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帥奇,李裕玲,邵 濱
(1.中央民族大學 國際教育學院,北京 100081;2.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 漢語學院,北京 100024)
印度尼西亞(以下簡稱“印尼”)中文教育可追溯到1690年創(chuàng)辦的“名誠書院”,[1]距今已有超過三百年的歷史。最初其性質為華僑傳承中華文化的“義學”。近代印尼中文教育以巴城中華會館1900年開辦“中華學校”為起點,呈現(xiàn)“三起兩落”[2]的特點。
印尼中文的地位和功能均屬于外語,[3]中文教育類型屬于第二語言教學。印尼國民教育體系內的中文教育形式,在學前、基礎與中等教育階段已逐步變化為“三語學校”中的“中文”課程。在高等教育階段,中文主要作為特色外語專業(yè)或外語選修課程。截至2018年,印尼開設中文專業(yè)的高等院校已超8所,“三語學?!惫灿?7所。此外,以8所孔子學院為主、新興在線中文培訓機構為輔的中文教育格局也在逐漸形成。
印尼中文教育的發(fā)展與中印兩國在政治、經濟、旅游等方面日益密切的合作相關。印尼是最早積極響應“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國家,將本國“全球海洋支點”戰(zhàn)略與中方“一帶一路”倡議對接。經濟方面,截至2020年,中國連續(xù)九年成為印尼最大貿易伙伴、印尼第二大投資來源國;[4]旅游方面,2018年中國游客占印尼國際游客總數(shù)的13.52%,是印尼第二大國際游客來源地。[5]印尼中文人才需求不斷攀升,印尼人民學習熱情不斷提升,中文學習人數(shù)持續(xù)上升。以來華留學人數(shù)為例,2018年印尼來華留學人數(shù)為15,050人,在來華留學生源國中排名第7位;[6]2019年印尼來華留學人數(shù)近17,000人。①
印尼的官方語言是印尼語,中文的法律地位是外語。中文在印尼只能作為外語進行教學,在公立學校中屬于語言課程,性質為第二語言教學。[3]梳理印尼的語言政策可知,從1975年第一屆印尼語言政策研討會,到2009年印尼第24號法律,再到2014年第57號總統(tǒng)政令,印尼政府的中文語言政策呈現(xiàn)“鼓勵——禁止——解禁”的發(fā)展態(tài)勢。
印尼的教育政策對中文進入印尼國民教育體系產生直接影響。印尼教育政策從1978年全面禁止中文在任何場合使用,直到1999年,時任印尼總統(tǒng)哈比比發(fā)布批準復辦中文教育的第4號總統(tǒng)令,允許在校學生選修中文課程,印尼中文教育才真正“解凍”,[7]其被禁止時間長達20年。2000年第6號總統(tǒng)決定書,華人可以公開民族身份、舉辦文化活動,印尼中文教育中的文化課程才得以開展。2005年4月25日,在雅加達發(fā)表的印尼中國結為戰(zhàn)略伙伴關系宣言第26條中,明確提出“加強教育合作,積極開展培訓交流,鼓勵相互教學對方語言”。此后,中印兩國國家領導人和教育部負責人陸續(xù)達成了一些有關中文教學的合作事宜,包括學歷互認、教師培訓、教材編寫、互派學生等。至此,印尼中文教學資源開發(fā)和建設才逐漸走上正軌。
印尼教育體系中的中文教育主要分為兩個部分:一是學前至中等教育階段是以私立國民型學校的代表“三語學?!薄"凇叭Z學?!笔侵形娜谌胗∧釃窠逃w系的典型,該模式是印尼傳統(tǒng)華校轉型的新路徑。華語、華人語言文化教學活動合法化,[8]并將中文作為一門外語課程進行開設。二是高等教育階段的中文相關專業(yè)課程及作為外語選修課的中文語言課程。目前,印尼至少有22所大學已經或即將開設漢語課。據(jù)統(tǒng)計,開設中文專業(yè)的學校超過8所,其中最早開設中文系的公立大學,為1950年創(chuàng)立的印度尼西亞大學;最早開設中文系的私立大學,為1986年創(chuàng)立的達爾瑪大學。萬隆Maranatha大學、日惹Muhama Diya大學、棉蘭的蘇北大學,以及建國大學、基督教大學等也都開設了漢語系;泗水智星大學、比得拉大學、雅加達Skeolah Tinggi Pariwisata Trisakti大學和atmajaya大學則以“中文+專業(yè)”為導向,致力于培養(yǎng)“中文+商貿”、“中文+會計”、“中文+翻譯”等方面的人才。[9]
探究印尼中文教學資源從學前教育到中等教育階段的準入機制,可通過考察“三語學?!敝性O立的“中文課程管理機制”,即華文部主任或負責人制度。該類人群負責學校所有中文課程的教學大綱、教師、教材等。在印尼三語學校協(xié)會的統(tǒng)籌帶領下,教學資源會得到進一步有效協(xié)調,印尼三語spk學??芍苯右胫蟹浇滩?,進行教材試點使用。印尼中文教學資源在高等教育階段的準入門檻較低,具有較高的自主性。印尼高校的中文專業(yè)教師可自主選擇適配的中文教學資源,目前高校教師所選資源以中國出版的紙質教材為主,印尼本土中文教材為輔,其中專門用途中文課程的教材較少,部分教師自編教材作為中文教學資源的補充。
通過知網檢索2011-2020年印尼中文教學資源數(shù)據(jù),結合實地調研考察,共收集、篩選有效數(shù)據(jù)63條,以期基本涵蓋印尼目前使用的教學資源情況。印尼中文教學資源總體呈現(xiàn)以中國引入為主、自編補充的格局,具體表現(xiàn)為以下三個特點:
印尼在幼兒園、小學、初高中以及高等教育階段都擁有較為完備、專業(yè)的中文教學資源。而在所收集的63種教材中,中方獨辦教材占比44.4%,由此可知,中國提供的教材資源在整個印尼中文教學資源中起到主導作用。
基礎教育階段中文教學資源呈現(xiàn)隨學段遞增,據(jù)統(tǒng)計幼兒園4種、小學階段有24種、初高中階段25種。幼兒園教學的使用教材類型以自編講義為主,成書出版的教材不多。印尼國內本土化教材,幼兒園階段可供使用的僅有兩部,包括印尼國內出版的《兒童與青少年交際漢語》,與中國、印尼、馬來西亞三方合作出版的《寶寶語文教育系列之華文課本》。在泗水與雅加達的幼兒學段,使用教材為北京華文學院2010年編寫的《漢語拼音》。小學可使用的教材共計24本,包括中國大陸北語社出版的《天天華語》、暨南大學出版社的《中文》等,印尼本土開發(fā)的經典教材《梅花》《育苗華語》《千島華語》《好學生華文》等。同時,引進新加坡教育出版社與中國人民教育出版社共同開發(fā)的《小學華文》、以及新加坡教育部課程規(guī)劃與發(fā)展署小學華文教材組編寫的《好兒童學華文》。印尼小學階段的教學資源較為豐富,不僅有中方提供、印尼本土開發(fā),更可以引進相鄰地區(qū)開發(fā)較好的教材資源。初中、高中階段教材共計25種,大部分為中方提供的教材資源,高中、中專等階段的教材以北語社的經典教材《新概念漢語》《新實用漢語》為代表,多為針對成人中文學習的教材,突出中文的工具功能;印尼國內《高級漢語》《我的漢語》等也體現(xiàn)此特征。
實際使用時,小學與初中、初中與高中會出現(xiàn)教材混用的情況,從而表現(xiàn)出“節(jié)點下折”的特點,即在小升初、初升高的銜接時期出現(xiàn)教學難度突然下降的情況。同時小學階段還出現(xiàn)“教材中斷”的現(xiàn)象,即小學階段六年期間無法完成整套教材的教學。[10]由此可知,印尼不同學段的教材銜接性較差。此外,高等教育階段教材共計10種,基本為中方編寫出版的教材,本土教材較為缺乏;專門用途中文課程的中文教材較為缺乏。
印尼2010年開辦第一所孔子學院,截至目前共有8所孔子學院。印尼孔子學院中文教學資源總體呈現(xiàn)兩方面特征:
印尼孔子學院擁有類型豐富的中文教材資源。語言課程中,綜合類語言課程的教材數(shù)量最多,共有18種,其次是分技能語言課程的教材數(shù)量較多,包括聽說類14種,讀寫類10種。專門用途類課程教材僅4種,可以繼續(xù)加強。文化興趣課使用教材僅5種,可以進一步拓展。
印尼有5所孔院開設了專屬的微信公眾平臺,推送內容包括活動信息發(fā)布、志愿者個人教學與生活感悟、孔院當?shù)仫L光及風土人情等,面向對象主要是孔院學生、教師及志愿者。阿拉扎大學孔子學院與瑪瑯國立大學孔子學院分別建設了網絡孔子學院,上傳了豐富的網絡中文教學資源,影響較大。
印尼本土數(shù)字化中文教學資源,主要包括中文學習網站、中文學習手機移動端APP等。同時出現(xiàn)新型中文教學資源提供形式,如通過Facebook自發(fā)組成學習小組,進行線上線下混合式教學。線上中文教學資源,通過網絡形式跨越時間、地域的限制,為印尼當?shù)刈灾鲗W習的中文學習者提供了便利。印尼本土數(shù)字化教學資源主要呈現(xiàn)兩個特征。第一,中文學習型網站建設競爭激烈,線上教學個人品牌逐漸凸顯;第二,中文學習APP種類較多,F(xiàn)acebook群組學習與資源共享形式受到歡迎。
以“Bahasa Mandarin Indonesia”(印尼華語)“Belajar Mandarin Indonesia Online”(印尼在線學華語)為關鍵詞進行檢索,共有35個相關網站。從教學內容來看,不僅包括中文口語、拼音講練、漢字書寫等語言教學內容,同時還包括中國傳統(tǒng)故事、《弟子規(guī)》與“禮義廉恥”等文化教學內容。此外,還有中國電影視頻、跟唱中國流行歌曲等方式。網絡為當?shù)刂形膶W習者提供了使用中文的學習溝通交流的平臺。各類專門中文學習網站日訪問量從幾十至上千人次不等。
印尼線上教學的中文教師個人品牌逐漸形成。其中線上網課以麥高朋、hana Kunkwan online class、Jiahong Jian為代表。“麥高朋”(TJHEN WANDRA)創(chuàng)始人曾在北京留學,擁有碩士學位,致力于幫助印尼的學習者學習中文,搭建線上中文學習平臺。該賬號訂閱用戶14.8萬以上,單個中文教學視頻點擊量47萬次,在印尼中文學習者中影響較大。
印尼本土中文學習APP有數(shù)百種,下載量從300到3000不等,其中最受歡迎的漢語學習APP是“DALAM WAKTU 24JAM BELAJAR BICARA BAHASA MANDARIN”,評分4.9分,下載量2991次,可進行口語、聽力、閱讀等中文技能的學習。而“中印語詞典”為最受歡迎的“中文-印尼語”詞典類APP,評分4.7分,下載量2881次,其詞典功能頗受當?shù)刂形膶W習者好評。
Facebook群組創(chuàng)新了印尼中文教學資源分享的形式,F(xiàn)acebook群組中的學習形式為:利用中文學習APP提供教學資源;部分利用抖音(Tiktok)發(fā)布中文教學視頻、直播;部分ZOOM CLASS方式來進行中文教學與招生宣傳活動。從參與人數(shù)來看,動輒5-20萬的用戶參與,量級較大;從群組人員的身份來看,印尼各省的本土中文教師、中國內地與中國臺灣的教師均有參與,為群組中的學習者提供包括口語、詞匯、語法、漢字等方面較為豐富的中文教學資源。表10是印尼當?shù)刂形慕虒WFACEBOOK群組BELAJAR MANDARIN TIAP HARI(學中文)、mari belajar Bahasa mandarin和belajar mandarin臺灣pemula (bmtp)的基本情況。
FACEBOOK群組中提供的中文教學資源內容分布來看,以詞匯與口語為主,漢字占15%,語法占9%。絕大多數(shù)教學資源是依靠視頻或多媒體教學工具進行的中文詞匯講解。FACEBOOK平臺只能通過留言功能進行互動提問、溝通。中文教學資源在線上提供時,針對學習者的需求無法進行及時反映,其互動性有待提高。
圖1 Facebook學習小組中文學習內容分布比例
Facebook群組的中文學習群體,印尼當?shù)厝A裔與非華裔人群并存,平臺上無法及時判斷來自不同文化背景、中文水平、教育層次的中文學習需求。在提供資源時,對于線上中文教師的教學水平、計劃安排、個人魅力提出了較高的要求。同時,該類教學資源基本為線上直播中文詞匯講解、口語教學等,與傳統(tǒng)線下授課模式區(qū)別較大。學生自主選擇中文學習的內容、時間,對其學習動機與學習自律提出較高要求。
印尼Facebook群組所提供的中文教學資源仍缺乏系統(tǒng)性,其互動形式不成熟,內容以初級中文教學為主。作為一種新興的中文教學資源提供方式,可以從側面反應對印尼學習者的中文學習情況,同時也為線上中文教學資源的開發(fā)與輸入提供新的思路。
印尼中文教學作為其國民教育體系內外語教育的一部分,對促進中印兩國經貿往來,增強兩國民眾溝通,促進兩國旅游、外貿的等方面的進一步合作發(fā)展具有重要意義。對于印尼中文教學資源發(fā)展來說,未來應形成“印尼主導,中方協(xié)同,東南亞鄰國參與”中文教學資源建設新格局。深入挖掘印尼本土中文學習者的學習需求,秉持“需求導向”的中文教學資源建設理念,提供“+漢語”[11]的中文教學資源。
印尼主導資源建設,可避免兩國意識形態(tài)沖突。中方協(xié)同資源建設,可積極為印尼提供相應中文教學資源,并進行聯(lián)合開發(fā)。中國教育部中外語言合作交流中心、國務院僑務辦公室,均可提供教材、圖書、獎學金、夏令營等項目,并開展與中國部分學校締結姐妹學校、開設合作項目,合作開展教學資源的建設。東南亞鄰國參與資源建設,為印尼提供成熟建設樣板。以馬來西亞、新加坡為例,兩國毗鄰印尼,擁有豐富的本土化中文教學資源建設經驗,其語言、文化背景具有共通性,能夠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印尼中文教學各階段資源銜接度較低,適配的中文教學資源不充分,出現(xiàn)“節(jié)點下折”現(xiàn)象。印尼中文教學資源建設必須重視系統(tǒng)性,分階段逐步解決“節(jié)點下折”現(xiàn)象。首先,在頂層設計方面,抓緊制定印尼中文教育大綱,為教學資源建設提供依據(jù);其次,充分整合現(xiàn)存各學段中文教學資源,厘清教學資源銜接的關鍵問題;第三,統(tǒng)籌中文教學資源建設細節(jié),教材編寫的各個環(huán)節(jié)均抓牢抓實,在底層設計方面做到科學細致,并逐步將建設完畢的資源從試點使用走向全面推廣。
印尼中文教學資源建設需著重注意數(shù)字化中文教學資源的建設發(fā)展,探索以“技術賦能”為核心引領的數(shù)字化中文教學資源建設路徑。在線教育、微課資源、人工智能、虛擬現(xiàn)實等既實用而又前沿的教育科技,應主動服務于中文教學資源建設。針對現(xiàn)有數(shù)字化中文教學資源的使用,應逐步探索適配其使用特點的教學模式。應深入探索如何利用中文網站、中文學習APP、Facebook小組等數(shù)字化中文教學資源,激發(fā)印尼漢語學習者的學習興趣。面對“后疫情時代”對本土中文教學的種種考驗,融合前沿數(shù)字技術,把握在線教育方向,使“技術賦能”成為未來印尼中文教學資源的特色內涵,更好服務于未來智能化的中文教學。
注釋:
(1)該部分數(shù)據(jù)參見印尼前教育部副部長法斯里先生在2020年10月31日“印尼語/馬來語情境下的國際中文教學網絡研討會”上的主旨發(fā)言。
(2)印尼的“三語學?!?,即“由21世紀印尼華人個人(含多人合資)或團體興辦,以三語(印尼語、華語、英語)兼教為主要辦學特色,為華人子女傳承其民族語言和文化,同時為非華人子女教授華語作為國際語言,并以多形式傳播中華優(yōu)良傳統(tǒng)文化而開辦的新型華文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