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葉廣芩家族小說的飲食文化書寫

女作家葉廣芩1984年出生于北京，受到北京文化的熏陶，其作品透出濃重的京城貴族氣息。葉廣芩對北京街頭巷尾的市井文化有著很深的了解，她以北京為背景創(chuàng)作的家族小說《采桑子》《狀元媒》《豆汁記》等，展現了北京文化。飲食文化是葉廣芩家族小說中的一個重要特點。本文以葉廣芩家族小說中的飲食文化書寫為研究對象，通過對《采桑子》《狀元媒》《豆汁記》等小說的深入分析，研究飲食文化書寫的成因及其獨特性。

葉廣芩的家族小說，如《采桑子》《豆汁記》等，將目光聚焦于一個大家庭的興衰以及家族成員命運變遷上，而飲食文化是家族興衰的重要表現。在小說《采桑子》和《豆汁記》中，作者描繪了北京宮廷飲食的精致典雅、平民飲食的寡淡粗糙、市井小吃的琳瑯滿目等。一方面，這些瑣碎生活的描寫體現了女作家的細膩文筆，使她的家族小說充滿溫情;另一方面，作者通過日常飲食文化的變化來體現時代的更迭與人物命運的變遷。

一、飲食文化書寫的成因

作家的文學創(chuàng)作與其生活的環(huán)境密切相關。葉廣芩出生于北京大家族，她的爺爺是西太后慈禧的親弟弟，屬于地位顯赫的皇親國戚，她父親有著“鎮(zhèn)國將軍”的封號。家族出身對葉廣芩的文學創(chuàng)作影響頗深，她筆下的大宅門生活大多是以第一人稱的角度進行書寫，帶有自傳的色彩。

這種特殊的大家族后裔身份，在趙樹德的通俗小說集《老北京人兒》中有相關描寫。書中的張老爺子是將門之后，雖過著平常日子，卻十分講究：遇到婚喪嫁娶、外出拜客、要緊的飯局時，張老爺子必先去澡堂子洗澡、修腳、剃頭、刮臉，并修剪鼻毛、耳朵、眼毛，一定要拾掇得利利索索的。由此可見，大家族的文化已經深深烙在他們的腦海之中，成為一種生活態(tài)度。日常煩瑣的規(guī)矩是生活的寫照，這就不難理解葉廣芩小說中對大家族日常生活，尤其是精致飲食的描寫了。

此外，北京作為一座重要的城市，自遼金以來出現了多民族文化交流融合的現象，并在清末民初達到鼎盛，北京飲食具備了宮廷、少數民族、官府和市井四大風味特色，飲食格局完全定型。民族文化的交流也對飲食產生了影響，因此，北京的飲食文化融合了多個民族的食物制作工藝與傳統，有來自北方游牧民族的燒烤，也有來自南方江浙一帶的湯菜，山東魯菜在相當長的時間里占據著北京餐桌的半壁江山。

老北京人的生活就是“一口京腔，兩句二黃，三餐佳肴，四季衣裳”。由此可見，北京人對于吃十分重視，吃與聽戲、穿衣同等重要。北京飲食文化的涵蓋范圍特別廣，不只是在有名的餐館、飯店里，胡同、四合院里也有飲食文化的蹤影，如便宜坊、六必居等，這都是北京飲食文化的代表性場地。

正是因為有這樣的飲食文化傳統，北京的餐飲行業(yè)十分發(fā)達。居住在這里的人重視吃，而且非常講究，飲食文化漸漸滲透人們生活的各個方面，影響著人們的生活習慣和精神面貌。北京的地域文化為很多作家提供了豐富的創(chuàng)作素材。

小說《豆汁記》中寫了隆福寺東邊夾道的賣豆汁小攤：“頭頂一個白布棚子，一個繃著臉，目不斜視的老頭子，兩條長板凳，一張小矮桌，周圍是鬧哄哄的人，左邊是賣炸灌腸的，右邊是賣切糕茶湯的……”那發(fā)酵過的帶著酸味兒的豆汁配上焦圈、咸菜，在夏天喝得汗流浹背才算好。這樣的描寫還有很多，它們看似無關緊要，實則與小說主題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二、懷舊傾向的推動

20世紀80年代，隨著市場經濟的發(fā)展，文學創(chuàng)作發(fā)生了變化，人們對未來產生了焦慮，關注的焦點也開始由未來轉向過去穩(wěn)定的生活。中國文壇出現了尋根派，不少作家出現了懷舊的書寫傾向，如陳忠實的《白鹿原》、莫言的《紅高粱》等，都渴望從歷史中尋求精神的救贖與慰藉。葉廣芩的家族小說也十分重視對家族歷史的重構以及家族優(yōu)秀文化的書寫，希望以此反思當下生活中存在的精神困境，并從中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

（一）特殊的人生經歷

葉廣芩出生在北京的貴族家庭，因為她年紀最小，沒有經歷過家族興盛時期，而感受到了凋敝。作為一位作家，同時也是一位家族變遷的親歷者，葉廣芩回望自己的家族，通過想象構建出家族的歷史。飲食成為她家族書寫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正是這部分描寫使得她的家族小說十分細膩，充滿溫情。

1948年，葉廣芩出生于北京，1968年分配到陜西。真正讓她與文學結緣，并開始走上文壇的地方是西安。1990～1992年，她在日本求學，創(chuàng)作了《風》《霧》《雨》《注意熊出沒》等值得關注的作品。她在小說《注意熊出沒》中，寫到陸家的廚子精湛的廚藝。雖然是在異國，但是她的寫作內容還是對京城美食的回顧。正是因為這種出生在北京，后又遠離北京的生活經歷，讓葉廣芩執(zhí)著于對北京文化的書寫。北京是她的故鄉(xiāng)，同時也是她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的資源庫。

葉廣芩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得到了父母和兄長的寵愛，因此，她以耗子丫丫為主人公，創(chuàng)作了三部小說，其在書寫家族記憶時多是以孩子的視角來展現。在這些小說中，除了寫耗子丫丫的淘氣，還寫了許多北京小吃。例如，在《夢也何曾到謝橋》中，她被父親偷偷帶到謝家，吃了好吃的炸醬面，領略到了藏在生蒜辛辣里的美味。在《采桑子》中，她和老七去買碗，在經過橋洞的時候，她總要來上一句：“驢肉肥呀！”天真爛漫之間卻是對美味的追尋。在《豆汁記》中，她用莫姜做的糕點——奶酥六品成功約到了自己的“心上人”。從這里可看出，美食在她的童年生活中占據著很重要的地位，成了她童年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記憶。這些記憶使得作家非?？粗貙︼嬍澄幕臅鴮?。

（二）對家族文化的懷念與反思

葉廣芩通過回憶和想象構建起了一個大家族在歷史長河中風雨飄搖的故事。20世紀90年代，市場經濟的發(fā)展給人們的生活帶來了巨大沖擊，傳統觀念的瓦解以及人們對財富的追求都使家的觀念變得淡薄。小說《采桑子》中的老三是改變最明顯的人物。在七格格——舜銘小的時候，老三是最像父親的孩子，能代父親管家，做派相當老成。老三也是一位極守孝道的孩子，二娘生氣，他就給二娘跪著。而晚年的老三卻將親情拋到九霄云外，將妹妹拒之門外。如果說老三在得知二格格去世以后，流下了眼淚，算是保留了一絲親情，那么他在利益的追逐上無法自拔，卻是將這最后一點親情也給抹殺了。

晚年的老三變成了鑒別古董真?zhèn)蔚膶＜?，但是他這個專家卻沒有將真才實學用到正確的地方，表面上兢兢業(yè)業(yè)、鑒定技術高超，背地里卻干著騙人的勾當：他將真血玉說成假的，以假玉的價格買進、真玉的價格賣出，從中賺一大筆錢。他不僅僅攫取陌生人的利益，對自家兄弟也不例外。老五的兒子金瑞懶散了半生，最后因為老五留下的一只古董碗而開始鉆研古玩，當他的人生因為這只碗而有所起色的時候，這只碗卻被老三扣留了。老三說老五生前就已經被趕出家門，不配擁有金家的東西。親情在金家老一輩人身上消失了，在小輩中間更是淡泊到了極點。

葉廣芩在小說《唱晚亭》中有對金家小輩們的描寫，他們將父親和子女聚會的唱晚亭前的石頭拉去切碎，只是為了尋找里面的玉。小輩之間的感情就像那堆碎石一般，在金錢面前破敗不堪。小輩們追求金錢，早已忘了祖宗家訓，忘記了大宅門里的禮儀規(guī)矩，手足之情淡漠，整個家族分崩離析?？杀氖沁@種決裂不是因為家族受到了來自外力的沖擊，而是從家族內部開始的。因此，葉廣芩十分懷念父親在世時，一家人聚集在一起唱戲、聽戲的時光，反思和批判現在年輕人唯利是圖的

腐敗生活。

三、飲食書寫的獨特性

官府菜和官府文化關系密切，其中承載著官宦家族的歷史記憶，承載著一個家族的發(fā)展過程。葉廣芩家族小說的獨特之處就是將家族興衰、人事變遷與飲食文化緊密聯系在了一起，她筆下的家族與美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舜銘的母親嫁入金家?guī)资?，金家長輩相繼去世，金家眾兄弟因恩怨紛爭而各奔東西。舜銘的母親就像是一張網，努力地將這個殘破的家聚攏到一起。舜銘的母親不擅長做飯，但她做的春餅卻極受歡迎，與金家老二交好的順福，也對舜銘母親的春餅情有獨鐘。舜銘母親的一生就像她擅長做的春餅，中間包裹著百般滋味。

葉廣芩在小說中寫了一道金家獨有的腌菜——糖醋白菜?！叭“撞诵那谐闪鉅?，再與雕成梅花形狀的紅胡蘿卜同用白糖和上好白醋腌制，封存壇中，隨吃隨取。吃時再配以鮮綠香菜，紅綠白相間，酸甜適口，好看又好吃”，糖醋白菜是金家祖?zhèn)鞯氖炙?。然而，世事變遷，家族敗落，兄弟姐妹生死離別。多年后在舜銓家里吃糖醋白菜的時候，過去的一切浮現在舜銘的眼前。她這個不愛說話、對畫畫癡迷的七哥，經歷了大宅門的興衰、親人的背叛與分離，仍舊給人一種與世無爭的態(tài)度，也只有他才能做出地道的糖醋白菜，讓人吃起來有家的味道。

飲食是人生的重要部分，無論是富貴還是貧賤，都離不開飲食。而對待飲食的態(tài)度，恰恰也能體現出人物對待人生的態(tài)度?！捌骶哔|而潔，瓦翁勝金玉;飲食約而精，園蔬愈珍饈。布衣暖，菜根香，恬淡平靜的百姓日子才是最彌足珍貴、最舒服養(yǎng)人的”，這是小說《豆汁記》中，劉成貴得出的人生感悟，同時這也是作家對飲食與生活的體悟。

四、結語

葉廣芩的家族小說中，飲食文化是重要的內容。例如，《豆汁記》中的莫姜，無論生活發(fā)生了怎樣的變化，她始終專注于飲食;《采桑子》中，作者對飲食禮儀及市井小吃進行了深入的描寫。作為一位出生于北京大家族的作家，葉廣芩的特殊身份和經歷讓她的小說帶有很強的自傳性質，飲食描寫展現了家族的變遷。一方面，這和作家所處的文化環(huán)境有很大關系，另一方面反映了時代浪潮中，作者對家族歷史的深切反思。在葉廣芩的筆下，飲食與人物命運關系密切，飲食成為她表現人物命運的重要手段。

（北方民族大學文傳學院）

作者簡介：高甲梅（1990-），女，山東臨沂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中國少數民族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