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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 李正西
林非關于新文化建設的命題是在犀利鋒銳的文化哲思和美學思想的指導下展開的。
雖然林非沒有專門的文化哲學和美學著作,但如同許多著名的思想家一樣,凡是在學術上做出突出貢獻的學者都有深刻的文化哲思與美學思想做指導,都有深刻的文化哲學和美學思想的表述。
林非的文化哲學和美學思想都散落和滲透在他的論述對象和論述的過程之中。林非的研究領域涉及文化和文學的各個方面,集中在魯迅研究、散文研究及散文理論建設方面,并且做出了獨樹一幟的貢獻。他的文化哲學思想和美學思想也就集中地表現(xiàn)在這些方面,從而體現(xiàn)出視野開闊、深邃悠遠、深刻有力、犀利鋒銳的特征。這主要表現(xiàn)在,對創(chuàng)造生活和改造生活的對象化的深刻論述,對研究對象“散點透視”和“焦點透視”的認識和把握,對質樸和崇高的推崇和褒揚等方面,從而鮮明地表現(xiàn)出犀利鋒銳的特征。
其一,林非犀利鋒銳的文化哲學思想和美學思想表現(xiàn)在他的論著和創(chuàng)作中,轉化為對形態(tài)各異的紛繁復雜的思想現(xiàn)象、文化現(xiàn)象、文學現(xiàn)象的深刻有力的分析和論述,呈現(xiàn)出豐富多彩、含量豐富的特色。
首先是對創(chuàng)造生活和改造生活的對象化的深刻論述。作為文化哲學思想和美學思想的客觀對象的社會屬性、文化屬性、社會價值的體現(xiàn),是人類能動地創(chuàng)造生活的概括和凝結。這種“文化創(chuàng)造和美的創(chuàng)造”具有歷史的繼承性和延續(xù)性,會長久地影響著人們。同時這種“美的創(chuàng)造”又與人類生活的歷史條件、社會環(huán)境、生活環(huán)境和生活方式密不可分,從而有著復雜的形態(tài)。因此,作為“文化創(chuàng)造和美的創(chuàng)造”的主體并不能完全獨立地完成這一創(chuàng)造,而且由于受到歷史條件、社會環(huán)境、生活環(huán)境和生活方式的局限,作為“文化創(chuàng)造和美的創(chuàng)造”的主體還會在他的“美的創(chuàng)造”的過程中呈現(xiàn)出這樣那樣的缺陷,使其“美的創(chuàng)造”留下不盡的遺憾。這是我們判斷“文化創(chuàng)造和美的創(chuàng)造”,特別在判斷“文化創(chuàng)造和美的創(chuàng)造”的主體方面需要特別注意的。
而這也正是林非在對創(chuàng)造生活和改造生活的對象化的深刻論述,鞭辟入里地予以判斷和分析,表現(xiàn)出犀利鋒銳的特征之所在。如他對司馬遷的“文化創(chuàng)造和美的創(chuàng)造”的分析和評論就是這樣。他在《詢問司馬遷》一文中以抒情詩般的語言,歌唱了司馬遷《史記》這樣一部“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的“美的創(chuàng)造”,歌唱了司馬遷孜孜不倦地追求“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這一偉大目標,說這是道出了人類歷史上所有思想者的澎湃的心聲,認為:“一個真正是嚴肅和堅韌的思想者,一個真正是誠摯地探索著讓人們生活得更為美好的思想者,肯定會像他這樣全面地思慮著人類與宇宙的關系,考察著歷史往前變遷的軌跡,然后再寫出自己洋溢著獨創(chuàng)見解的著作來。”
然而,林非同時指出,司馬遷不可能脫離他所處歷史條件和時代條件的制約。在專制主義的枷鎖之下,在專制主義扼殺美的利劍的威脅之下,司馬遷一方面忍辱負重,表現(xiàn)出壯烈、偉大的品質和精神氣概;一方面又在專制主義的枷鎖之下,在專制主義扼殺美的利劍的威脅之下,無法真正道出自己全部真實的見解,甚至在慘絕人寰的專制主義的精神蹂躪之下,也不得不說出一些違心的話。這一精辟的見解、深入透徹的認識,是解剖《史記》這一“美的創(chuàng)造”得出的結論,因而具有振聾發(fā)聵的力量。林非具體分析了司馬遷的這種局限。他指出,如《今上本紀》中歌功頌德的詞句;《禮書》中闡述的尊卑有序、天地定位;《天官書》強調天人感應,強調星象的變化象征著人間福祉或災禍,司馬遷是“盡心地恪守著似乎來自天命的君臣之道,從而也就多少沾染上了盲目服從的奴性”。這都是“殘酷和暴虐的帝王專制統(tǒng)治”給予司馬遷沉重的精神創(chuàng)傷所造成的無可奈何的巨大悲劇,并且使得司馬遷連同專制帝王的濫施刑罰也在《樂書》中予以肯定。所有這些,都是在全面認識司馬遷對歷史和社會所做的對象化的基礎上所得出的結論,而且具有撥開歷史迷霧的穿透力。
這在對魯迅思想的局限性的研究方面同樣犀利深刻。他在《章、魯思想比較之一例》一文中指出,有學者認為,魯迅在1909 年前后對于西方資產階級民主政體的激烈否定是受到章太炎的影響,但這并不符合實際。章太炎并不像魯迅那樣完全否定西方資產階級民主制度,而只反對其中的代議制。魯迅“這一帶上無政府色彩的見解,自然是受到斯蒂納等人的影響,這在《文化偏至論》中表現(xiàn)得相當清楚。正是無政府主義的思想影響,使魯迅對民主主義產生了嚴重的誤解。這種剔膚見骨的見解當然是在求真務實和深刻研究的基礎上做出的”。
其二,林非對于“文化創(chuàng)造和美的創(chuàng)造”的方法的認識,不僅看透其優(yōu)越性,同時也看到了其局限性。這是對“文化創(chuàng)造和美的創(chuàng)造”的尊崇,也是對“文化創(chuàng)造和美的創(chuàng)造”的局限性的警惕。尊崇其創(chuàng)造,同時也要警惕其局限性,更要警惕虛假、欺騙、炒作、故弄玄虛的種種蒙蔽,不要覺得他們真的是掌握了某種真諦。林非在對各種創(chuàng)作方法的分析判斷方面同樣表現(xiàn)出犀利鋒銳的特征。例如,他對盛極一時的將當代文學做出“楚文化”“吳越文化”以及“尋根文學”的表述的分析,就切中要害。他在《當代文學研究的尺度問題》一文中指出,這其中滲入的是“大發(fā)思古之幽情”的落后的和陳舊的思維,而并不是具有現(xiàn)代性和優(yōu)越性的思維方式?!俺幕薄皡窃轿幕痹缫炎兓拖觯瑢Α俺幕薄皡窃轿幕钡暮魡緞t是一種企圖割裂趨于統(tǒng)一的中華民族文化的懷舊的觀念的表現(xiàn);“尋根”,如果只是欣賞和贊頌霉爛的專制主義的文化老根,則是對愚昧和野蠻的欣賞和贊頌;“尋根”,甚至鼓吹“原始情欲力量的盲目發(fā)泄”,更是趨向人性的喪失,“成了獸性的張揚”。這些損害“文化創(chuàng)造和美的創(chuàng)造”的虛假、欺騙、炒作、故弄玄虛的觀念,必須用現(xiàn)代觀念加以糾正。林非的這一犀利鋒銳的表述,表現(xiàn)出他對創(chuàng)造生活和改造生活的對象化論述的文化哲學思想和美學思想的深刻性。
林非對西方創(chuàng)造美的方法的認識也同樣鞭辟入里。他對企圖創(chuàng)造美的比較文學、結構主義、精神分析的文學批評方法,以及接受美學、系統(tǒng)論、控制論、信息論的種種方法都認真地閱讀、分析和研究。得出的結論是“文學不管顯得多么奇妙和神秘,卻總是社會審美功能的一種表現(xiàn),它絕不能離開對人類命運的探索”,“我們十分痛切地反對舊式的盲從,我們自然也應該嚴肅地反對新式的盲從”。在上述種種鋪天蓋地、氣勢洶洶的“新式的盲從”中,林非以清醒的思考、分析的眼光、透徹的理解、科學的判斷、博覽群書的睿智,舉重若輕地科學地分析了上述種種學說,指出了上述種種學說的特點與局限。
例如,他指出,比較文學經(jīng)過一百多年的發(fā)展,形成研究“國際文學關系史”的科學方法,并且具有巨大的潛力。但其“影響研究”的過程中忽略的是鑒賞和審美過程在文學發(fā)展中的作用,其發(fā)展為“平行研究”的審美審視,變得極為廣泛,但也在已有的理論和方法的簡單框架內,難以納入全部的文學范疇。他指出,不是專門研究比較文學者,可以擴大視野,但不可不看到其局限。例如,他認為“結構主義”企圖尋找文學作品的內在結構,但純粹從形式著眼,將文學與語言學的模式等同起來,也表現(xiàn)出一種牽強附會的形式主義傾向。
又例如,他說,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說對于西方現(xiàn)代主義文學側重表現(xiàn)內心世界起到了奠基與推進作用。但將一切立論都建立在性沖動和潛意識的基礎之上,就不能不趨于極端的片面性和走向理論上的荒謬;而榮格舍棄弗洛伊德所建立的“原型批評”,以“集體無意識”作為文學批評的立足點,是一種相當深刻的充滿歷史感的批評方法。但無論是弗洛伊德還是榮格的理論,都需要在吸收其合理的和有益的成分的同時,也摒棄其中不科學的成分,才是科學的態(tài)度。
再比如,他指出,接受美學強調讀者是推動文學創(chuàng)作的決定性因素,是相當準確和深刻的見解,但又往往過分輕視對作品本身美學價值的了解;而系統(tǒng)論、控制論和信息論被引入文學研究領域,代替了過去某些封閉、靜止和停滯的思維狀態(tài),從而將文學研究引向更為開闊的空間。但如果不契合文學本身特點,而是機械地套用,必然變得方枘圓鑿,捍格不勝。
林非說:“總之,對待一切科學研究,都必須有一種嚴肅的態(tài)度,嘩眾取寵和以偏概全,都是害人不淺的?!?/p>
林非在對創(chuàng)造生活和改造生活的對象化的深刻論述的犀利鋒銳的文化哲學思想和美學思想,值得我們認真地加以總結。
其三,是“散點透視”與“焦點透視”交互運用的“文化創(chuàng)造和美的創(chuàng)造”的思想,貫穿在林非先生的創(chuàng)作和論著之中。“散點透視”是中國哲學和文學批評包括繪畫批評、詩歌評點、小說評點、戲曲評點等常用的方法。散點透視可以不受時間、空間的限制,可以根據(jù)立足點的移動進行觀察,可以將零星的、分散的、零碎的組織進觀察中來,以充分地表現(xiàn)大跨度的空間和長跨度的時間的方方面面,從而形成總體的獨特的認識和獨特的“文化創(chuàng)造和美的創(chuàng)造”的評價。
這一思想在林非對魯迅思想和創(chuàng)作的研究、對魯迅中國文化思想研究方面表現(xiàn)得尤為突出。
體現(xiàn)在魯迅的思想和創(chuàng)作中的文化哲學思想和美學思想本身就具有“散點透視”的特征。正如林非所說,魯迅不是“那種專心致志于編織純粹和深奧理論體系”的思想家。魯迅是密切地針對社會和政治的各種問題,“充滿著從實踐中得來的生動和豐富內容”來印證和批評的思想家。因此林非認為,要把握魯迅在自己的實踐中檢驗和印證接觸到的所有的學說而形成的廣闊的內在的思想體系,就“應該把魯迅的思想,放在他所處的廣闊的時代背景前面來進行觀察”,“還應該放在中國近代思想史的長河中來進行觀察。要研究它在中國近代思想史上承前啟后的重要作用”。
這種研究需要運用的不是單向的、局部的、分割的、封閉的、靜止的、缺乏層次的分析方法,而是要“運用多種角度、多種側面和多種層次的分析方法,運用全面的、開放的和動力學的分析方法”來對魯迅思想和創(chuàng)作進行深刻全面的認識和評價。依靠在微觀和宏觀的結合上的“散點透視”的文化哲學思想和美學思想的評價,從而整合為完整生動的魯迅美學思想的圖畫。這當然首先需要對魯迅思想與創(chuàng)作有透徹的認識與理解,需要進行深入細致的分析和綜合研究。林非研究魯迅數(shù)十年,采用“散點透視”的文化哲學思想和美學思想的評價將魯迅研究上升到文化學和美學的高度,取得了豐碩的成果。
經(jīng)過林非這樣透視的結果,使我們看到了魯迅作為偉大的文學家和偉大的思想家超出他的同時代人的杰出之處,也讓我們深切地感受到中國文化在魯迅手中鮮活的流動和展示出本來面目的風貌。
與此同時,“焦點透視”也在魯迅研究中與“散點透視”并用,顯得格外深刻有力。林非的專著《魯迅和中國文化》是魯迅研究中最有分量的著作之一。其中,“散點透視”更多地體現(xiàn)在對魯迅思想和創(chuàng)作的總體把握上;“焦點透視”則更多地體現(xiàn)在對魯迅的每一個思想側面的分析上,做到總是將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歷史背景和各種議論聚攏來,聚焦到魯迅的認識上來,使得魯迅的深刻認識更為突出地彰顯出來。這是運用“焦點透視”的長處。
林非的散文創(chuàng)作也是“散點透視”和“焦點透視”交互并用的文化哲學思想和美學思想的產物。這也使得他的散文具有豐富的思想含量和豐富的情感內涵。散文家首先應該是思想家,才能使其散文具有強烈地沖擊人們心靈的力量和審美力量。林非說:“思索生命中奮斗的意義,思索種種宇宙現(xiàn)象的意蘊,思索民族和人類的命運。只有在傾瀉感情的漩流底下,始終沖撞出智慧和理性的火花,才可以提高散文的品位?!彼纳⑽娜纭镀胀由郊o行》《詢問司馬遷》《浩氣長存》《有朋自遠方來》《瀏覽二十四史》等都是這樣思索有力的篇章。而他那些記錄旅途感受的散文,在景物、景象和觀察視點的選擇上,也都是“散點透視”和“焦點透視”交錯并用的產物,如《廬山的云》《黃龍的水》《走向長?!贰陡卟食恰贰稄那甑矫辍返?,都寫得絢麗多姿、斑斕五彩、聲情并茂。透視內心世界的散文如《童年瑣記》《記憶中的小河》《牛棚背詩》等,無不在深刻的生活體驗中,在“散點透視”和“焦點透視”交錯并用中,透視出生活的苦澀和記憶的酸辛,也都具有啟人思索的力量。
其四,質樸與崇高的文化哲學思想和美學思想同樣在林非的研究和創(chuàng)作中顯示出特殊的魅力。
質樸,包括真誠、樸實、善良、真實、真情等內容;崇高,包括理想、信念、信仰、英雄意愿等內容。質樸與崇高這一美學命題表明,美是質樸的,也是崇高的;或者說,質樸的美必然是崇高的,崇高的美也是質樸的,而且質樸和崇高也是最有力量的。
這一文化哲學思想和美學思想集中體現(xiàn)在林非的散文理論和散文創(chuàng)作的研究中。
林非在許多篇文章中強調質樸與真誠在散文創(chuàng)作中的重要性,并做了清晰的說明。質樸是真誠的表達,是真情的流淌,但又與崇高聯(lián)系在一起,共同表現(xiàn)為高瞻遠矚,表現(xiàn)為與時代、與民族的進步,與精神文明的提高緊密聯(lián)系,并且是拒絕虛假、拒絕丑惡的產物。大力“表現(xiàn)深層的真誠,抒寫深層的真實”,才是提高散文創(chuàng)作思想和藝術水準的坦途。林非并且為此在多種場合、多篇文章中,通過多種途徑,大聲疾呼,摒除低俗的、粗俗的所謂“真誠”的表達,強調真誠和真實是散文的生命,強調崇高的情操是散文高質量的標志。
他在《東方散文家的使命》一文中說:“散文的靈魂是自由自在地抒發(fā)真情實感?!币虼耍鸪C揉造作和虛情假意,坦率和誠懇地展示內心生活的圖景,是散文的一個重要素質。他在《我心中渴望的散文》一文中這樣來說明散文的特質:“散文無疑是一種主觀性很強、個體異常鮮明的文體。因此在它里面就不可能沒有‘我’的出現(xiàn),不過,這個‘我’自然必須是真誠的,樸實的,善良的,向往美的,具有同情心的,具有理想和感情色彩以及哲理思索本領的”,而不是違背了真實,喪失了真誠的“頤指氣使,甚至或是虛張聲勢,造謠詆毀的”。
質樸與崇高也是衡量思想境界高下的標尺。他說,誠實是“散文藝術的極致,誠實是在于最大的誠摯和真切”。他因在特殊年代里自己的怯懦和退縮而自責懊悔,并在痛定思痛之后表示,要真誠地懺悔,下定決心“要在今后誠實地表達自己的思想和見解”。這種質樸真誠地表達出自內心,是主體力量強大的表現(xiàn)。而有的散文家諱疾忌醫(yī),死不認錯,從而就在內心的真實方面立即顯示出虛假和格調的低下來,孔子所說的“內省不疚,夫何憂何懼”,成了他抵制懺悔的擋箭牌,也因而使他成了一個悲劇的角色。
林非將散文理論和散文創(chuàng)作的建設,用質樸與崇高的文化哲學思想和美學思想加以觀照,極大地提高了散文創(chuàng)作的品位,極大地提高了散文創(chuàng)作的自覺性。這是林非作為新文化建設的思想家、散文理論家和散文家的使命,也是責任心所在。
其五,以上對林非“文化創(chuàng)造和美的創(chuàng)造”的思想的認識仍然是粗略的。即使如此,我們也可以感受到其鋒銳犀利、透入底里的力量,可以使我們在他學識的豐厚和犀利之中,領會到思想的啟迪和智慧的熏陶。
我以他發(fā)表于2004 年4 月7 日《南方都市報》上的《“打倒孔家店”之誤》一文對“打倒孔家店”公案的分析,作為犀利鋒銳的文化哲思和美學思想的結束。
林非指出,“五四”以來,“打倒孔家店”與“打孔家店”僅一字之差,以訛傳訛,讓歷史的原貌走了樣子,讓后人形成并不準確的印象,實在是不可取的學風所致。
林非說,“打孔家店”原本出自胡適的筆下。胡適在《吳虞文集》序言中盛贊吳虞是“四川只手打孔家店的老英雄”。此文刊載于1921 年的《晨報》副刊,收入《吳虞文集》之中,本來清清楚楚。但“正因為有些從事闡述近代文化史的學者或作家,不是很認真嚴肅地根據(jù)原始的資料,原原本本地加以抄錄與引用,卻比較隨意地書寫下來,才造成了以訛傳訛的結果”。
而“打倒孔家店”并不符合胡適的原意。胡適強調的是“打孔家店”,打它一陣,要把孔家店的招牌“拿下來,捶碎,燒去”,但并不是要完全將“孔家店”打倒、搗毀。正因為如此,胡適后來對正統(tǒng)的儒家學說進行過深入系統(tǒng)的研究。
林非說:“真正意義上的科學研究,必須從完全符合于研究對象本來面貌的原始材料出發(fā),絲毫不能夠加以任何的篡改,哪怕是稍微離開或違背了真實的情況,都容易墜入謬誤甚或是偽造的結論。”
引起林非注意這“一字之差”的,是由于一篇可笑的文章,說是魯迅如何高呼“打倒孔家店”,胡適又是如何捍衛(wèi)“孔家店”的。但翻遍了《魯迅全集》,大概也不會找到這樣的話語,卻又厚誣了冤哉枉也的胡適。為此,林非先生曾經(jīng)撰寫過《治學方法漫議》,討論過這樁公案。1983 年7 月號的《新華文摘》轉載過這篇文章。這一影響不能說不廣泛。但論述“打倒孔家店”的文章依舊不絕;直到2004 年,仍然有一位著名作家在他的文章里論述了“打倒孔家店”的口號。
因此,林非發(fā)出的感慨也就深沉有力,具有警醒治學者的作用。他說:“人類積累的知識,實在是太浩瀚了。因此治學就成了一樁極艱難的工作,稍有不慎,即會出錯。”這一沉重的教訓告訴人們,必須謹慎對待,在涉及史實和掌故時多下一點功夫,千萬不能掉以輕心,否則將只能仍然充當以訛傳訛的二傳手的悲劇角色,依舊貽害學術,混淆視聽。
于細微處見精神。林非犀利鋒銳的文化哲學思想和美學思想正是建立在這種務求真實的基礎之上的。
①《詢問司馬遷》,中國出版集團·東方出版中心2014 年版,第22 頁。
②③林非:《章、魯思想比較之一例》,《人海沉思錄》,福建教育出版社2000 年版,第169—172 頁,第177—184 頁。
④林非:《當代文學研究的尺度問題》,《人海沉思錄》,福建教育出版社2000 年版,第177—184 頁。
⑤⑥林非:《魯迅研究的近況與展望》《中外文學研究參考》1985 年第1 期。
⑦林非:《東方散文家的使命》,《林非論散文》,江西高校出版社2004 年版,第117—127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