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秋良
章蕓蕓從上海出差回家,進門的那會起,兒子土豆纏著她就不肯松手。
這孩子當時預產期過去一周了,還賴在肚子里不肯岀來,要早拱出來十天,去年下半年就關進學堂門了??炱邭q了,還是這樣濞嗲嗲的。土豆奶奶掛在嘴上一句話,“嬌兒不孝,嬌狗上灶?!闭率|蕓不以為然,兒子是媽的心頭肉,捧在手上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她并不責怪兒子濞嗲嗲。一個月不見了,她任兒子黏稠纏綿。她不能生二胎了,懷里的兒子是醫(yī)生一刀剖開肚皮扯出來的,做娘的當然要慣著。
“土豆,媽給你帶回這么多吃的玩的,喜歡嗎?”
“喜歡,愛媽媽?!?/p>
“乖寶寶,親媽一個?!?/p>
母子倆纏綿到晚上九點鐘,章蕓蕓哄孩子睡,“去跟奶奶睡,爸媽明天要上班,土豆要上幼兒園。”
兒子嘟嚕著小嘴,不肯睡,找理由說,“奶奶口里臭烘烘的,我聞著要嘔?!?/p>
聲音不大,章蕓蕓忙用手捂住小嘴。
產假休完,章蕓蕓要上班了。她要請保姆,丈夫邢志剛不同意,說有的保姆貪玩手機,煩孩子吵鬧,就給孩子喂安眠藥。章蕓蕓上班后,土豆上幼兒園前就一直是他奶奶帶著。土豆上幼兒園后,婆婆就回山里去了。這次她參加總公司脫產培訓,丈夫邢志剛才把婆婆從山里接來。剛從大山里進城那會,婆婆不用牙膏牙刷漱口,早晨晚上,雙手在水龍頭接捧水,送口里一鼓一鼓噴出來完事了。同桌吃飯,都能聞到那股漚臭味。有次她下班回家,看到婆婆用嘴嚼碎蘋果,然后用手摳出來,塞進一歲多的兒子口里。章蕓蕓肺都氣炸了,上前就從兒子口里摳出黏糊糊的碎蘋果,和婆婆吵了一架。婆婆說:“土豆他爸,就是我一口一口喂大的!長這么壯實,這么高的個子。你嫌棄我臟,你自己喂吧?!币慌拢牌呕厣嚼锶チ?,害得章蕓蕓首尾不能相顧。經過丈夫和風細雨般調解勸說,婆婆才又從山里回到城里。山里人進城如修行,要適應城市人生活得慢慢來。章蕓蕓是有個性脾氣的人,雖然內心不滿,礙于丈夫,她盡量去包容婆婆,不露慍色,盡可能和顏悅色地說話。自己的父母不在了,沒有其他人可依仗,只能靠婆婆公公。婆婆也不容易,兩女一崽,帶大這個孫接著帶那個孫,風車一樣在幾個城市兜兜轉轉,把公公一個人丟山沖里。
兒子土豆撒嬌說:“那你陪我睡一會?!闭率|蕓把兒子哄上床,一曲“小燕子”沒唱完,兒子已進入夢鄉(xiāng)。章蕓蕓的這首兒歌不僅土豆百聽不厭,丈夫也愛聽。他工作有時煩惱睡不著,章蕓蕓就用這首兒歌催眠。
邢志剛在市里一個非常搶眼的局里擔任科長,參加了青年干部培訓班的學習,是組織上重點培養(yǎng)對象。夫貴妻榮,章蕓蕓當然很支持丈夫在仕途上爬坡上進。她在公司是中層干部,工資收入也比丈夫高,但在街坊市井人們心里,她的含金量不如丈夫,同進同出這個小區(qū),和丈夫打招呼的多。
章蕓蕓哄孩子睡著后,回到自己的臥室。她沖完澡,穿了一層薄薄的絲綢睡衣,躺在床上,一會看手機,一會瞄一眼浴室里的丈夫。大學同學,一米八的個子,學?;@球隊主力。在眾多女同學的追捧中,章蕓蕓輕易就把白馬王子攬在懷里?;楹?,尤其是土豆出生后,她對丈夫把山里人的陋習帶到家里,甚為不滿。特別是婆婆、公公,進屋不換鞋,把鼻涕,口水,吃飯時啄剩的魚骨頭、肉骨頭吐得滿地板。章蕓蕓發(fā)過幾次怒火,可每次在床上,丈夫一番貼耳細語的勸告安慰,她的火氣很快便云消霧散了。不幾天,山里人的陋習又浮生眼前。丈夫又重復著。日子就這么一年一年過下來。章蕓蕓對自己腹語,摯愛他,嫁了他,就認可他,包容他,包括山里的陋習,包括他家人的陋習。母親去世前,也是這么開導勸說她的。
邢志剛從浴室里出來,毛巾也沒披一條,光身子就上床,排山倒海般撲向章蕓蕓。
“喔——喔喔——喔——”
“家里怎么會有公雞叫?”章蕓蕓驚恐中推開丈夫。
章蕓蕓去上海學習,邢志剛就打電話給母親,說他準備進山去接。母親在電話那頭問,土豆他媽不在家?去學習了,要一個月才回。母親爽快答應了,不要接,我坐火車自己來,我和你爹想土豆呢。那天邢志剛帶著土豆去火車站接,省城是終點站,等人全部下完了,母親才扛著大包小包,最后一個走出來。母親坐了一天一夜的綠皮火車,一點倦意都沒有。她丟下兩大包東西,伸手就摸土豆的臉蛋。土豆有點躲閃。
“叫奶奶,叫奶奶。”邢志剛催兒子。
“土豆,你看,奶奶給你帶什么來了?”她不在乎土豆的躲閃,一把將東西揪過來,打開一個剪了很多孔的編織袋。
“大公雞?”土豆驚喜地喊叫。土豆上幼兒園大班,老師早兩天還給他們講大公雞勇斗黃鼠狼的故事。大公雞把土豆和奶奶的距離拉近了。
“媽,你帶只大公雞來干嗎?”邢志剛有些疑惑。
“你這就忘了?你長這么大個,比你爸高出一頭,吃了十幾只大公雞。孩子不長個,吃公雞是最好的法子。”母親看看邢志剛,看看土豆,不無自豪地說。
邢志剛忘不了。讀初中前,他矮塌塌的,一直坐前排,在老師眼皮底下晃。父親從爺爺那里得傳秘方,殺公雞吃,孩子就像青菜淋尿素,瘋長。初中讀完進高中,他一個學期能吃幾只公雞,母親還一定要看他吃完見碗底,吃得邢志剛打哇。上高中讀寄宿,母親專門送爆炒公雞到學校來,一個鋁飯盒裝得堆起來。特別是公雞的兩粒子,邢志剛后來吃得惡吐,母親仍不放過他,逼著他吃。進大學了,滿二十歲了,還在長。山里孩子長出一米八的個頭,少見。邢志剛內心還是承認,公雞含雄激素豐富,特別是那兩粒睪丸。
去年疫情沒回大山家里去,今年兩口子帶土豆去看爺爺奶奶。父親對邢志剛說,這孩子像你,小時候不長個,七歲了,要上小學了,高矮跟三四歲的娃差不多。去年我喂了一窩公雞,讓孩子多吃幾只。這話被章蕓蕓聽到了,當著父親的面沒吭聲,回城的車上,對他說,千萬不能殺公雞給土豆吃,那是愚昧。你記住了,不能讓爸媽送大公雞到家里來,不能宰大公雞給兒子吃。雄激素多了,臉上長粉刺,你看你這張臉,凹凸不平。土豆做過多次檢查,各項指標正常。長個子有個年齡段,這與遺傳有關,你不必擔心兒子比你矮。邢志剛沒有接話,而是嘴貼妻子耳朵,說了幾句怕兒子聽到的話。章蕓蕓用手狠勁在邢志剛大腿上掐了把,“鬼才信,大公雞能有這個功效!”
望著編織袋里的大公雞,邢志剛搖晃著腦袋,他不知接下來婆媳會發(fā)生什么爭吵。好在章蕓蕓去上海培訓,要一個月才回,回家就把叫雞公宰了,變成糞便拉岀來,她永遠不會知道。
邢志剛幫母親扛著東西,讓土豆牽著奶奶,穿過長長的隧道,又橫過兩條馬路進了停車場。幾個包塞進汽車尾廂,編織袋里的叫雞公,土豆不肯放尾廂,他要抓在手上。汽車一溜煙朝家奔去。邢志剛母親看孫子這么喜歡公雞,一臉的滿意。
邢志剛家住夢澤園小區(qū)臨江最高的那棟三十樓。邢志剛當時猶豫不決,主要是購房首付要六十萬,錢不夠,他不好意思向山里的父母開口,即使開口,他們也沒幾個錢。章蕓蕓很堅決,把她父母留下的金器首飾、收藏的字畫全賣了,買下了這套一百八十平米的房子?,F在看,買強了,房價翻番了。最讓邢志剛滿意的是兩個陽臺,朝南一個,朝東一個,陽臺是開發(fā)商的贈送面積。他們臥室隔墻的陽臺朝東,很大。雙休日,端杯茶,捧本書,觀江聽濤,甚是愜意。
回到家里,邢志剛去廚房磨刀霍霍。他對兒子說,晚餐要奶奶爆炒公雞給你吃。
大公雞被從編織袋里提出來,雙腳被一根麻線捆綁著,站立不穩(wěn)。土豆圍著大公雞轉圈,用腳踢它,逗它,口里不停地喊“站起來,站起來”。見狀,土豆奶奶忙上前松綁。大公雞便昂首挺胸站立在餐廳。大紅冠子豎著,長長的頸項全是透亮的黑羽毛。再往下,大公雞披一身金黃泛紅的羽毛,像將軍的戰(zhàn)袍,尾毛像孔雀那樣翹起來,也是透亮的黑,一對鷹爪腳穩(wěn)穩(wěn)站立,不懼人,特別漂亮,特別可愛。那雙雞眼,打量著土豆,打量著周圍的一切。
邢志剛提刀來捉雞。
“爸,你要干什么?”兒子問。
“宰了給你吃,助你長大個?!?/p>
“不許你殺它,我要養(yǎng)著,要讓它生蛋。”土豆說完大哭大叫,滿屋跑。
母親一旁哄孫子:“不哭不哭,不殺不殺,聽土豆的,養(yǎng)著。傻孩子,公雞不生蛋,母雞才生蛋。你爸能生你嗎?你媽才能生你。”
邢志剛望著母親,哭笑不得。
大公雞就這么養(yǎng)下來了。母親用泡沫板圍了個雞窩,就在東邊陽臺,他和賀蕓蕓喝茶的地方。
邢志剛詳詳細細把公雞養(yǎng)下來的全過程,對章蕓蕓作出解釋。
章蕓蕓剛才高亢濃烈的情緒,被隔墻那聲公雞的叫聲沖散了。
一大早,土豆奶奶聽到一聲尖叫,忙跑出來看,以為出了什么大事。原來是大公雞飛到當圍墻的泡沫板上,昂頭伸脖子,瞪大眼睛看著來陽臺拿東西的章蕓蕓。章蕓蕓害怕大公雞撲向她,發(fā)出驚恐的喊叫,憤而離開陽臺,上班去了。大公雞養(yǎng)在陽臺上一個月了,章蕓蕓回家一周后,第一次抬腳去陽臺。那布滿一臉的陰云,那沉重的關門聲,何時會有一場鋪天蓋地的雷暴雨襲來,土豆奶奶是預測不到的。她見兒媳已學習回來,就嚷嚷著要回山里去,怕和兒媳發(fā)生口角,把兒子夾中間不好做人。可邢志剛父子不讓回。
土豆奶奶把大公雞抱下臨時雞窩,口里碎念,“一只公雞,有什么可害怕的?它能吃了你?”轉而對大公雞說:“你不老實趴窩里,哪天剁了你燉湯吃?!贝蠊u乖乖地蹲回窩里。
兒子送孫子土豆上幼兒園去了。往日都是章蕓蕓送,自大公雞進駐,送土豆的任務就移交給邢志剛了。土豆奶奶看著大公雞,心里念叨著:你在山里、在家里都是一更才叫,進城了,住高樓,闊氣了是吧,咋上床睡覺你就開始喊叫呢?土豆奶奶埋怨了大公雞一番,轉而又埋怨兒媳婦:你是皇帝的千金?公雞叫,古人稱司晨,它是履行職責,它是工作,跟你每天上班一樣。公雞不叫,天會亮嗎?公雞叫幾聲,就喊睡不著,那是你不累。你跟我進山砍幾天柴,挑幾擔糞,沾床就能入睡。埋怨了兒媳婦一通,又自言自語罵兒子:你也是,冇寸用,白長這么高的個子,被媳婦捏柿子餅一樣。
兒子幾次背著土豆和章蕓蕓和她說:“媽,你趕快把大公雞處理掉,要不我會累死的,不累死也會氣死。機構改革,幾個單位合并,我還有不有科長當,蒙在鼓里。當不上科長,進步就冇指望,蕓蕓那里也交不了差?!彼敃r就回嗆兒子:“你做通你兒子的工作,是土豆要留著的。小屁點,就這么慣著,你們都怕他,要我做惡人?我從家里帶公雞進城,是要殺的,是給土豆吃的,是讓他長個子的?!彼谛睦镟止荆合衲惆帜遣沤袪攤?,火暴脾氣來了,把我摁地上揍一頓,氣還沒消,又把我抱上床……哪個女人不服帖?
土豆奶奶想起這些,有些不好意思。又罵自己,咋瞎想呢?她突然來了靈感:大公雞早早就開叫,是不是冇母雞做伴?是的,肯定是的。在山里,一群母雞圍它轉,進城住這么高的樓,它能不心慌嗎?她隨即進到客廳,抄起電話打進山里:“喂,老頭子,坐火車送兩只母雞過來?!崩项^在電話那頭問“咋回事”,“小祖宗不讓殺公雞,在家養(yǎng)著呢。每天早早開叫,蕓蕓被叫得睡不了。有母雞做伴,白天折騰,累了,就不會大早就叫?!?/p>
“好的,趕明天我就搭火車送過來。”電話那頭回復。
“要兒子開車接嗎?”
“我自己曉得來?!?/p>
土豆奶奶又回到陽臺上,對大公雞說:“明天就給你送伴來,兩只,夠你折騰的?!?h3>四
邢志剛這幾天有些沮喪。三個局合并后,他只當了個副科長。一個科長,五六個副科長,他還算幸運的,副科長中排第一。有的科長、副科長,合并后沒安排職務,成了主任科員、副主任科員。合并前欣賞信任他的原局長因年齡畫線,這次合并時就退下來了。邢志剛要回到原來的狀態(tài),他對自己已沒有多大的信心。而他老婆章蕓蕓,卻順風順水,從上海學習培訓還沒回來,公司已任命她為總經理助理,年薪翻了一番,設在上海的總部傳出話來,下一步可能晉升副總經理。那天兩口子躺在床上,交換各自的情況時,章蕓蕓拍拍他的腦袋,說,你爬不上去就調整心態(tài),沉下心來在家把孩子管好,支持我的工作。一個家庭,總要有人在前方當韓信,帶兵打仗,沖鋒陷陣;也要有人當蕭何,建立可靠的后方基地,做好后勤供給保障。邢志剛沒有打反口,老婆雖說得不入心,但現實擺在這里。邢志剛為討老婆歡心,營造母親在家里長期入住的氛圍,他靈機一動,翻身壓在章蕓蕓身上,說,我保證當好后勤部長,做好后勤供應。
邢志剛今天一早開車送材料去省城,返回才下午三點多。放以前,他會再回到辦公室,而今天,他就直接回家了。陪母親說說話,勸母親在章蕓蕓發(fā)脾氣時,少說幾句,不添薪加油,火藥味就慢慢淡了,消了。到五點鐘,他再去幼兒園接土豆。他愿意多承擔些家務,支持章蕓蕓的工作。夫貴妻榮,妻貴夫榮,在一個鍋里舀,反正是一樣的。
他掏鑰匙開門,里面反鎖了。他掄拳頭捶門,里面沒有反應。糟糕,早兩天液化氣爐子有小毛病,要修未修,會不會液化氣泄漏,母親中毒?他拿出手機要打“110”,突然看到墻上有開鎖的小廣告,他急忙按廣告上的號碼打過去,不到二十分鐘,開鎖師傅背了個大帆布袋坐電梯上來了。正要動手,門開了。
“爸?”兒子喊老子。
“怎么就下班了?”老子問兒子。
邢志剛忙轉過身掏出五十塊錢塞給開鎖師傅,打發(fā)走人。
“爸,我媽呢?”
“在房里?!?/p>
邢志剛看到父親有些手足無措,母親在房間里,還關著門,似乎明白了為什么門被反鎖。
邢志剛埋怨父親,你來時打個電話,我開車去車站里接。
父親回復兒子,接什么,我又冇瘸腿跛腳的,又沒挑幾百斤的擔子,送兩只母雞過來,搭乘公交,挺方便的。
“送母雞?”
“你媽說,公雞每天天黑就鬧著,司晨報曉不按時,怕是要母雞做伴?!?/p>
“爸,城里晚上燈火通明,白夜如晝,是公雞生物鐘錯亂,不是要母雞做伴。你還往這里送雞來,章蕓蕓為那只大公雞煩死了,每天板著臉,就差吃了我。你趕快把這三只雞殺了?!?/p>
房門打開,母親對兒子說:“沒有土豆的許可,一只都不能殺?!?/p>
父親幫腔,你白長了個“把”,大男人怕堂客,沒出息。
邢志剛在父母面前無可奈何,無言以對。
父親要趕在章蕓蕓下班前,搭乘下午五點半的火車回山里去。母親也要跟著父親走。邢志剛對父親說:“土豆好久未見到爺爺了,他特想爺爺,天天念著。你不想他?你這一走,他回來見不到,曉得了,那他還不把這屋鬧翻?”
邢志剛號準了父親的脈:爺爺特別喜歡孫子。聽邢志剛這么一說,父親心軟了,就決定留下來住一宿。
邢志剛趁機對父親說,你兒媳在城里長大,聽她父母曾經說過,自小怕雞。有次她母親帶她逛菜市場,一只雞從籠子里跑出來,從她頭頂騰空飛過,把她嚇暈了。自此,她見到雞就緊張,厭惡,害怕。你又送來兩只雞,千萬莫讓她曉得了。等明天她上班去了,你把三只雞剁了,利落處理掉。電梯房陽臺養(yǎng)著雞,樓上樓下曉得了,影響鄰里關系,小區(qū)物業(yè)曉得了,找上門來還要罰款的。物業(yè)罰款,依章行事,下狠手。
父親點點頭,算是答應了邢志剛的要求。
“那我現在就把雞殺了?!备赣H說。
“殺不得,土豆回來進屋的第一件事是去陽臺看公雞。你殺了,他回來看不到,那不得清靜?!蹦赣H阻止說。
“那就把母雞殺了?!备赣H說。
“母雞也殺不得,蕓蕓就要下班了,不能讓她見到雞。”邢志剛說。
“見鬼了,這也殺不得,那也殺不得。”父親極不高興,心里埋怨兒子怕堂客。
“把裝母雞的袋子先丟在我睡的床下,蕓蕓看不到,土豆看不到,等他們明天上班的上班,上幼兒園的上幼兒園,等他們都出門了再處理?!蹦赣H提出建議。
“要得,要得。就按媽講的辦。我這就去接土豆?!毙现緞傔B忙附和。
邢志剛出門時接了章蕓蕓的電話,說公司總部來人,她要晚點回家。邢志剛松了口氣,他原本擔心父親送來的兩只母雞,又會增加不穩(wěn)定因素。章蕓蕓見不到雞,就冇事了。
章蕓蕓到晚上十點多才回家??偣救耸虏縼砣耍魈煨几笨偨浝砣诉x。她原以為是自己。去上??偛颗嘤柷埃」究偨浝矸磸蛧诟浪W習,展示自己的才識。學習期間,也聽到風聲,參加學習的學員,都是各省公司的副總人選,人事部部長還跟班學習,實際是考察。今天人事部來人,總經理要她做接待,安排好吃住行,她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和沖動,走路帶風,眉梢眼角都掛笑。酒席上,總經理打了開場白后,示意章蕓蕓敬酒。她是東北人,遺傳父母的基因,有半斤的酒量。欣逢喜事,她便拿出東北姑娘的豪爽,一杯一杯灌。酒過幾巡,她記不得了。人事部的領導招架不住,酒后露來意,說這次來,是和省公司商量,也是通氣,總部擬派一位副總空降來省公司。聽到這個信息,章蕓蕓手上的酒杯險些掉地上,她有些失態(tài),臉上的酒意瞬間被陰云遮掩。省公司老總多次眼色示意,她才穩(wěn)住自己。好在人事部的領導醉意中沒有覺察到她情緒的變化。
章蕓蕓回到家里,沒有洗漱,和衣上床,像砍倒的樹一樣往下倒。
“媽媽,你身上好大的酒臭味。”土豆大叫。
“你怎么跑這里來了?”章蕓蕓有些惱怒。
“爺爺來了?!?/p>
“什么時候來的?怎么沒聽你爸說?!?/p>
邢志剛要解釋,土豆用小手捂住他的嘴巴,小嘴貼著章蕓蕓的耳朵說出自己發(fā)現的秘密。
晚飯后,土豆操作遙控坦克玩。這輛坦克是章蕓蕓上海培訓時買回的。坦克鉆進奶奶睡的床底下,不管土豆怎么操作手上的遙控器,坦克在床下發(fā)出“呼呼呼”的轟鳴聲,就是不肯出來。土豆便爬進床底,發(fā)現坦克爬上一只編織袋。袋里有雞“咯咯咯”叫。
章蕓蕓借著酒勁,騰地從床上跳起來,沖進公公婆婆睡的房間,酒桌上的憋屈此刻徹底爆發(fā)。
“這是我的家,你們把雞養(yǎng)床下,當這里是養(yǎng)雞場啦!”
公公婆婆已躺下了。聽兒媳婦這么一吼叫,公公的暴脾氣也被點燃,他翻身站起來,指著兒媳婦,叫著:“誰在你家床下養(yǎng)雞啦?”
“有的,有的,媽,我看到了?!蓖炼苟阍谒麐屍ü珊笞C實。
“土豆,別亂說,床底下哪會有雞呢?”邢志剛去拖兒子。
父親把床墊往旁邊一掀,說:“龜孫子,你看看有不有雞?”實際是在罵孫子他媽。
床底下沒有雞,章蕓蕓一時啞口。
土豆從他媽身后伸出頭,那只裝雞的袋子不見了。雞哪里去了?鬼精鬼精的小家伙眼珠子一轉,叫道:“陽臺上,雞放陽臺上去了?!?/p>
章蕓蕓氣嘟嘟地轉身沖去東面陽臺。土豆跟在后面。
兩只母雞依偎在大公雞的兩邊,三根頸項交織在一起,發(fā)出“咯咯咯”的細語聲。它們似在傾訴離別后的衷腸。
章蕓蕓一見,怒不可遏。她沖上前,一腳踢翻用泡沫板搭建的雞棚,抓起三只雞往夜空中扔去。怒火加酒勁,她已不懼雞了。
三只雞像傘兵跳下飛機,張開翅膀,發(fā)出“喔喔喔”“咯咯咯”的尖叫。夜空如一塊棉布罩著這座安靜下來的城市,突然被一只大公雞和兩只老母雞的叫聲劃開一道裂痕。
父親母親提著行李包沖出家門,他們要連夜搭綠皮火車回山里。
一陣雷霆暴雨過后,家里迎來片刻的寧靜。
“快,邢志剛開車,我們帶上土豆,去火車站堵,把你爸媽追回來。”章蕓蕓突然覺得自己酒醒了。
責任編輯:吳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