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的前世今生

李海珉

清乾隆白玉雕升龍五蝠兆慶如意，中國嘉德2011春拍，成交價2070萬元

如意在我國民間歷來作為吉祥之物。普通一點的用竹、木、鐵、石制作，高貴的就用紫檀、紅木、金銀、珊瑚、犀角、玉石，或熔鑄或雕琢或鑲嵌，精工細(xì)作，是高檔陳設(shè)，也是高級禮品?？墒钦l知道，如意的鼻祖竟然是“癢癢撓”，或者叫“不求人”、“搔手”。

早在秦漢時代，如意就已經(jīng)問世。最初的如意是用竹子制成，小玩藝兒一個，派的用場就是為人搔癢癢。出身可謂低微，不過因其能替人搔癢癢，被人喜愛，特別是受老人的青睞，于是又得了個“老頭樂”的別號。因為能夠盡如人意，所以又有了一個“如意”的雅稱。

在魏晉南北朝的幾百年間，如意日益走紅，尊稱“握君”，成為帝王將相文人墨客手中的愛物，身價倍增。

魏晉時代，士大夫崇尚清談。那時還沒有煙草，當(dāng)然就不會有互相敬煙、點煙的動作，也沒有一邊滔滔不絕地高談闊論，一邊吐煙圈的瀟灑勁兒。那時的人們，尤其是清談家，為了增加談興，有的手執(zhí)塵尾，有的手持象笏，再就是拿如意，作為談柄。后來，塵尾的談助功能消失，純粹成為拂塵的工具，象笏則發(fā)展成為官員上朝記事用的朝板。如意的演變分化日益復(fù)雜，隨著場合的不同，它的功能也各不相同。

《晉書·王敦傳》記載，王處士喝酒喝到高興時，喜歡吟誦曹操的《步出夏門行·龜雖壽》：“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邊吟邊用鐵如意敲打玉唾壺，意態(tài)朦朧之中把唾壺?fù)舻帽M是缺口。這里，如意相當(dāng)于打擊樂器。

如意也是舞蹈用具，手執(zhí)如意翩翩起舞稱為“如意舞”。南朝梁簡文帝蕭綱有詠舞詩句云：“腕動苕華玉，衫隨如意風(fēng)?！闭f宮女手腕上的玉飾隨著舞蹈節(jié)奏的跳動，發(fā)出清脆悅耳的響聲;美人們寬大的衣衫合著如意一起旋轉(zhuǎn)，形成一陣陣有韻律的輕風(fēng)。

清乾隆白天填金刻御題詩龍紋如意，北京保利2011春拍，成交價1725萬元

晉朝有竹林七賢，王戎是“竹林七賢”中的小弟，年齡比山濤小二十九歲。他是富貴子弟，喜歡清談。畫面上的王戎，裸足跌坐，右手執(zhí)如意，左腕懶懶地擱在右手上，似乎正欲侃侃而談。手中擺弄如意的細(xì)節(jié)描繪，正是庾信《對酒歌》中“王戎舞如意”的寫照。

南北朝以后，如意進入了軍事司令部，用于指揮戰(zhàn)爭，成為威重的權(quán)杖。南朝有個韋睿，在徐州會戰(zhàn)時，他手持一柄如意，每天叱咤風(fēng)云，指揮千軍萬馬，取得了一個個勝利。晚唐李克用帶兵攻伐叛將朱溫，手持一柄鐵如意，倜儻瀟灑地指揮三軍，大獲全勝，在三垂岡置酒慶賀，有賦贊日：“鐵如意，指揮倜儻，一座皆驚;金叵羅，顛倒淋漓，干杯未醉。”（劉翰：《李克用置酒三垂岡賦》）

如意還進入佛門，成為神圣殿堂里的法杖。據(jù)《法苑珠林》記載，近代敦煌的竺曇猷，是個有道高僧。一次，他前往浙江會稽赤城山，路上遇到了一群老虎，竺曇猷相信自己的佛法能夠惠及牲畜，于是他就為老虎講經(jīng)說法。聽著聽著，一只老虎竟睡著了，竺曇猷就用如意仗敲打老虎的腦袋，使它清醒。對此，唐人有詩句描述：“閑將如意敲眠虎，遣向林間坐聽經(jīng)”。竺曇猷向老虎說法，神乎其神，姑妄聽之，但是故事中的如意杖則肯定是客觀存在過的。陜西扶風(fēng)法門寺地宮中曾出土過一柄佛門的如意杖，銀質(zhì)鎏金，直柄，頭部似卷云又似靈芝。僧人手中的如意，已經(jīng)逐漸失去最初的搔癢功能，成為他們手中的法杖。

如意廣泛使用在各種場合，清談、舞蹈、戰(zhàn)爭、講經(jīng)說法。隨著歷史的演變，如意使用的領(lǐng)域越來越廣闊，它的功能、形制以及質(zhì)地都產(chǎn)生了相應(yīng)的變化。

唐朝詩人虞世南正在家里推敲詩句，忽然覺得背癢難忍，急忙抓起一柄犀如意往衣領(lǐng)里一插，爬爬搔搔了好一陣子。搔到了癢處，痛快是痛快了，可遺憾的是打斷了詩思，隨口吟了一句“妨吾聲律半工夫！”沉吟片刻，自言自語說：“這倒不失為好句?！?/p>

還是唐朝，信仰佛教的唐明皇，一天又要去功德院敬神禮佛，施款捐物，路上，背癢難熬。幾個宮女連忙上前，伸出玉手直往龍背上摸，可是撓不到癢處。正無計可施的時候，陪侍一旁的金剛?cè)貜男渲谐槌鲆话哑邔毴缫?，唐明皇一見，連聲高叫：好，好，好！

前些年，從前蜀王建的墓葬里發(fā)現(xiàn)了一柄銀如意，頭部就是手，五指彎曲。日本的如意就是唐朝傳過去的。

考之歷史，如意的質(zhì)地形制發(fā)生明顯變化，始于唐代。上文提到的虞世南，他的那柄如意是犀牛角的，王建墓中的如意是銀質(zhì)的。金剛?cè)胤罱o唐明皇的是一個七寶如意，盡管我們無法看到，不過既然鑲嵌七寶，那么質(zhì)地肯定也是高檔的了。

清乾隆銅鎏金鑲料石冰梅紋嵌表如意，北京匡時2010春拍，成交價761.6萬元

隨著如意身價的高貴，制作的材料也開始追求檔次，有玉石、珊瑚、金銀等等，好多還鑲嵌了珍珠寶貝。吉祥，往往同神秘和仙氣相通，普通的手形如意頭沒有神秘和仙氣，沒有祥瑞，于是如意頭逐漸演變成了仙氣的靈芝。如意柄頭部要鑲嵌寶物，越嵌越多，如意柄也越來越寬大，長度也就隨之縮短了。

這時如意搔癢癢的實用功能已漸漸被人淡忘，演變成廳堂上的一種陳設(shè)，一種祝愿吉祥而饋贈的禮物。兩宋與元明，如意的用料日益珍貴，成為王公大臣進呈的貢品，婚嫁慶典的必備禮物，這種風(fēng)俗到清代乾嘉時期達(dá)到全盛。

如意為什么要演變成為靈芝形狀呢？

首先，如意的手指，彎曲呈半拳狀，與靈芝的形狀相似。

其次，也是最主要的，民間有崇拜靈芝的習(xí)俗。在舊時，人們?nèi)贬t(yī)少藥，總希望能夠找到靈丹妙藥，包治百病。靈芝屬于多孔菌，性溫，味甘，能夠益精氣理筋骨，主治心悸失眠，健忘神疲等癥，對于神經(jīng)衰弱、慢性氣管炎等病有特殊的療效。普通百姓生了大病，患了絕癥，求生無望，只能認(rèn)命。假如得的是常見病慢性病，總有求治的愿望，靈芝正好對這些病癥有效。于是，靈芝逐漸被神化，在民眾心目中就醞釀成為包洽百病的神藥。家喻戶曉的民間故事《白蛇傳》里，有一則戲文叫《盜仙草》。白娘子為了救洽被自己原形嚇?biāo)赖脑S仙，冒險去昆侖山盜取靈芝仙草。在這里，靈芝居然能夠起死回生，不難想象出靈芝在百姓心目中的神奇功效。民間的希冀和訴求，最終使靈芝成為如意。

清 乾隆白玉雕正面龍紋福壽如意，北京保利2010秋拍，成交價2240萬元

宋代是如意和靈芝逐漸融合，最終成為一體的時代。在宋代，靈芝造型廣泛出現(xiàn)在各種器皿上。在故宮博物院的藏品中，許多就是靈芝造型的花紋?！鞍子衤辜y橢圓洗”和“白玉鏤雕松鹿圓形飾”，上面的靈芝紋由八組正反“S”形組成，造型別致，方中帶圓，形體豐腴，層次十分明顯。這種靈芝紋形狀，是由一種漸變的富有韻律美的螺旋線延伸而成的。觀賞宋人的工藝品，可以知道靈芝紋飾已經(jīng)廣泛運用于各類工藝品的造型和裝飾之中。金盤內(nèi)有突出的四個雙鉤小如意頭組成盤心，“四四”與“事事”諧音，寄寓著“事事如意”的吉祥含義。

明清兩代，如意造型的工藝品比比皆是。就連江南水鄉(xiāng)的用于系船的纜船石雕刻也多用如意造型，有直挺的，也有彎曲的;有平雕的，也有立雕的;有單獨的如意，也有裝飾的如意。更多的是擬人化的如意，猶如舞女，一個個因勢象形，各具情態(tài)，靈動瀟灑，飄飄欲仙。有的石駁岸上連續(xù)出現(xiàn)九個如意，那是討口彩“九如”，集中了人間一切美好的祝愿。

如意在明清時代是高檔的禮品，贈送它固然具有物質(zhì)意義，不過人們更看重它所表達(dá)的美好心意。清初，每逢年節(jié)，督撫以上的王公大臣都要向皇帝進獻(xiàn)如意，后來冊封的皇后和妃子拜見太后，也要進獻(xiàn)如意?；实酆吞筚p賜的物品中也必定有如意。王宮這一習(xí)俗本來取自民間，但經(jīng)過帝王的倡導(dǎo)，民間紛紛效仿，廣泛地推廣開來，成為傳統(tǒng)的風(fēng)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