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秋實
提到文廟,大家最先想到的大概是南京的夫子廟、山東曲阜的孔廟,但是鮮為人知的是,在沈陽,曾經(jīng)也矗立過一座文廟——盛京文廟。
文廟是紀念祭祀偉大思想家、教育家孔子的祠廟建筑,在歷代王朝更迭中又被稱作文廟、夫子廟、至圣廟、先師廟、先圣廟、文宣王廟,在各種稱謂里,文廟之名最為普遍。在我國古代建筑類型中,文廟是最為突出的一種,是我國古代文化遺產(chǎn)極其重要的組成部分,最直觀的就是可以使用“廡殿頂”的建筑結構。在清代,“廡殿頂”只能用于皇家和孔子的宮殿,其中又以重檐廡殿頂最為尊貴。沈陽作為“龍興之地”,清王朝的陪都,其文廟也一樣受到了清代皇家的最高禮遇,可以說曾盛極一時。
皇太極的抉擇
公元1625年,努爾哈赤遷都沈陽,東北地區(qū)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中心也由遼陽轉移到了沈陽?;侍珮O即位后,大力提倡儒家文化,各府縣的文廟學宮建設蓬勃興起,文廟成了城市中重要的文化建設項目和標志性建筑。
公元1629年,對于皇太極乃至整個清王朝而言,都是極不平凡的一年。這一年是他登基執(zhí)政的第三個年頭,隨著勢力范圍的不斷擴大,民族不斷融合,政權也逐漸穩(wěn)固,早期部落式的治理模式和民族分治政策弊端凸顯,不同民族之間的矛盾加深,難以滿足國家發(fā)展的需要。年輕的皇太極意識到,舊的制度已經(jīng)難以適應日漸龐大的部落,并逐漸成為束縛社會發(fā)展的桎梏,為此他苦思良久。
皇太極精通滿漢蒙三種語言,自小學習漢文化,熟讀漢族的經(jīng)史典籍,因此他能夠清楚地看出當時各種社會問題的根源,也能夠在漢族的經(jīng)史典籍中找到解決的方案。終于在這一年八月,他做出了一個足以改變部落命運的決定——振興文治,即效仿漢人王朝的治理模式?;侍珮O下旨在京修筑文廟,鼓勵學習儒學,下令貝勒府以下及滿漢蒙古各家所有生員參加考試,獎勵其中文義明通者,并極力推崇“以武功勘禍亂,以文教佐太平”的治國理念。
同樣在這一年,一場具有特殊意義的科舉考試,在皇太極的朝堂上舉行?;侍珮O即位后,一改其父努爾哈赤的民族歧視政策。他深知獲得漢族百姓及漢族上層精英力量的支持,對于穩(wěn)固統(tǒng)治的重要性。與此同時,參加這次科舉考試的漢族生員,也將此次考試視為救命稻草。他們迫切希望抓住這一機會改變自己受壓迫和奴役的處境,之后涌現(xiàn)出的多位漢人重臣,都為清王朝問鼎中原立下汗馬功勞。
以儒家文化為代表的漢文化因其固有的包容性,使得漢化之門一旦開啟,便要一直走下去不能停。不久,要求皇帝開經(jīng)筵、重典學的提議在大臣中間出現(xiàn)了。
公元1632年,也就是皇太極登基的第六個年頭,漢官王文奎等人提出將《四書》《孝經(jīng)》中的章句翻譯成滿文,每日向皇太極進講,使他能“聽政之暇,觀覽默會,日知越積,身體力行,作之不止,乃成君子”,這應當是清代最早提出開經(jīng)筵的記載。
歷史的發(fā)展更加證明,皇太極的決定對于整個后金政權以及大清王朝的發(fā)展都產(chǎn)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尊崇儒術,學習漢制,加快了滿洲統(tǒng)治階級的開化,盛京文廟就成了儒學在國家權力中樞傳播的載體和標志,推動著滿清統(tǒng)治者逐步完成漁獵部落封建化的轉變,后金政權開始逐步蛻變?yōu)樾劬岜狈降拇笄宓蹏?/p>
為表示尊孔敬儒,從順治皇帝進京后的9個皇帝,都為盛京文廟御書匾額,共計11塊??滴趸实鄣摹叭f世師表”和雍正皇帝的“生民未有”兩塊匾額,曾懸掛于大成殿之上。乾隆皇帝御書匾額三塊并親賦詩詞“:道接百王后,文崇一統(tǒng)前/規(guī)模誠有異,聲教訖無邊/志舊衣冠慎,懷新禮樂宣/辟雍創(chuàng)國學,合在洽熙年。”
民國時期出版的《沈陽旅游指南》對文廟有這樣一段記載:“省城之文廟位于大南城門里,清天聰三年,首建圣殿、三楹戟門、欞星門,至康熙五年,學宮增設,康熙二十一年,筑造東西兩廟,康熙三十二年,明倫堂及東西齋房竣工,而大門儀門及東西兩角門、學署六間相繼建設,至道光時代于圣廟西南隅萃升書院之南側增設孝子節(jié)婦二祠,并于春秋兩季執(zhí)行祭孔之舉……”可謂盛極一時。
風吹尚有痕
清王朝滅亡后,北洋政府依然很重視對于盛京文廟的保護,制定了祭祀孔子的章程,增設了祭祀禮器。但因當時的北洋政府也正處于風雨飄搖之中,國力衰微,許多政策沒能真正落實。到了20世紀20年代,由于國家的動蕩,長期的資金匱乏,以及西式學堂的引入,文廟已漸漸失去儒學氛圍,難以挽回地走向敗落,終于隨著清帝國大廈的土崩瓦解而歸于塵土。新中國成立后的1954年,文廟被拆除,平整成朝陽街小學操場,至此,鼎盛300余年的文廟,只留下“文廟里”這個名字。今天,我們也只有在一些上了年紀的老沈陽人口中,才能探知到一絲絲關于文廟的記憶。
著名建筑學家梁思成、林徽因夫婦曾于1928-1931年在東北大學任教。他們對清代關外建筑十分感興趣,曾多次帶學生前往故宮的大清門、文廟、昭陵等古跡采風、測繪,并留下了珍貴的資料。他們在建筑領域的成就與其在東北大學任教期間,對沈陽古建筑的考察和研究經(jīng)歷是分不開的。梁思成在沈陽工作期間,對于沈陽古建筑的保護和修復也提出了不少建設性的意見。當時沈陽市為拓寬城市地面交通,決定拆除老城的鐘鼓樓,梁思成為此大聲疾呼:“毀壞容易保護難,它們一旦消失就不能再恢復了!”這是他試圖為保護古建筑而發(fā)出的第一聲呼喊,也是他踏上保護中國古建筑道路的開端,雖然被拒絕了,但其在沈陽故宮、昭陵等地對古建筑的測繪調查,都為他的學術研究奠定了重要的思想和理論基礎。
2019年,山東曲阜“三孔”文化旅游區(qū)全年接待游客550萬人次,南京夫子廟秦淮河風光帶全年實現(xiàn)營業(yè)收入1.3億元。隨著消費水平的升級,人們出行不再滿足于簡單的吃喝玩樂,而是更加在意一座城市的歷史文脈和人文內(nèi)涵,為此,每座城市都在打造自己的“IP”,例如西安的“大唐不夜城”,杭州的“西湖風景名勝”。沈陽若想依托古城打造“盛京皇城”歷史文化街區(qū),僅憑借現(xiàn)存的沈陽故宮博物館和張氏帥府博物館是遠遠不夠的。
其實,復建沈陽文廟的構想由來已久,市區(qū)政府及有關部門也曾多次論證。在老沈陽城的東南復建文廟和魁星樓,建成后串聯(lián)起同在古城中的汗王宮遺址博物館、中街商業(yè)街、沈陽故宮博物館、東三省總督府、張氏帥府博物館,共同構建盛京皇城歷史文化街區(qū)。但由于歷經(jīng)變遷,文廟舊址附近如今正處在學校和住宅等建筑密集地區(qū),主干路網(wǎng)格局已經(jīng)形成,原址復建和遷址重建等多個方案,都有諸多難題,以至于復建工作懸而未決。
2017年,隨著沈陽市創(chuàng)建盛京皇城5A級景區(qū)的規(guī)劃問世,沈陽文廟似乎迎來了復建的曙光,但是沈陽文廟在這片土地上已經(jīng)消失了70余年。由于時間過于久遠,留存下來的史料十分稀少。經(jīng)過多番考證,專家尚不能夠精準確定原來盛京文廟的位置,文廟復建籌備工作一時難以進行。
研究人員曾在沈陽市沈河區(qū)朝陽一小院內(nèi)發(fā)現(xiàn)一株古樹,這是一株洋白蠟,樹冠高約20余米,樹干直徑達一米,需要二至三人才能合抱,據(jù)推斷這株古樹樹齡已超過200年。這讓研究人員又驚又喜,因為從遺留下來的文廟老照片上看,文廟的大門左側曾栽植過一株同樣的古樹,如今再看,這與遺留下來的老照片上的樹形別無二致。研究人員據(jù)此判定,古樹生長的位置正是昔日沈陽文廟大門的位置,復建籌備工作頓時豁然開朗。
這株古洋白蠟以自己跨越200多年的堅守,無聲地指證著早已湮沒于歷史的沈陽文廟的準確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