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雅沉雄 澄明壯闊

黃丹麾

高寅先生是我的老朋友了，我們結識于2005年，至今已有16年的歷史了。其后，我既為他寫過文章，也為他策劃過展覽。他雖近古稀之年，但一直淡泊名利，深研于畫學，矢志于山水畫創(chuàng)作，終以自己的作品實力逐漸躋身于畫壇大家，知名度和影響力近年來如日中天。

高寅先生山水畫總的特點是南北兼容、雅俗共賞，功力深厚、精深博大，卓爾不群、獨樹一幟。所謂“南北兼容”，就是他的山水畫既有江南山水畫的溫潤柔媚，又有北國山水畫的爽利堅凝，將南派山水畫的清秀婉媚與北派山水畫的豪放雄勁有機合璧；所謂的“雅俗共賞”，就是他堅持筆墨中心論，堅持筆墨為氣韻服務，筆墨為意境服務，不隨波逐流，不趨炎附勢，保持學術定力和文人情懷，作品洋溢著一種書卷之氣和學問之魄。高寅的山水畫在山體、樹木和筆墨、設色的營造上高雅大方，頗具俊朗、沉雄、清雅、別致之意，毫無庸滑、諂媚、燥熱、灰暗的低俗之氣。同時，他的作品沒有孤芳自賞之弊，沒有傳統(tǒng)文人畫家消極避世、苦寒酸腐之疾。近年來，高寅先生所畫題材往往以桂林山水居多，他沒有刻意營造奇山異水，而是在平常心中蘊含著簡率、天真與恬淡之意，給人以平凡中見大雅的獨特美感。所謂高寅先生功力深厚、精深博大，是指其作品與新金陵畫派的自覺創(chuàng)新意識、辯證民族情懷、高尚人文精神、激越寫意精神具有異曲同工之妙。他追求筆墨率意而精準，理法全備而重情，這是其功力深厚、精深博大的最基本來源。所謂高寅先生卓爾不群、獨樹一幟，是指高寅先生的山水畫在參用傳統(tǒng)的同時，又借古開今，他以筆墨為中心，深化、演進了“三遠法”，將筆墨結構的構筑與山石空間的強化有機貫通，做到相互耦合，優(yōu)勢互補。在空間營造時，高寅先生強調全景山水的構建，善于審時度勢，巧妙布局，把水勢和山形的縱橫、開合、遠近、虛實、濃淡、動靜、剛柔相互穿插，彼此置換，使畫面的節(jié)奏起伏有致，變化有序，既氣勢磅礴，又用墨精致，筆力、墨色、章法縱橫馳騁，捭闔有度，形成對比鮮明、視覺震撼的審美張力。他將書畫的筆意、結構與質感、空間運用得張弛有法，收放自如，筆墨所描畫的線條、平面與空間形成了靜中有動的交響效應。筆墨結構與山水空間的絞合，體現(xiàn)出一種既“致廣大”又“盡精微”的綜合美感。

另辟蹊徑 別有洞天

高寅先生近期的山水畫多以漓江、桂林山水為題材，與以往作品的內涵與境界相比，又有重大的突破。在現(xiàn)當代美術史上，屢有畫家涉足漓江山水題材，徐悲鴻、李可染、吳冠中、白雪石、黃格勝等名家都曾以漓江為創(chuàng)作題材。徐悲鴻筆下的桂林山水多為雨景，大寫意手法之中蘊含著某些抽象意味，同時也引進西畫的光影變化，朦朧蒼茫，可以稱之為“雨桂林”。李可染的桂林山水多以“積墨法”繪制而成，給人以墨色淋漓之感，被稱為“黑桂林”。吳冠中筆下的漓江山水淡雅清新、優(yōu)美婉約，寫實的手法穿插著寫意的筆墨，被稱為“彩桂林”。白雪石的漓江山水和桂林山水作品，強調空靈、留白，同時也引進西畫的某些技法（如光感、倒影），主要體現(xiàn)出“白桂林”之特色。黃格勝筆下的《漓江百里圖》以寫生為基礎，全面地反映了漓江從桂林到陽朔的全程風光，在技法上，既有堅實的傳統(tǒng)功底，又有強烈的現(xiàn)代意識；在內容上，既有氣勢磅礴的大山大水，又有細致入微的細節(jié)情趣，漓江的山形地貌、漁村農舍、晨昏晴雨、古榕吊竹、漁舟倒影等無不被有機地包容其中，故可稱之為“大桂林”。高寅先生與以往畫過同類題材的畫家相比，則另辟蹊徑、別有洞天，卓然自成一家，筆者可以稱之為“新桂林”。那么，高寅先生的高家“新桂林”山水畫的獨特魅力體現(xiàn)在哪些方面呢？經過筆者仔細探究與反復評斷，我認為“新桂林”山水畫具有以下八個不同于前人的亮點：

一.高寅的桂林山水畫立足于傳統(tǒng)的筆墨中心論，屬于“傳統(tǒng)出新”，他的作品沒有任何西畫的影子（如光、影、素描、速寫等），是純粹的中國畫本位主義之典范。但是它又不囿于傳統(tǒng)的藩籬，而是大膽推陳出新，善于以傳統(tǒng)筆墨構建具有當代風格的嶄新藝術圖式。

二.高寅的桂林山水畫讓人感到沉靜、優(yōu)雅，讓觀者可以迅速靜下心來進入畫面，頗有身臨其境之感，沒有當今大多畫家作品的那種躁動感。

三.高寅的桂林山水畫首尾貫穿、一氣呵成，給人以神完氣足、自然生動的感覺，實處醒人耳目，虛處縹緲天成，讓人浮想聯(lián)翩，毫無做作和無病呻吟之態(tài)。

四.高寅的桂林山水畫無論是“團扇”“斗方”小品制作，還是八尺、丈二甚至更大的巨構，都是虛實相生，開合相濟，色墨交融，渾然一體，山色空蒙，云霧縈繞，房舍櫛比，草木清爽，意境雄闊，生機盎然，郁郁蔥蔥，欣欣向榮，給人以清新悅目、陽光大氣、蓬勃向上的氣象。

五.高寅的桂林山水畫山體雄偉，草木潤澤，遠山近水整體感強，比例恰當，構圖精湛，觀后令人仰慕有加，肅然起敬，沒有那種塞迫壓抑的感覺。

六.高寅的桂林山水畫境界大，場面開闊邈遠，令人心胸豁然開朗，思緒萬千涌動，有光明正大的感召力，沒有萎靡不正的小家子氣。

七.高寅的桂林山水畫，無論是工筆、寫意還是設色、水墨，都很精湛耐觀，絕無粗劣、應酬、馬虎了事之感。

八.高寅的桂林山水畫，筆墨變化多，縱深大，頗具體量感、空間感和空氣感，這種空間感沒有借助西畫語言，而是完全以傳統(tǒng)中國山水畫的筆法、墨法、皴法和色法加以完成，體現(xiàn)出畫家豐富的思想和深邃的內涵，其作品氣象宏大，雖筆筆可見，卻變化無窮、難以臨仿，從思想深度到空間深度再到筆墨深度有一種深不可測之感，尤其表現(xiàn)在云霧虛化的處理上，讓人覺得高倬深遠、神妙奇特，沒有因襲雷同、皴法重復以及堆砌呆板之感。

畫桂林山水兩大難題的癥結

從2010年開始，高寅每年春秋二季都前往廣西寫生，到過南寧、崇左、柳州、桂林、靖西、百色、賀州、河池、三江、融水、防城港等多地研究地貌特征，尤其對桂林、陽朔、平樂、柳州等地區(qū)的山水作了重點研究，他通過不下20次的寫生采風，積累幾百幅的畫稿，找到了畫桂林山水兩大難題的癥結，這二大難題，也是廣西本土畫家和全國眾多畫家?guī)装倌陙砦茨芙鉀Q的頑疾：一是桂林山水中的山巒大多為獨立山頭，而且并非高大雄偉、綿延不斷、龍脈起伏的群山，這對全景山水畫的構圖布局來說具有很大難度。所以，為了使作品具有整體感和空間感，畫家既要突現(xiàn)出當?shù)鬲毩⑸筋^居多的地貌，又不能主觀臆造，仼意夸張，為作品而作品，如何構圖就成為首要問題。高寅先生憑借深厚的傳統(tǒng)底蘊，通過虛實、開合等構圖手段，妥然地把桂林山水以隱性龍脈的形式加以呈現(xiàn)，巧妙地解決了這個構圖問題，畫出了清新脫俗、雄偉壯闊的境象，進而給觀者以“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的高境界感嘆；二是桂林山水與別處山水相比過于秀麗，在創(chuàng)作時很難把控畫面的雅俗差別，多數(shù)畫家要么畫不出當?shù)氐男蜗筇卣?，只能自稱是追求學術或心象山水，要么就流于畫得太像而匠氣，不能高雅脫俗。高寅先生用十年磨一劍的精神，經歷幾百幅寫生與創(chuàng)作的思考、提煉，終于悟出秀麗與高雅的關系，也找到了畫桂林山水避免走入甜俗的方法。潘天壽曾說過，中國畫的五色是黑、白、紅、黃、藍。高寅先生以前對“墨分五色”（焦、重、濃、淡、輕）作了長期的研究和實踐，他從2020年開始為了把桂林山水畫得更好，對潘老的“中國畫五色論”作了重點研究后，將色彩兌入畫中，用黑、白、紅、黃、藍置換了焦、重、濃、淡、輕，讓色彩在畫面上發(fā)揮更大的作用，讓純粹的中國畫用色方法直接刺激到人的感官，使得畫面更精神、更爽利、更賞心悅目，來自自然而高于自然。

至此，高寅先生又將潘天壽提出的“中國畫五色論”（黑、白、紅、黃、藍）與陰、陽、天、地、人予以對應（陰、陽對應黑、白；藍、黃、紅對應天、地、人）思考，將桂林山水畫提升到中國哲學高度，使其山水畫與天人合一、物我兩忘的宇宙觀、境界觀有機契合了，這正是他能夠繼幾位桂林山水畫大家之后，成功地構建出高家“新桂林”山水畫面貌的根本原因。

在藝術理念的轉換提升上，高寅先生提出，要站在人性的角度上去分析作品的藝術內涵。他指出，人性分為生存需求和精神追求兩種。人性的自身內在需求在中國畫畫面上的感覺表現(xiàn)為明快感（代表人對陽光的需求）、滋潤感（代表人對水分的需求）、空間感（代表人對空氣的需求）。凡是作品讓人感覺不舒服的必定是明快感、滋潤感、空間感這三樣有所缺失，因為這三樣是人生存本能不可缺少的元素。無論成人孩童、內行外行面對作品，一旦作品中這三樣有所缺失，觀者必定難受，就會產生抵抗心理，普通人說不出評論術語，只會說不大喜歡這幅畫。人性的精神追求包括以下十個方面：

一.清醒感：清爽醒目，讓人提神，有眼前一亮的感覺。

二.雄偉感：雄偉壯觀，讓人有一種崇拜的感覺。

三.大氣感：遼闊深遠，讓人有舒展的感覺。

四.沉靜感：沉著寂靜，讓人有平心靜氣的感覺。

五.厚重感：內涵豐富，讓人有愿意耐心品味的感覺。

六.通透感：打開空間，讓人有無限想象的感覺。

七.潤澤感：油潤如同老物件的包漿，水潤如同浸濕的綢布，玉潤如同晶瑩的美玉，讓人有愿意撫摸、愛不釋手的感覺。

八.凈新感：干凈清潔，新鮮如同墨跡未干，讓人有種恐怕碰壞、要小心對待的感覺。

九.細膩感：對比明確，過渡自然，不生硬，不沖突，讓人有一種自然而然、本應如此的感覺。

十.精致感：細處精細，刻畫到位，粗處放開，松而不散，讓人有精致極品的感覺。

高寅指出，所謂經典佳作就是讓人在藝術作品之中既能品味到人性自身需求，又能品味正能量的精神追求。這種經典佳作應能傳世，其藝術價值、社會價值都會很高。至此，高寅先生將藝術的審美屬性與人性有機融匯，將人生體悟和藝術價值合二為一，這的確反映出作為畫家的高寅，除了藝術創(chuàng)作之外，還具有哲學家和思想家的深邃洞察力和敏銳思考力，筆者可以直言不諱地說，高寅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有思想的山水畫大家。

總之，高寅先生的高家“新桂林”山水畫秀外慧中，澄懷味象，質有趣靈，流明清澈，秋云飛揚，春風浩蕩，潤澤華滋，氣韻生動。其所繪山水景致既源于諸位前賢的遺跡，亦來自搜盡奇峰之后的草稿。他一手伸向經典，一手伸向自然，遷想妙得之佳作是勤奮、機遇、靈思、玄想綜合作用的必然結晶，長期藝術實踐的積累和經久藝術感悟的融會，使他下筆好似神助，哲思猶如泉涌，進而形成清雅沉雄、澄明壯闊的藝術妙境，這種審美圖式的建構離不開他豐富的人生閱歷和深遂的學養(yǎng)積淀，真誠地希望他于通會之際，人畫俱老，立象盡意，得意忘形，“隨心所欲而不逾矩”，創(chuàng)作出更多表達人性的佳作以立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