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遷云
因為前面有個人的背影很像你,就一直傻傻地跟在后面,直到那人轉身問我:“丫頭,你認錯人了吧?”
年少無知
你是個暴躁的小老頭,一直都是。你的學生都這么說,包括我。
記得班里總有幾個調皮男生,不好好上課,愛搞小動作,你就會用粉筆頭扔過去,急躁地吼:“父母供你們讀書,你們卻不用心,對得起誰?”
上課時,他們耷著頭任你數落;下課后,我卻不幸成為他們捉弄的對象。我的書包里常常出現青蛙、肉蟲子,都是男生們報復你的惡作劇。我不敢告狀,心里卻深深地恨著你,你干嗎要管那群熊孩子?
雖然你脾氣暴躁,卻一直很寵我。你40歲時才有了我,因此對我?guī)缀醢僖腊夙???墒?,我因為男生們的捉弄,越來越討厭你。我公然向你挑釁,上課趴著裝睡、不做作業(yè),甚至逃課。漸漸地發(fā)現,我對你的挑釁能換來那幫男生的示好。因為你對我越來越嚴厲,粉筆頭不時地砸在我的腦袋上。他們覺得,我和他們是一個陣營的。
那年6月,飛舞的柳絮像夏天的雪花。班里最調皮的男生告訴我,學校后面有個堆麥秸的場地,有成堆的柳棉,點著好玩極了。我偷偷地拿了家里的火柴,和他們溜了過去。
我們興奮地叫著、鬧著,拿火柴去點柳棉。一瞬間,火苗就躥了上來,燒了柳棉,燒了麥垛,并蔓延到更遠的地方。
很快,我們被聞訊趕來的主人逮個正著,被帶到學校。你讓母親拿出家里全部的錢,又命令我們幾個孩子一溜兒站著,大聲訓斥了我們很長時間。然后,你對麥垛的主人說,所有的損失都由你來賠。
我生平第一次不敢看你。你把我拉過來,先檢查我是否受傷,然后,嚴厲地告訴我失火的危險性。我“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撲到你的懷里,不管不顧地蹭了你滿衣襟的黑灰。
自此,我和那幫野小子轉了性。
此生永別
1992年秋天,我坐上了開往南方的列車,上了大學。
4年的大學生活,你說我出落得更像個大姑娘了。可是,每次照鏡子,我總在眉眼間看到你的影子——那高而深的發(fā)際,深凹的眼睛帶點兒深栗色,全都遺傳自你,即使我不愿承認。
大一時,有個帥帥的男生說喜歡我的眼睛,說深得像清泉,又亮得像星星。那段日子,我一直在心里感激你給了我一雙這樣的眼睛,因為我是那么喜歡那個男孩。
然而,我來不及將戀愛的喜悅與你分享,就失戀了。這件事情你一直被蒙在鼓里,每次放假回家,你都會跟我說:“丫頭,有喜歡的男生,就好好談一場戀愛?!蹦闩挛蚁衲阋粯油砘橥碛?。
有一年春節(jié),你早早地給我打電話:“丫頭,依家鄉(xiāng)的風俗,66歲要吃女兒一刀肉哩?!蔽颐靼啄愕囊馑迹胱屛以谀闵漳翘旎丶摇?/p>
只是,還沒等到你的生日,媽媽就在電話里告訴我:“你爸病了,老是發(fā)燒,輸了液吃了藥,總也不好。”
我聽后很著急,說:“那你們來我這里吧,我?guī)О秩タ床?。”那時,我剛剛大學畢業(yè),在省城找到工作。
見到你的第一感覺是,你又老了,并且很迅速。很快,醫(yī)院確診了,你患上了肺癌。
癌細胞在拼命地擴散,短短60天,你瘦得皮包骨頭,暴露的血管和青筋連針都扎不進去了。
我在單位和醫(yī)院之間來回奔波,每個早晨在宿舍用電飯鍋給你蒸雞蛋,像小時候你給我蒸的雞蛋羹那樣嫩。你怕我太辛苦,我卻怕失去和你一起相守的點滴。然而,你還是走了,走得那么急。
我很想你
過了這么多年,我答應你的事都做到了。我照顧媽媽,又找了個人照顧我,還生了一個和你有著一樣發(fā)際和眼睛的漂亮女兒。
父親節(jié)那天,商場有促銷活動。我拿著一件男式上衣比畫著,女兒問:“媽媽,你想買給誰呢?爸爸嗎?這件衣服顏色和樣式都太老了!”
怔了又怔,買給誰呢?
你走后的第一個父親節(jié),我一個人在街上走了好久。因為前面有個人的背影很像你,就一直傻傻地跟在后面,直到那人轉身問我:“丫頭,你認錯人了吧?”一句“丫頭”,讓我站在路邊淚水紛飛。
你走后,我只哭過兩次。另一次是在家聽了一個電視講座,講各種癌癥的預防。那個醫(yī)生說,末期癌癥的疼痛似萬蟻蝕骨,肺癌是其中最疼的一種。我當時正在為女兒做手工,心,瞬間疼得不能呼吸,繼而淚奔……
不知不覺,就寫了這么多。小老頭,我算了算,原來你離開我已經17年零6個月了。有一句話藏在心底多年,真的希望你能聽到:“爸爸,我很想很想你!”
覃小東摘自《現代婦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