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他們”的閱讀與印象

薛原

又到年終歲尾，檢點2021年的個人讀書，印象最深的是對“他們”這些人物的閱讀：貝聿銘、陳夢家、常書鴻、樊錦詩、帕斯捷爾納克，還有陀思妥耶夫斯。有欣喜，有收獲，也有遺憾……

大部頭印制精美的《貝聿銘全集》修訂珍藏版需要攤開在桌面上看。這部圖文并茂的大書精選了貝聿銘在各個時期承擔的50個建筑項目，以時間為序，跨越60年，完整地呈現(xiàn)了貝聿銘的建筑生涯史，也猶如翻閱貝聿銘的一生建筑檔案。我先翻閱的就是貝聿銘主持巴黎盧浮宮廣場入口設計的玻璃金字塔項目。貝聿銘說：大盧浮宮在他的建筑生涯中將永遠占據第一的位置。其實，從盧浮宮宮殿外面只能看見一小部分貝聿銘的作品，也就是玻璃金字塔和它周圍的拿破侖廣場。貝聿銘在羅浮宮的玻璃金字塔設計當年在法國引起巨大爭議，但如今，和埃菲爾鐵塔一樣，玻璃金字塔已經成為巴黎的象征。貝聿銘的設計大膽而實用，還體現(xiàn)了對法國文化本質的追求。

在現(xiàn)代文人里，由新文學創(chuàng)作逐漸轉身為埋首治學的學者，不乏其例，例如聞一多。而他的學生陳夢家也是如此：由最初的新月派詩人，到考古學家和古文字學家等，也是承襲了老師聞一多的路徑。但在做學者之外，陳夢家還有一個身份，這就是明式家具收藏家。陳夢家一生可以如此概括：“他的前半生充滿著激情與浪漫，后半生卻寫盡屈辱與坎坷?！标P于陳夢家生平傳記的書今年看了兩本：《一朵野花：陳夢家紀事》《陳夢家和他的朋友們》。前者其實是一部陳夢家紀事年譜，后者則圍繞“陳夢家的朋友圈”為主題，展現(xiàn)了陳夢家和他同時代人的生活和交往?！蛾悏艏液退呐笥褌儭芬粫髡叻嚼^孝的寫作有一個很大的特點，就是他所憑借寫作的材料往往都來自他的個人收藏，現(xiàn)代文人墨客的手跡是他收藏的特色，也是他著述的來源。

在關于敦煌往事的回憶中，有兩本書或說兩個人是與敦煌無法分開的，或者說，這兩個人也成了敦煌守望人的代名詞：這就是樊錦詩和常書鴻。兩本書一部是樊錦詩的《我心歸處是敦煌》，一部是常書鴻的《愿為敦煌燃此生》。前者是樊錦詩口述，后者是常書鴻自傳。這兩本書呈現(xiàn)了兩代敦煌人為敦煌奉獻一生的精神和歷程，也是我今年閱讀留下深刻印象的書。

今年還重讀了長篇小說《日瓦戈醫(yī)生》，之所以重讀，是因為《和帕斯捷爾納克在一起的歲月》（上下兩冊）。在此書正文前，有關于這部回憶錄的作者伊文斯卡婭的介紹，文章出自伊文斯卡婭的女兒之手，介紹了伊文斯卡婭與帕斯捷爾納克的相戀和由此帶來命運的困頓波折。伊文斯卡婭的女兒也是這部書的作者，母女倆從不同的角度各自回憶了“和帕斯捷爾納克在一起的歲月”：一卷是伊文斯卡婭的《時間的俘虜》，一卷是伊文斯卡婭的女兒伊琳娜寫的《波塔波夫胡同傳奇》。

如果沒有作家帕斯捷爾納克和他的小說《日瓦戈醫(yī)生》，也就沒有伊文斯卡婭的這部回憶錄;也許還可以這樣說，如果沒有伊文斯卡婭，或許也就沒有蘇聯(lián)經典小說《日瓦戈醫(yī)生》。正像伊文斯卡婭女兒所寫她母親的文章題目“也許我只是小說的依據”，伊文斯卡婭是作為帕斯捷爾納克寫作長篇小說《日瓦戈醫(yī)生》時的愛人和小說女主人公“拉拉”的現(xiàn)實原型成為蘇聯(lián)時代的一個關于作家與作品的文學傳奇就像因為看了電影《細雪》又重新找來谷崎潤一郎的小說《細雪》閱讀一樣，對山本周五郎的閱讀也是如此。因為看了黑澤明的電影——黑澤明把山本周五郎的多部小說改編拍攝成電影。這套《山本周五郎文集》收錄了山本周五郎最具代表性的六部作品：《紅胡子診療譚》《日日平安》《日本婦道記》《沒有季節(jié)的街》《町奉行日記》《雨過天晴》。這套山本周五郎的文集，相當于黑澤明改編的電影劇本的原作集。與其說黑澤明拍攝的電影好看，不如說山本周五郎的小說提供了絕佳的電影母本。

今年是陀思妥耶夫斯基誕辰200周年的日子。去年初冬也是個在這個差不多的時節(jié)，我曾寫過一篇《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馬拉松》，記錄了我追讀卷軼浩繁規(guī)模巨大的約瑟夫·弗蘭克五卷本陀思妥耶夫斯基傳記的感受：“如果說閱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說是漫長的馬拉松，而現(xiàn)在，閱讀卷軼浩繁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傳記也猶如一場漫長的馬拉松。這就是約瑟夫·弗蘭克恢弘壯闊的五卷本陀思妥耶夫斯基傳記——被西方文學批評界“公認為是世界范圍內最權威厚重的陀傳”。這套傳記中文版的出版也猶如一個漫長的馬拉松：2014年出版第一卷《反叛的種子》，2016年出版第二卷《受難的年代》，2019年出版第三卷《自由的蘇醒》，今年則出版了第四卷《非凡的年代》……而明年也就是2021年是陀思妥耶夫斯基200周年誕辰，則會推出這部傳記的第五卷《先知的衣缽》，以此獻給陀思妥耶夫斯基的200周年誕辰?！痹谖恼陆Y尾，我寫道：“這場閱讀的馬拉松至今還沒有結束，但也看到了遠方的終點線——明年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誕辰200周年時，《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第五卷《先知的衣缽》就會面世?！钡F(xiàn)實是，這場馬拉松的終點線還沒有到來，因為種種原因，這部傳記的中文第五卷未能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誕辰200周年的日子里面世，只能繼續(xù)翹首以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