明萬歷帝給白云山親頒圣旨一道而聲名大震。白云山上終年白云繚繞，白云觀立于山而脫于俗，兩者相得益彰，對聯(lián)“寺院有塵清風掃，山門無鎖白云封”道出了其中的玄妙。

二

黃河自內(nèi)蒙古而下進入晉陜境內(nèi)后，左帶呂梁，右襟陜北，深切于黃土高原之中，將其蒼涼雄渾的豪氣盡集于此。流經(jīng)佳縣境內(nèi)后，黃河在這里不斷輾轉騰挪，轉出了好幾道灣，奔流湍急的河水在這里也平緩了很多。站在佳縣東北城頭極目遠眺，可以看到黃河水自天際與山體相連迎面而來，到城腳下來了個急轉彎，順著城墻方向悠然而去，又消失在層巒疊嶂之間，而更遠方，就是遼闊的大海！此情此景，不由得想起“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的時空滄桑。特別是夕陽西下之時，太陽余暉與晚霞紅光映射在黃河水面，河面上金光萬道，如詩如畫，宛如人間仙境。

現(xiàn)在，金光閃爍的黃河水已不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黃色了，只是在陽光照耀下，反射出一片片金黃。更多的時候，黃河已經(jīng)是“清”河了。這些年來，一般從前一年10月份到第二年6月份汛期開始，黃河的水都是清澈的，再也見不到那種濁浪滔天的景象了。黃河水質變清的主因是近年來保護母親河行動中，加大了生態(tài)保護力度，西部實施退耕還林和大規(guī)模攔沙工程，使得黃河中上游生態(tài)環(huán)境不斷優(yōu)化，加之冬季到來年夏季之前水流量減少，水流變緩，泥沙沉淀，形成了清澈的黃河水。現(xiàn)在在晉陜大峽谷黃河兩岸，分別修筑了沿黃“一號公路”，順著公路看層疊的山色、清澈的河水、翠綠的沙洲在這一帶交相輝映，再也見不到“九曲黃河萬里沙，浪淘風簸自天涯”的蒼涼，只有“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的壯闊。

三

棗是人們十分喜愛的一種食品。佳縣是紅棗的原產(chǎn)中心，有著三千多年的棗樹栽培歷史，其沿黃河百里棗林帶的溫度和濕度是紅棗得天獨厚的適生區(qū)，區(qū)內(nèi)紅棗產(chǎn)量高，壽命長，被當?shù)乩习傩兆u為“鐵桿莊稼”“搖錢樹”。又因它具有產(chǎn)品、食品、禮品、藥品、保健品、工藝品和商品等七種功效，被尊稱為“七品官”。

位于佳縣城北二十公里處黃河岸邊的泥河溝村的古棗園，是迄今為止世界上發(fā)現(xiàn)的栽培歷史最長、面積最大、品質最好的古棗園，入選“全球重要農(nóng)業(yè)文化遺產(chǎn)”。早在公元400年左右，這里就開始栽植棗樹，現(xiàn)存古棗園總面積三十六畝，各齡古棗樹一千一百余株。其中一株距今一千四百多年、栽自唐代的“棗樹王”，干周3.41米，正常年份每年產(chǎn)棗兩百多斤，被譽為“中國棗樹王”“棗樹活化石”。每年5到9月份，走進泥河溝千年棗園，恍若進入了世外桃源。一棵棵飽經(jīng)滄桑的、樹皮皸裂的棗樹傲然挺立，一枝枝虬然蒼勁的枝干攀附交錯、姿態(tài)各異，一簇簇果實累累的枝葉繁茂密集、遮陰蔽日。整個園區(qū)吸收了千年的精華，門口大石頭上雕刻著由黃土畫派代表人物劉文西題寫的“中華棗源”幾個大字，神韻畢現(xiàn)，令人嘆服。

棗樹耐鹽堿、干旱，生命力極強，有著甘于奉獻的精神。佳縣的棗，更顯其價值之非凡。北京同仁堂有“佳州油棗入藥可醫(yī)百病”的記載，可見其不僅有食用價值，也有藥用價值。早在千年之前，古人就認識到棗的獨特價值，寫出了不少稱贊棗的佳作，如王安石作《賦棗》詩盛贊：

種桃昔所傳，種棗予所欲。

在實為美果，論材又良木。

……

試想在紅棗成熟季節(jié)，來到泥河溝千年棗園，聞一聞千年棗香，品一品千年棗味，是何等的愜意！

四

白云觀是佳縣道家文化的一處代表。在這里，佛教文化同道教文化交相輝映，代表者如香爐寺。香爐寺位于佳縣城東200米的香爐峰峰頂，東臨黃河，三面懸空，僅西北面以一狹徑與縣城古城門相通，置身其上，如絕頂凌空，低頭俯瞰，滔滔黃河蜿蜒東流。此情此景，激發(fā)了無數(shù)文人墨客的詩情，清朝佳州知州尚崇年在《詠香爐寺》中寫道：“峰頭目斷落霞遠，渡口人歸秋水長”。

清朝乾隆皇帝喜歡微服私訪，一次來到葭州境內(nèi)，看到山坡河灣里棗樹片片，牛羊撒歡;地里勞作的百姓還不時傳來歡快的山歌;村舍雖破舊，但多數(shù)人家五谷雜糧倉滿囤圓。這一切，使乾隆改變了原來對葭州的印象。一日，他來到葭州城北，看見一個俊俏的少婦，白皙的雙手正扶著碾桿碾小米，舉止憨厚大方，洋溢著自然美。乾隆不禁吟出一首小詞來：

騎白馬，過荒莊，

誰家少婦碾黃糧，

玉腕桿頭托，

金蓮裙底忙。

……

輕帚掃，慢簸揚，

幾回佇立整容裝，

汗盈粉面花含露，

糠撲娥眉柳帶霜。

鞋且儉賢與良，

可憐淑女配田郎。

清朝嘉慶年間，葭州知州高珣《同人登白云山禮佛》是佳縣人文詩詞的代表作：

無端身寄白云中，咫尺真如帝坐通;

佛現(xiàn)曇花開覺路，客來芝閣酹董風。

千山入目望無極，萬派奔流去自雄;

愧我塵緣猶鹿鹿，空教慧眼笑愚蒙。

1920年，佳縣黃河船工李思命，不經(jīng)意間在黃河岸邊開口一唱，一首感天動地的黃河船夫曲《天下黃河九十九道灣》就誕生了：

你曉得天下黃河幾十幾道灣哎？

幾十幾道灣上，幾十幾只船哎？

幾十幾只船上，幾十幾根竿哎？

幾十幾個那艄公嗬呦來把船來搬？

簡練而深沉的旋律，樸素而飽含歷史滄桑的詞句，成為陜北民歌中的經(jīng)典，也是迄今為止最具代表性的黃河符號。

五

佳縣縣城雄踞巍峨的石山之巔，東依滔滔黃河，西、南臨蘆水天險，三面環(huán)水，四周斷崖絕壁，絕壁凌空，城墻環(huán)立于絕壁邊緣，地勢十分險要，故有“鐵葭州”之稱。“鐵葭州”之“鐵”，還體現(xiàn)在葭州大地浸透著一代代鐵骨凜然的英雄，賜予“鐵葭州”之淳樸厚實、頑強不屈的浩然正氣。無數(shù)英雄的錚錚鐵骨，演繹出的一幕幕金戈鐵馬的故事總讓人蕩氣回腸。

這里誕生過一代又一代保家衛(wèi)國的英雄。南宋將領徐徽言、孫昂二將軍，在抗擊金軍、保衛(wèi)葭州城的戰(zhàn)斗中壯烈獻身，成為那個時代舍身為國的民族英雄。

1947年，毛澤東主席轉戰(zhàn)陜北期間來到佳縣，在這里戰(zhàn)斗、工作和生活了一百個日日夜夜。其間，毛主席在佳縣的梁岔村指揮了著名的沙家店戰(zhàn)役。在神泉堡起草《中國人民解放軍宣言》，第一次提出了“打倒蔣介石，解放全中國”的口號，從而揭開了全國戰(zhàn)略進攻的序幕。在這里，毛主席修改審定并公布了《中國土地法大綱》，揭開了中國土地改革的序幕。在這里，中共中央起草了《中國人民解放軍訓令》，重新修訂了中國人民解放軍的“三大紀律，八項注意”。10月18日，毛主席和隨從工作人員從神泉堡來到佳縣視察工作，親筆為中共佳縣縣委題詞“站在最大多數(shù)勞動人民的一面”。毛主席“萬里寫入胸懷間”的胸懷是何等的壯闊，為中國人民謀幸福的風骨是何等的剛健！

1942年的冬天，佳縣農(nóng)民李有源挑著擔子去縣城，看見一輪紅日從東方升起，他立刻聯(lián)想到正在陜北的人民領袖毛澤東，就像這溫暖的太陽。于是，他套用《騎白馬》的調(diào)兒，填上新詞。后來經(jīng)過整理改編，一首唱紅全中國的《東方紅》就誕生了。它曾創(chuàng)下了演唱人數(shù)和演唱次數(shù)最多等多項世界紀錄，還搭載我國第一顆人造地球衛(wèi)星升空，成為反映民心、響徹寰宇、歷久彌新的歌曲。在新時代，佳縣又涌現(xiàn)了“全國十大誠信之星”“三秦楷?！甭飞愤@樣的模范人物，五十多年如一日踐行著“站在最大多數(shù)勞動人民的一面”的初心，也讓佳縣正氣、淳樸、厚實、頑強的風骨一代代傳承下去。

歷史的車輪已經(jīng)走遠，奔騰的黃河永不停息。過去的金戈鐵馬換來了今天的復興盛世，我們再也不用有李白“黃河二尺鯉”“點額不成龍”的憂思了。遠離點額化龍的追求，親近清風明月，水光山色，豈不更自由自在？于是感慨道：

碧水黃沙深谷秀，

清風皓月山川幽。

當年二尺黃河鯉，

點化何如自在游？

責任編輯：柴思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