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奧運游泳運動員，“打破紀錄”險些淹死在賽道

王耳朵

最慢紀錄

21年前，悉尼奧運會男子100米自由泳比賽。在現(xiàn)場17000名觀眾和電視機前數(shù)十億人的注視下，一位參賽的游泳運動員，在沒有出現(xiàn)任何意外的情況下，卻幾乎淹死在水里。

他拼著命劃水，卻是以狗刨的姿勢，劃著“之”字形的前進路線。他全程都讓腦袋保持在水面之上，因為他根本就不會換氣。漫長的1分52秒72之后，他抵達了終點。

1分52秒72，什么概念呢？那一年的金牌得主，用時是47秒84，游兩輪上岸再拍個照留影，都比他快。這一時間，也打破了奧運會男子100米自由泳比賽的紀錄，當然是最慢紀錄。可是當他抵達終點的那一刻，現(xiàn)場掌聲雷動，所有人都起立為他喝彩。甚至多年之后，國際奧組委還專門為他制作了專題紀錄片《傳奇黑鰻》，一個勇士和大海的故事。

他叫，埃里克·穆桑巴尼，來自赤道幾內(nèi)亞，一個面積只有2.8萬平方公里，人口當時不足百萬的非洲小國。埃里克的“笑話”，從踏進奧運賽場的那一刻，就開始了。當被領(lǐng)進游泳館時，埃里克呆立當場，手足無措，大腦一片空白。因為這是他生平第一次，見到比賽標準泳池。

50×25米，那么長，那么寬，他這輩子就沒見過這么大的泳池。比這更糟糕的是，他看到在泳池里訓(xùn)練的其他國家選手，一個個如浪里白條，才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對游泳一無所知。

“那一刻，我知道我根本不會游泳。我死定了。”但好不容易來到澳大利亞，奔赴萬里跋山涉水，總不能半途而棄吧。他決定，即便出糗，也要下水試試。

可是等不到下水，他就被安保人員攔住了?！罢咀?，你干嗎的？”沒有專業(yè)的泳褲，沒有泳鏡，穿著T恤和長褲，肩上搭著一條白毛巾，安保人員以為他是混進來搗亂的。

同為非裔的一位好心南非教練，幫他解了圍。他送給了埃里克一條泳褲和一副泳鏡，雖然大了一碼，但至少可以下水訓(xùn)練了。

正式比賽那天，埃里克一出場，又是一次哄堂大笑。因為其他選手都穿著最新科技，水中阻力最小的鯊魚皮泳衣。只有他，穿著那條南非教練贈送的，松松垮垮的藍色泳褲。白色的泳褲帶子，還懶洋洋地露在了外面，活脫脫像一個走錯了片場的小丑。

還有更糟的。派他參賽的祖國，赤道幾內(nèi)亞的體育局工作人員，一直跟他說報名的是男子50米自由泳比賽。他在國內(nèi)準備時，也一直是按照50米的賽程來訓(xùn)練的。因為他壓根就不會換氣，就是憋著一口氣，一股勁拼了命游到終點。

可是到了現(xiàn)場才知道，因為赤道幾內(nèi)亞是第一次參加奧運會游泳比賽，所以報名表填錯了，他實際的參賽項目是男子100米自由泳。埃里克在絕望中站上起跳臺。

發(fā)令槍響起，意外再次發(fā)生了。跟他同一小組的另外兩名選手，都因為緊張搶跳，而被取消了參賽資格。這下好了，現(xiàn)場17000名觀眾，都盯著他一個人了。于是，就有了文章開頭的那一幕。

才剛?cè)胨?，觀眾就發(fā)現(xiàn)了這名選手好像有點不對勁。和其他運動員的矯健敏捷不同，埃里克四肢劃水都不協(xié)調(diào)，而且好像不會換氣，所以頭一直抬在水面上，左右晃動。

他越是努力學(xué)著專業(yè)的泳姿，就越顯得滑稽可笑。“這不就是狗刨嗎？”

前50米，憑借著之前的訓(xùn)練，埃里克勉強撐了下來。可后50米，是他這輩子就沒有游過的后50米。他的身體斜躺著沉在水下，雙腳已經(jīng)脫力，只是象征性地不時動兩下，完全靠著雙手，拼命撲騰，才保持身體沒有沉下去?？瓷先?，就像是一個溺水的人，快要被淹死了，在拼命掙扎。

這時候，現(xiàn)場的解說道出了原委，觀眾才恍然大悟。所有人都被他驚呆了，沒有了嘲笑，人們紛紛站起來，為他鼓勁吶喊。

20m、15m、10m、5m，觀眾的加油聲灌進水底，他咬著牙，近乎以爬的姿勢，到了終點。

這是埃里克人生中的第一趟100米自由泳，誰也想不到竟是誕生在奧運會的賽場上。1分52秒72，他是小組第一，因為那個小組只剩他一個選手。這也是奧運會歷史上男子100米自由泳的最慢記錄，甚至比200米的世界紀錄還慢了足足7秒，卻是赤道幾內(nèi)亞游泳史上最好的成績。

不過顯然，這個成績，進不了決賽。

賽后，有媒體問埃里克比賽的心情，他說：“我從沒見過一個這么大的游泳池，我很怕……”

埃里克的故事，很快就傳遍了世界，人們叫他“黑鰻”。

他在電視上看到了自己的臉。這一幕，再次嚇到了他。自己明明游得那么糟，出了大丑，怎么還上電視了？“天吶！我是不是闖禍了？”直到他走出房門，發(fā)現(xiàn)有人找他要簽名，才明白了原委。

埃里克紅了，贊助商和記者蜂擁而至，他對著鏡頭自信大吼：

“雅典奧運，等我回來！”

當時的他，無法預(yù)料，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參加奧運會。

尷尬收尾

實際上，埃里克的悉尼之旅，從一開始，就是一次意外。當年，國際奧委會制定了一項扶貧計劃，讓體育欠發(fā)達國家的運動員也有機會參加奧運會。被聯(lián)合國評為全世界最不發(fā)達國家之一的赤道幾內(nèi)亞，因此獲得了一個奧運游泳比賽資格。

那一年，20歲的埃里克在收音機里偶然聽到這個消息，啥也沒想就跑去報了名?！爸辽倌艹鰢剑纯赐饷娴氖澜??！?/p>

他成功入選。因為這個當年人口只有70萬的非洲國家，全國都沒有一個標準泳池，根本沒有人真正的會游泳，所以他是唯一一個報名的人。

接下來，他要面對的問題只有一個：他自己，也不會游泳，還找不到地方訓(xùn)練，更找不到教練指導(dǎo)。而此時，距離奧運會開幕，只剩下幾個月的時間。

多方輾轉(zhuǎn)之下，他終于通過熟人，找到了一家酒店。那家酒店有一個小泳池，只有不足20米長，管理員允許他每天清晨5-6點，可以來練1小時。因為這個泳池，本來只對住店的客人開放。也是這位管理員，成了他的第一個老師?！澳阆鹊冒炎约焊∑饋恚退懒宋疫€得撈你。”

可這一點訓(xùn)練時間，顯然不夠。無奈之下，他只能在離開酒店之后，去河里和大海里練習(xí)。赤道幾內(nèi)亞，看名字就知道，這個國家的夏天有多炎熱。他在沸騰的海水里撲騰，又被沖回岸上。旁邊的漁民都看不下去了，成了他的第二任老師?！澳阃鹊门乃?，對，手往后拉到底，你這屁股怎么老往上拱呀！”“小子你腰得用力啊，別跟條鱔魚一樣半死不活的，一下一下游！”

就這樣，2000年悉尼奧運會開幕前5天，埃里克揣著50鎊現(xiàn)金，和從二手商店買來的他認為最好的裝備，出發(fā)了。

那一年的奧運會，赤道幾內(nèi)亞國家代表團，一共派出了4名運動員。開幕式上，因為全隊身高最高，埃里克還成了赤道幾內(nèi)亞代表團的旗手。只不過從未到過大城市，從沒見過這么富麗堂皇的體育場，和人山人海盛況的埃里克，像所有第一次進城的鄉(xiāng)巴佬一樣，緊張而又不安，全程都在低著頭看地板。

之后的故事，正如前文所述。

埃里克的奧運之旅，以尷尬開場，又以尷尬收尾。

傳奇黑鰻

回國后的埃里克，因為這趟奧運之旅，一個更大的夢想，在他心底埋下了。

因為悉尼的經(jīng)歷，有人贊助了他，他開始擁有了專業(yè)的泳池，還聘請了教練。4年后，他成功把個人100米自由泳的成績，提高到了57秒。那一年，正好是雅典奧運會。埃里克報了名，躍躍欲試?？删驮诔鲫P(guān)前，他卻被攔了下來。

赤道幾內(nèi)亞奧委會弄錯了他的照片，說他與報名選手信息不一致。2006年，德國杜塞爾多夫游泳邀請賽上，他的100米自由泳成績，提高到了52.18秒。比當年在悉尼，足足快了1分多鐘。這個成績，甚至超過了1968年前的歷屆奧運冠軍?？蛇@也是他最后一次，作為運動員亮相賽場。

運動員的生命周期很短，這是殘酷的現(xiàn)實?！拔叶嗝聪胱屓澜缰?，100米自由泳，我已經(jīng)能游到52秒了。”“但我老了，再也沒有機會了?！?/p>

后來的日子里，埃里克重新回到了當年自己訓(xùn)練的小泳池。他打了兩份工，一邊賺錢，一邊教赤道幾內(nèi)亞的孩子們游泳。

2012年，埃里克有了一個新的身份，赤道幾內(nèi)亞國家游泳隊的教練。正是在他的努力和感召下，赤道幾內(nèi)亞從一個全國都沒有一座標準泳池的國家，到如今有了兩個標準泳池。50×25米，又長又寬。就像當年，他在悉尼看到的那樣。

他說：“當初我備戰(zhàn)奧運時，沒有游泳池可以訓(xùn)練?，F(xiàn)在，年輕人都能在游泳池中訓(xùn)練，參加奧運會時，不會像我一樣害怕了。當然，現(xiàn)在的我們不可能在奧運會上贏得獎牌，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越來越多的非洲孩子，開始喜歡游泳，并擁有了游泳的權(quán)利和自由……”

今年的東京奧運會，赤道幾內(nèi)亞一共派出了五名運動員。

其中一位，就是游泳運動員。

當年悉尼比賽的視頻硬盤，埃里克一直放在家中最顯眼的地方，沒事的時候他就會翻出來看看。

閉上眼睛，他的腦海里，依然會浮現(xiàn)這樣一幅場景：現(xiàn)場人潮如海，掌聲如浪，一個非洲來的黑人少年，一臉懵懂、戰(zhàn)戰(zhàn)兢兢，以近乎溺水的姿態(tài)，驚險而艱難地完成了比賽。

這是埃里克的一小步，卻是無數(shù)非洲孩子看見世界的一大步。

正如“奧林匹克之父”顧拜旦說的那樣：“奧運會最重要的不是贏，而是參與。就像人生中最本質(zhì)的東西，不是凱旋，而是奮力拼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