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丫頭本分 具自我主張
——論平兒的理性思維

⊙孫鵬［南京工業(yè)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 南京 210023］

平兒是榮國府大管家鳳姐的“通房大丫頭”，是大觀園中處在正經(jīng)主子之下、下層仆人之上的丫鬟?！吨廄S重評石頭記》中點評說：“這也是書中一要緊人?！都t樓夢》內(nèi)雖未見有名，想亦在副冊內(nèi)者也?！蓖跷貘P作為榮國府大管家，既要應(yīng)對各種雜事，又要處理好與婆婆、婆家奶奶等人的關(guān)系。其行事大膽潑辣，為人精明強(qiáng)悍。然而聰明能干的王熙鳳也難免百密一疏。繁雜的事務(wù)和人倫關(guān)系需要極為理性的頭腦去分析、統(tǒng)籌，“理性就是推理的能力，也就是間接地作出判斷的能力”。王熙鳳的心腹平兒恰是具有這種理性思維的人。平兒可以為鳳姐補(bǔ)漏查缺，成為鳳姐的一道屏障和必要的鋪墊。李紈把王熙鳳比作楚霸王，把平兒則比作楚霸王舉千斤鼎的兩只膀子。

平兒不僅是王熙鳳的心腹，通房丫頭的身份導(dǎo)致她也是王熙鳳的情敵。這種身份決定其行事更需周密細(xì)致，左右逢源。“以賈璉之俗，鳳姐之威，他竟能周全妥帖?！?“平兒平得恰到好處，假如她再高一點，將為鳳姐所不容，而假如她再低一點，則成了襲人式的人物?！逼絻号c人溝通時，能做到仁、義、禮、智、信，發(fā)乎情而止乎禮，合乎儒家中庸之道。她“會看情勢，會料后果，會掌火候”。能夠“明智地洞徹諸事件在給定情境中的相互關(guān)系，并迅速做出反應(yīng)，具有溫和的非暴力溝通的理性思維特征。

學(xué)者對平兒的關(guān)注主要集中在才識、性情、名字、結(jié)局等方面，很少從與人溝通的理性思維角度對平兒進(jìn)行分析。筆者試通過平兒在賈府與人溝通的典型事例，從出身、與王熙鳳的關(guān)系及在賈府中的行事等方面探討平兒的理性思維特質(zhì)。

一、于逆境中堅忍

平兒無父無母，身處賈璉夫婦的淫威之下，處境可謂險惡。這種艱難處境鍛煉了平兒，促使她在堅忍中求生存?！都t樓夢》中塑造的平兒和古往今來許多志士仁人一樣，在逆境中堅忍、崛起，勇敢地面對生活的考驗。

（一）孤女身份，成人意象

平兒孤身處于大觀園，恰如一個成人脫離家庭，獨自面對復(fù)雜的人際關(guān)系，尋求生存之道。大觀園中無父無母，獨自面對生活考驗的女性很多，秦可卿、林黛玉、史湘云、香菱、平兒等都是如此?！啊都t樓夢》中的孤女群像也是來自于作者的有意設(shè)計”，這是古代社會脫離原生家庭女性社會處境的寫照，也可以放大為個體從家庭走上社會的縮影。這種獨自面對現(xiàn)實生活的處境能毀滅人，也能磨煉人、成就人。平兒在這種處境下，沒有怨天尤人，反而自嘲是王熙鳳四個陪房丫頭中剩下的孤鬼。鴛鴦不愿嫁給賈赦做小老婆時，平兒反覺得鴛鴦有父母哥嫂拖累，不如自己孤身在賈府，無牽無掛更好。平兒對自己的孤女命運(yùn)有時自嘲、有時慶幸，更多的是理性地抗?fàn)帯匀痰孛鎸Α?/p>

（二）無依無靠，獨立自尊

平兒的主子賈璉只知淫樂悅己，王熙鳳逞威好強(qiáng)。平兒處在這雙重壓迫下，不免遭受荼毒，但還能周全妥帖，游走于各種復(fù)雜的人際關(guān)系中。軟語救賈璉、情掩蝦須鐲、判冤小廚房、巧對敏探春、理妝怡紅院等，都是平兒發(fā)揮個人能動性，追求尊嚴(yán)、獨立自主精神的表現(xiàn)。

二、盡丫頭本分

平兒的丫頭身份在《紅樓夢》中有明確描述。劉姥姥一進(jìn)榮國府時，周瑞家的帶劉姥姥找鳳姐說：“先找著了鳳姐的一個心腹通房大丫頭名喚平兒?！蓖跷貘P見到尤二姐時說：“妹子只管受禮，他原是咱們的丫頭?！边@說明平兒在賈府就是一個丫頭。

但平兒在賈府下人的眼中絕不僅僅是一位普通的丫頭，周瑞家稱呼平兒為“平姑娘”，大觀園中的媳婦、婆子、丫頭們都習(xí)慣稱平兒為“平姑娘”，表現(xiàn)了對平兒既親切又敬重的感情。李國濤先生認(rèn)為“所謂‘平姑娘’，是有身份的意義的”。唐雪凝先生認(rèn)為這表明了作者對“女兒”的尊崇與愛悅。平兒之所以被稱為“平姑娘”，既說明賈府下人對平兒的敬重，也體現(xiàn)了對平兒品格的尊崇和喜愛。賈府中和平兒同等地位的鴛鴦、襲人、紫鵑、香菱等也被稱為“姑娘”“姐姐”，卻極少被連著名字一起稱姑娘，這說明平兒在《紅樓夢》中的獨特地位。在現(xiàn)實生活中，確有人喜歡連名帶稱姓稱呼自己愛戴又尊敬的人。如“冰心奶奶”“鞠萍阿姨”等就是這樣的稱呼。

平兒能擺正自己的丫頭地位，從不因其總管之下、眾仆之上的特殊身份忘乎所以、喪失理智、欺壓他人。她始終謹(jǐn)小慎微、思慮周全、待人以禮、以理服人、盡自己的本分，在與人溝通交流時，盡顯思維的理性特質(zhì)。這種理性思維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方面。

（一）大處安分守己，細(xì)節(jié)偶有冒犯，具有理性認(rèn)知

平兒與主子相處時，能理性地認(rèn)知身份，擺正位置，大處不以衾裘之愛為重，不生養(yǎng)孩子，做到安分守己；細(xì)節(jié)上，平兒能做出理性判斷，在無關(guān)緊要的場合時有冒犯鳳姐之處，為自己爭取一點生存空間和尊嚴(yán)。王熙鳳是王夫人的內(nèi)侄女，聰明乖巧、伶牙俐齒，極討賈母歡心，但也有不如意之處——沒有生養(yǎng)兒子。王熙鳳曾懷過一個哥兒，因小產(chǎn)沒有養(yǎng)成，只有一個女兒巧姐，又多災(zāi)多難，很難再生養(yǎng)兒子。這是王熙鳳心中的一道傷疤。賈璉多次偷情、討小老婆，一方面是好色，另一方面是想生個兒子。因此，賈璉的妻妾中，誰能生個兒子，誰就有了超越王熙鳳的資本。平兒忠于王熙鳳的最重要表現(xiàn)是不以衾裘之愛為重、不生養(yǎng)孩子。她擺正位置，首先是丫頭，其次，才是通房丫頭。而賈璉的另一個妾尤二姐則想生個兒子以為依靠，但精明強(qiáng)悍的王熙鳳斷然難容這樣的事情。平兒深悉此理，在這關(guān)乎命運(yùn)的問題上，做出理性判斷和合理決策。她設(shè)法避免與賈璉親密接觸，以免引火燒身。如平兒對賈璉所說：“難道圖你受用，一回叫他知道了，又不待見我?！背蔀榕惴垦绢^幾年，徒有屋里人的虛名，卻一直沒有生養(yǎng)自己的骨肉。這說明平兒不僅思想上對自己的丫頭身份具有理性判斷，同時把這種理性思辨超越女性的母性本能，貫徹到親身實踐中，從而與王熙鳳“在生活世界的視野內(nèi)達(dá)成共識”。這種共識體現(xiàn)著平兒對自己社會地位的認(rèn)同、屈服，甘心犧牲個人利益、幸福以換取生存權(quán)，是于被動中追求主動、于屈服中尋求抗?fàn)帯?/p>

細(xì)節(jié)上，平兒偶有不安于丫頭之處，但能及時調(diào)整，并適時為自己爭取一點尊嚴(yán)和平等。探春理事時，平兒回來報告王熙鳳時，用了一個“你”字，王熙鳳立刻指出平兒的不恭。平兒當(dāng)時沒有認(rèn)錯，反掂出鳳姐潑醋誤打自己一事埋汰主子。鳳姐為籠絡(luò)平兒，請平兒一處吃飯。平兒尚屈一膝于炕沿，半身還立于炕下。這說明平兒已經(jīng)意識到自己一時口急，說錯了話，立刻用實際行動修正，從細(xì)節(jié)上安于自己的丫頭身份。

通過大處安分守己，細(xì)節(jié)偶有冒犯的理性處事，平兒時時向王熙鳳表明自己的忠心，提醒王熙鳳。這樣才能見容于鳳姐，以免信而被疑，忠而被謗。

（二）內(nèi)心忠于主子，表面時有違拗，踐行理性

王熙鳳的優(yōu)點是年輕貌美、心思細(xì)密、口齒伶俐、行事大方等，缺點是待人太嚴(yán)苛、太要強(qiáng)、太伶俐了，以致遭人嫉恨。而平兒“忠心赤膽服侍”王熙鳳，能根據(jù)主子的特點做出合乎情理的判斷。對于鳳姐的命令，平兒有時嚴(yán)格遵守，有時變通執(zhí)行，偶爾還違拗王熙鳳，對人手下留情，為王熙鳳留有余地。這都是出于對鳳姐的一片忠心。平兒的這些特點從處理與主子有關(guān)的重大事件中可見一斑。

探春理事時，平兒對探春畢恭畢敬，是為了讓探春放開手腳做王熙鳳的臂膀。表面放低王熙鳳的身份更有利于探春代替王熙鳳理事。平兒在這些事情上沒為主子找麻煩、挑事。平兒軟語救賈璉時欺瞞熙鳳是出于好意，避免王熙鳳直面背叛、歧視、打翻醋缸。這種善意的欺騙既避免賈璉看中的無辜女子慘遭毒手，又避免了主子夫婦傷和氣、丟面子。賈璉從揚(yáng)州回來時，旺兒嫂子來送利錢銀子，平兒撒謊說是香菱來了，也是為了保護(hù)王熙鳳的體己錢。平兒的這些做法幫助主子解決了問題，并沒有給主子帶來額外的麻煩。

《紅樓夢》從六十三回開始共八章連續(xù)敘述尤二姐的故事。平兒則是讓尤二姐在榮國府浮出的一根暗線。書中記載“這里鳳姐又問平兒：‘你到底是怎么聽見說的？’平兒道：‘就是頭里那小丫頭子的話。他說他在二門里頭，聽見……’”這段話說明王熙鳳是從平兒那里聽說賈璉在外面偷娶尤二姐一事的?！捌絻菏菍⒂榷阒聢笥邙P姐之人，難脫干系。”尤二姐后來不堪王熙鳳的凌辱而死，平兒起到了助燃劑的作用。但這卻是“為人很好”的平姑娘通過周圍人和環(huán)境的觀察做出的準(zhǔn)確判斷。因為從鳳姐房里丫頭小紅口中可知，王熙鳳在老太太房中請安說閑話時，已經(jīng)風(fēng)聞賈璉偷娶尤二姐的片言只語，所以“二奶奶從老太太屋里回來，不似往日歡天喜地的，叫了平兒去，唧唧咕咕的不知說了些什么”。聯(lián)系書中所敘，柳湘蓮和寶玉談?wù)撡Z璉偷娶二房一事，寶玉尚從自己的小廝“茗煙一干人說”話間聽見此事，可知，賈府內(nèi)外談?wù)摯耸碌牟辉谏贁?shù)。鳳姐風(fēng)聞此事亦屬當(dāng)然。平兒被叫去，問及此事，料到無法瞞天過海，且又存有對主子的一片忠心，所以決定如實匯報。就是尤二姐本人臨死時也是這樣評價此事的：“姐姐便不告訴他，他豈有打聽不出來的，不過是姐姐說的在先?！彼?，為人極好的平兒做出理性判斷，選擇與鳳姐站在同一立場，以利于自己的生存。

平兒與她相同地位的丫鬟、管家相比，她的忠心也是出于善意，是謹(jǐn)守本分的。相比較而言，有些丫鬟管家的忠心卻超出了本分，帶給主子許多困擾。

如同是陪房的周瑞家的，薛姨媽讓她送宮花給賈家三位姑娘、林姑娘和鳳姐。周瑞家的卻因為“順路”擅自將送花的順序調(diào)整為：賈家三位姑娘、鳳姐、林姑娘，導(dǎo)致林姑娘說難聽話。而林姑娘就住在賈母身邊，周瑞家的此舉看似忠于王夫人，實則給王夫人與賈母的關(guān)系帶來諸多麻煩。同為丫頭的襲人，在向王夫人匯報工作時，迎合王夫人的意愿，表達(dá)自己的隱憂，已經(jīng)超越了丫頭的本分?？此茖ν醴蛉说闹倚模瑢嵸|(zhì)已經(jīng)是對寶玉的“襲人”之舉，是一種背叛。

平兒對鳳姐出于善意、謹(jǐn)守本分的忠心源于她的理性思維、判斷和決策，唯有這樣，平兒才能在夾縫中生存下來。

（三）懂得忍讓，息事寧人

平兒對自己的丫頭身份有清醒認(rèn)識，即使被王熙鳳誤解被打時也能控制情緒，守禮不逾矩。與相同身份地位的婆子、管家相比，平兒更懂得忍讓、息事寧人，異常清醒地運(yùn)用理性分析、判斷，采取合理行動。

《紅樓夢》第四十四回，眾人為王熙鳳過生日。鳳姐因多喝了幾杯酒早回家，正撞見賈璉和鮑二媳婦偷情。鮑二媳婦言談間咒罵鳳姐，稱贊平兒，引起鳳姐對平兒的猜疑。鳳姐氣惱之下，不假思索，回身打了平兒兩下。平兒無辜受此委屈，立刻做出理性判斷：鳳姐是自己的頂頭上司，雖誤解了自己，卻得罪不得。平兒又不能與賈璉辯解，只能去廝打鮑二媳婦。但賈璉害臊，又要維護(hù)男人的尊嚴(yán)，護(hù)著鮑二媳婦，來踢罵平兒。平兒無緣無故受他夫婦二人踢打，無法辯解，只能哭著說：“你們背地里說話，為什么拉我呢！”王熙鳳偏要煞賈璉的威風(fēng)，逼著平兒打鮑二媳婦。平兒處在她夫婦二人爭奪權(quán)威、互相猜疑的夾縫中，又不能忍氣吞聲、讓鳳姐猜疑自己。這時，平兒能管理好情緒，既擺正自己的丫頭地位，還能充分理解、準(zhǔn)確把握鳳姐和賈璉的情緒。為了表明自己的清白、避免鳳姐的猜疑，也為了擺脫賈璉夫婦借自己打壓對方的尷尬處境，一向理性的平兒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找刀子要尋死”以證明自己的清白。這樣，王熙鳳無法再用平兒打壓賈璉，只好一頭撞在賈璉懷里，與賈璉鬧上了。當(dāng)然，王熙鳳屋里的老婆丫頭們不能眼看著平兒尋死。大家紛紛去拉開平兒。倒是平兒的這一舉動提醒了鳳姐、賈璉，接下來鳳姐以死去要挾賈璉，賈璉假借殺人去擺脫自己偷情的窘境。平兒找刀子尋死的做法恰像一雙妙手，輕巧地解開了套在賈璉、王熙鳳、鮑二媳婦、平兒四人之間的死結(jié)，使四人從尷尬處境中解脫出來。

同是陪房，邢夫人的陪房費(fèi)婆子因為親家被周瑞家的捆了，就去挑唆邢夫人和王熙鳳、王夫人的關(guān)系。最終導(dǎo)致邢夫人給王熙鳳難堪、送繡香囊給王夫人、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搜檢大觀園、晴雯發(fā)威、王善保家被打、入畫私傳暴露、司琪私情暴露等一系列事件。相比之下，平兒懂得忍讓、息事寧人，處事更加理性、明智。

三、具有自我主張

王熙鳳、賈璉房里本來有四個陪房丫頭、兩個屋里人，后來只剩下平兒一人。這個過程書中并未詳敘，讀者卻可以想見平兒的處事能力應(yīng)在常人之上。平兒善解人意，能獨立思考，適時表達(dá)觀點。這些特點從她與王熙鳳的相處以及協(xié)助王熙鳳處理賈府的事務(wù)中可以看出。

（一）實地調(diào)查，慎重處事

第六十一回“投鼠忌器寶玉瞞贓，判冤決獄平兒行權(quán)”中，大觀園廚房下人柳家媳婦的女兒柳五兒去怡紅院送茯苓霜給芳官，回來時碰到管家林之孝家的。當(dāng)時，王夫人房中少了東西，管家有查辦職責(zé)。她正找不到主兒，恰好碰到小蟬、蓮花和幾個媳婦是和柳家媳婦“母女不和的”。在她們的攛掇下，林之孝家的到小廚房搜查出玫瑰露和一包茯苓霜，當(dāng)時人贓俱獲，林之孝家?guī)е鍍夯乩罴w、探春。這兩人都不想蹚這趟渾水，把事情推給鳳姐。鳳姐也不想細(xì)問，要把柳家媳婦和柳五兒趕出去。柳五兒情急之下把她舅舅和芳官送東西的事情都抖露出來。這時，平兒沒有唯上司之命是從，胡亂了結(jié)此案，也沒有簡單拿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柳五兒來“頂缸”，而是悄悄地找襲人、寶玉、芳官調(diào)查事情的真相，發(fā)現(xiàn)玫瑰露并非柳五兒所偷。那么，賊是誰呢？晴雯一句話為大家揭開了眾人皆知、又不愿說出的謎底：“太太那邊的露，再無別人，分明是彩云偷了給環(huán)哥兒去了。”最后寶玉為了息事寧人，把事情攬了下來。但平兒還是把玉釧兒和彩云找來，警告她二人要“小心存體面”。平兒在處理此事時，沒有冤屈一個好人，更沒有 “葫蘆僧亂判葫蘆案”。相反，平兒查清真相，警告惹事的人，妥善處理此事，保全了各人的體面，談笑間解決了難題，化解了榮國府上層的關(guān)系危機(jī)，對下人的不理智行為給予警告，防止有人趁機(jī)為個人牟利，顯示出卓越的管理決策才能。

（二）適時反擊，表明觀點

平兒雖然安分守己、忠于主子、懂得忍讓，但也不是一味逆來順受，在恰當(dāng)?shù)臅r候，也懂得維護(hù)自己的權(quán)益和尊嚴(yán)，表現(xiàn)出自己的個性。

《紅樓夢》二十一回“俏平兒軟語救賈璉”中，平兒幫賈璉收拾衣服鋪蓋時，發(fā)現(xiàn)賈璉偷情的證據(jù)——一綹青絲。平兒一面幫賈璉掩飾，一面向賈璉討說法，威脅賈璉：“這是我一生的把柄了。好就好，不好就抖漏出這事來?！辈涣献C據(jù)被賈璉搶回。平兒氣得罵賈璉“沒良心”，警告賈璉不再替他撒謊。平兒為了避開賈璉，與他隔著窗戶說話，不妨被鳳姐撞見。鳳姐打趣平兒“沒人才好”與賈璉調(diào)情。平兒毫不客氣地反擊鳳姐“別叫我說出好話來了”。自己摔簾子走了。平兒在無傷大雅的場合，用恰如其分的話，警告了自己的主子，又沒有撕破臉面，合乎儒家處事的中庸之道，顯示出高超的智慧。

即便鳳姐潑醋，誤打了平兒，平兒開始鬧著要輕生，后來就不再胡鬧了，只是以哭表達(dá)委屈。結(jié)果，尤氏、賈母、寶釵、李紈、襲人、寶玉等都來安慰平兒。平兒掙回了面子，反過來，還主動向鳳姐賠不是，說自己一向感恩鳳姐，并不怨鳳姐，只是因為鮑二媳婦才導(dǎo)致自己無辜被打。一席話說得鳳姐又慚愧，又心酸，十分后悔打了平兒。平兒在遇到?jīng)_突事件時，能適時反擊，主動表達(dá)自己的情感，運(yùn)用溫柔的方式為自己掙回尊嚴(yán)和面子，顯示出理性的光輝。

（三）用心體察，有人文情懷

平兒在替鳳姐處理事務(wù)時，能夠用心體察別人的處境、心情，體貼地替他人著想。

如管家周瑞家的帶劉姥姥進(jìn)賈府，先見到的是平兒。平兒聽到劉姥姥的來意，又知道劉姥姥大老遠(yuǎn)地專門來投親，為幫助劉姥姥實現(xiàn)愿望，就“作了主意”。平兒在止于至善的道德律支配下，讓劉姥姥進(jìn)來先坐下，顯示出助人為樂的品質(zhì)。其恤貧憐老之情，油然紙上。當(dāng)尤二姐被王熙鳳騙進(jìn)賈府，遭秋桐謾罵，又無可吃之物時，平兒“看不過，自拿了錢出來弄菜與他吃”。表現(xiàn)出她同情弱者、仗義疏財?shù)男愿?。秋桐告訴王熙鳳平兒的行為。王熙鳳罵了平兒，平兒從此不敢再幫助尤二姐，只是暗恨秋桐，又非常后悔把尤二姐之事通報給王熙鳳：“想來都是我坑了你。我原是一片癡心，從沒瞞他的話?！钡牵絻褐倚墓⒐⒌囊黄V心，并不能使尤二姐得到幸福：“幸福只有在與理性存在者的德性嚴(yán)格成比例，因而使理性存在者配得幸福時，才構(gòu)成一個世界的至善?！?“任俠直鯁”、善良、有正義感的平兒由于形勢所迫，對一些事情也有心而無力。尤二姐死后，平兒仍需在賈璉和王熙鳳的淫威下苦苦熬日子。

四、平兒的理性視角

平兒處理問題時，能從理性視角出發(fā)，表現(xiàn)出得放手時須放手的管理智慧和留得青山在的生活智慧。

（一）得放手時須放手的管理智慧

平兒與王熙鳳相比，在處理問題時能留有余地，對屬下寬容，表現(xiàn)出難得糊涂的管理智慧。

管理工作不是做數(shù)學(xué)題，牽扯到復(fù)雜的人際關(guān)系，更需周密考慮。王熙鳳濫施威嚴(yán)，暗地里得罪很多人。相比之下，平兒在協(xié)助鳳姐辦事時就表現(xiàn)出得放手時須放手、難得糊涂的管理智慧。這在處理柳家媳婦被誣偷拿玫瑰露、茯苓霜一事中可以明顯看出二人的不同。王熙鳳主張體罰王夫人房中的丫頭，把柳家媳婦革除不用。而平兒則勸她別操這個心，且讓寶玉兜攬這些事情，仍舊用柳家媳婦。王熙鳳在平兒的勸說下，任憑平兒去發(fā)落這些事情。

第五十九回，賈母王夫人因入朝隨班不在大觀園中，下人們都偷安生事，春燕的母親指桑罵槐地追入怡紅院中打女兒，又不服人管。麝月便去請平兒來鎮(zhèn)服春燕母親。平兒聽說此事后，揣度女兒告娘，不管不行，管也不便真管，就先讓小丫頭傳話過來，要把春燕母親攆出去，打四十大板。春燕母親嚇得立刻服軟求饒。寶玉看在春燕的面上只得留下其母。這時，平兒才走來查問事情緣由，見他們都處理妥當(dāng)，就息事寧人，得饒人處且饒人。平兒采用大棒加胡蘿卜、情理兼顧的穩(wěn)妥管理方法，既壓服了管理對象，又安撫了對方。

（二）留得青山在的生活智慧

襲人、平兒和鴛鴦都曾面對同樣的婚姻處境，襲人面對少年寶玉的挑逗，半推半就地迎合。而平兒和鴛鴦的處境更為相似。一個要面對只知淫樂悅己的賈璉，一個要面對老不知恥的賈赦。她們雖是丫頭，卻不愿做小老婆。面對強(qiáng)權(quán)，平兒忍辱做了賈璉的小老婆，周旋于賈璉夫婦之間。鴛鴦則不顧自己結(jié)局如何，堅決不愿做小老婆。在相似的情勢下，平兒表現(xiàn)出留得青山在的生活智慧，鴛鴦則表現(xiàn)出寧為玉碎的高尚品格。

鴛鴦被逼婚時，平兒深知鴛鴦心意，卻無法周全此事，無奈替鴛鴦想出一個餿主意，讓鴛鴦去求老太太就說已經(jīng)給賈璉了。這樣，大老爺就不好再要兒子的老婆了。且不說王熙鳳能否容下鴛鴦，真要那樣，賈赦再要鴛鴦就是亂倫了。難怪《紅樓夢》作者兩次在回目中贊平兒為“俏平兒”。平兒說話做事常帶一點詼諧，一絲歡樂?？v是含淚的笑，也是平凡生活中的一點喜劇成分。平兒后來承認(rèn)這個主意是無人處偶然取個笑。這悲劇中的偶然取笑使得文章“暖然如春，筆情如是”。平兒深為鴛鴦?chuàng)鷳n，她分析鴛鴦總要離開老太太，以后再落入大老爺手中，結(jié)局反而不好，希望找到一個萬全之策?？墒朗虏⒉荒苋缛怂?。理性如平兒，品格如鴛鴦，對于自己的婚姻也難想出萬全之策。

總之，王熙鳳的通房丫頭平兒是處在她那個位置的近乎完人，雖處在“無可奈何天”的境地，卻又盡力經(jīng)營著自己的一方“幽微靈秀地”。她在封建禮制下有道德理性，能自覺遵循禮制的約束，又能在禮制中有一些自由舒展，善于發(fā)揮自己的主動性，做到守禮又不盡拘禮。平兒的心境也體現(xiàn)了《紅樓夢》這部書所要展現(xiàn)的“女兒之心，女兒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