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鷺從江灣飛出（11首）

張遠倫

白鷺從江灣飛出

白鷺從江灣飛出，在江面之上扇動翅膀

倒影，也一直在扇動

貼近水面時

本相與虛影幾乎實現(xiàn)了重疊

這水中的飛翔，光影的仿寫

無人能參與

也這樣，你能看透他的心境

卻沒法去他的心境里坐坐

雙魚座沙洲

兩個并列的沙洲，有雙魚的體型和動態(tài)

背上各有青草小片

和三兩個背身向我的人

他們沉靜，沒有注意到自己正被

魚的喻體送進江心

不斷沉降的水位，把沙洲浸出一圈一圈的流線

閉環(huán)層層

向上收縮

最頂層的圍繞，是獻給青草的

我若有意坐上去，便可位于圓心

沖積力卸去多年，余勢仍可舉起笨拙的我

子非魚，我非星空，焉知雙魚上岸所為何來

去看下刺桐

從隱云亭下行一步，一尺落差的晃動

就能被攝像頭捕獲

“請速離開”的勸離聲，不大

卻字字清晰，分貝略比溫柔大丁點

我遲疑了下，仍不甘心，卻也不敢越雷池

只好遠遠地欣賞火焰一般的刺桐花

要是能就近，微距，看清其中一朵

我定能更妥貼地，與它耳語

“其實你燃起來更好看”，向天空取火

它做到了，并預先領走了我的一簇

跟蹤喜鵲記

它的黑羽新鮮如四月，白絨新鮮如四月一日

天高，鳥已不陌生

地闊我懂

而蘆葦?shù)牡目p隙狹窄，適宜窩藏一只驚惶的喜鵲

我正欲用視野捕獲一只白鷺之際

它闖了進來

忽又逃逸

意圖與異族拉開距離

我在黑白之間，幾乎來不及選擇

就跟蹤鵲影

陷入葦叢之中

扒開，鳥跡消失，一對老夫妻突然出現(xiàn)

香燭點燃，倆人正在隱秘祭祀

我輕輕退出，良久未見喜鵲飛出

獨坐江心洲

這幾天長江水更枯了，似是有意送我去江心洲

信步至江水邊沿，小風暗生

點水雀的身影若有若無

有塊干凈的長江石可坐

卻不敢久坐。我不能確定，河床為人類讓出半邊臥榻

會帶來什么

人聲喧囂，巨大的沉默是誰的

白蝶在小女孩的語調(diào)上飛

兩個孩子頭碰頭，像春光下的陽謀

密語中含有水的代碼

沙沒有忌諱

水生長出了骨骸

她們在種植些什么？我無從知曉

大河萬頃，我獨寵方寸

靜靜陪在稚子身側(cè)

一只白蝶在小女孩的語調(diào)上飛

“我想睡覺了”，她說

暗扣

水位低到極致時，江灘把三塊巨石連根拔出

似乎松動了些

實則巋然，未挪移分毫

各據(jù)一點，像是水面隱秘布置的陣法

簡潔而有玄機

石上垂掛著鋼質(zhì)的連環(huán)暗扣

鎖住過咆哮的大河

更多的時候，是把河流解開

就像今天，長江內(nèi)斂，深處的低語

便是整個流域，謙遜地通過

而我把吊環(huán)蕩出了吁請的呼聲

笛音

在江灣吹笛，大河的共鳴腔擴展至無限

短促時如風聲追尾

戛然而止，聽不見的余音，連上了波紋

悠揚時如春江疾行

上游和中游，從氣孔中破空而出，我甚至可以

聽見月光落地的余震

人越來越多，沒幾個愿意傾聽了

“君之疾在音頻20赫茲以下”，而我聽力已達死水微瀾

春過半，江水落魄，笛音逐漸幽邃，像非人力所能為

枯葦

枯的終是枯了，活著的節(jié)節(jié)活著

一株枯葦在弱冠，而立，不惑……期頤

每個節(jié)巴上，為自己祈愿

隨便一節(jié)空空的葦管，都是一個風口

隨便捏造個姓名，都是吹哨人

略微沙啞，這空洞的幽邃不容小覷

暮光之江

暮光下的江面藍得凝神

這自流平

有些不諳世事

好一陣子無風，花瓣落進花的內(nèi)心

也無逸出跡象

紅燈一連三盞依稀亮著，提示著南方

綠燈對北方的回護，在我視野里只亮著兩盞

無船通過

有人趁枯水，搶工圍出一個內(nèi)湖

草露頭

牛筋草與大河約好，以沙岸線為接頭地

清明前后，草的暗號一個接一個探頭出來

逐漸連成一片

盟誓之地

不越過一寸草根

陷落流沙的痕跡已是庚子年的了

青草露白可喜，草芯含在嘴里耐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