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兆龍
內容摘要:奧菲利婭對家庭的顧及是純粹的,她對愛情的向往也是純粹的,但親情與愛情在奧菲利婭身上不能并存。奧菲利婭既已選擇了家庭,就注定要放棄愛情??蓨W菲利婭并未意識到這一點,她依然抱著既能服從家庭,又能追求愛情的幻想,最終得來的只能是被戀人拋棄、父親被刺身亡的雙重悲劇??偠灾瑠W菲利婭的悲劇內涵在于她無法下定決心,在家庭與愛情的選擇中只取其一。
關鍵詞:莎士比亞 哈姆萊特 奧菲利婭 悲劇
奧菲利婭是《哈姆萊特》戲劇中的一位配角,她是御前大臣波洛涅斯的女兒,是哈姆萊特的戀人。文章從奧菲利婭的家庭與愛情兩方面入手,探究她的個人悲劇內涵。
一.家庭悲劇
家庭在奧菲利婭心中一直處于重要地位,奧菲利婭發(fā)自本心地顧及家庭,她不愿犧牲家庭而追求愛情。故奧菲利婭最終聽從了父兄意旨,這是她的主動接受,而非被迫服從。奧菲利婭在愛情與家庭中選擇了后者,這也成了她后續(xù)一些列悲劇的起源。那么,從何可以看出奧菲利婭是主動服從家庭的呢?
(一)奧菲利婭面對兄長與父親的說教時,迅速轉變了態(tài)度,這是她家庭意識的喚醒。第一幕第三場,奧菲利婭向雷歐提斯和波洛涅斯坦白了哈姆萊特屢次向她示愛的實情,不料卻引來了他們的強烈反對。對于哥哥的教訓,奧菲利婭的態(tài)度是無所忌憚的,她的回答有些不屑,甚至還用火藥味十足的話來反擊哥哥。如,“不過如此嗎”、“我的好哥哥,你不要像有些壞牧師一樣,指點我上天去的險峻的荊棘之途,自己卻在花街流連忘返,忘記了自己的箴言”[1]。但當奧菲利婭面對父親時,她的態(tài)度就有所改變了?!案赣H,他向我求愛的態(tài)度是很光明正大的”、“他差不多用盡一切指天誓日的神圣的盟約,證實他的言語”[2],奧菲利婭試圖用哈姆萊特身上的閃光點說服父親,讓父親同意這樁愛情,可這些話與波洛涅斯接二連三的訓誡相比是蒼白無力的。最終,奧菲利婭說了句:“我一定聽從您的話,父親。”[3]在愛情與家庭中選定了后者。
在短時間內,奧菲利婭的態(tài)度由不屑變?yōu)樵噲D妥協(xié),再到對服從。實際上,這一迅速轉變是奧菲利婭心中的家庭意識被喚醒了。此時的奧菲利婭正沉溺于愛情的甜蜜之中,愛情使她產生了叛逆、反抗。而當奧菲利婭受到兄父說教后,她重新意識到順從家庭才是正確的,故主動放棄與哈姆萊特往來。人們作出各種行為由主觀意識所決定,外界因素對人的行為也有影響,但終歸不是最主要的。奧菲利婭服從了家庭,這取決于她根植本心的家庭意識,兄父的說教則是外部因素,對奧菲利婭的家庭意識起到了喚醒作用。
(二)家庭環(huán)境對奧菲利婭家庭意識的塑造,讓她始終認為家庭是正確無疑的。家庭意識必然由家庭環(huán)境來培養(yǎng),奧菲利婭從小到大所在的家庭環(huán)境如何,我們無從知曉。但可以從波洛涅斯的說教中,窺探她的家庭樣貌?!澳阒v的話完全是一個不曾經歷過這種危險的不懂事的女孩子”、“你是一個毛孩子,竟然把這些假意的表示當作了真心的奉獻”[4],波洛涅斯始終把奧菲利婭當作不諳世事的小孩子,用一種高高在上的態(tài)度,為奧菲利婭的行為設限。奧菲利婭的感受不會被考慮,她不允許有自己的想法,只能對父親唯命是從。這樣極端嚴格、絕對服從的家庭環(huán)境,讓奧菲利婭逐漸形成了一種凡事均以家庭為是的意識。她可能根本沒有懷疑過家庭,更不會有追求自由愛情的念頭,她的一切行為都是在家庭允許的有限范圍內進行的。
二.愛情悲劇
愛情是雙向的,談及愛情悲劇必須要兼顧哈姆萊特與奧菲利婭兩方面的愛。
(一)哈姆萊特對奧菲利婭的愛:由深變淺,最終消失不見。哈姆萊特愛奧菲利婭是可以肯定的,在劇中有明確表露。第二幕第二場,波洛涅斯給國王念哈姆萊特的情書:“我最愛的是你。再會!最親愛的小姐,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永遠是你的,哈姆萊特?!盵5]第三幕第一場,哈姆萊特說:“我的確曾經愛過你?!盵6]第五幕第一場,眾人為奧菲利婭下葬,哈姆萊特和雷歐提斯爭吵時說:“我愛奧菲利婭?!盵7]
但哈姆萊特對奧菲利婭的愛情態(tài)度有所轉變,這個轉折點在第二幕第一場,奧菲利婭向父親交代了哈姆萊特闖來見她的情景?!八纳仙淼囊路耆珱]有扣上鈕子,頭上也不戴帽子,他的襪子上沾著污泥,沒有襪帶,一直垂到腳踝上”,哈姆萊特衣冠不整且狼狽不堪,與王子形象格格不入?!八哪樕袼囊r衫一樣白,他的膝蓋互相碰撞,他的神氣是那樣凄慘,好像他剛從地獄里掏出來,要向人講述他地域的恐怖一樣”,哈姆萊特面如枯槁、魂不守舍,神情異常。“他發(fā)出一聲非常慘痛而深長的嘆息,好像他的整個胸部都要爆炸,他的生命就在這一聲嘆息中間完畢似的”、“他走出了門外,他的兩眼還是注視在我的身上”[8],哈姆萊特的舉動透露著深深的絕望與留戀,好像這是他與奧菲利婭的最后一次見面。
哈姆萊特為何表現(xiàn)得如此深情?因為哈姆萊特認為,真正的愛情不會因他人的幾句命令就動搖,奧菲利婭對他不過是虛情假意,自己之前深愛奧菲利婭的行為是多么愚蠢。奧菲利婭之所以拒絕與他交往,就是因為奧菲利婭與波洛涅斯、克勞狄斯是沆瀣一氣的,是自己為父報仇路上的敵人。此次見面,哈姆萊特對奧菲利婭表現(xiàn)著深深的留戀,實則是他對之前愛情的告別,在這之后,哈姆萊特便不再愛奧菲利婭了。這也是他在第三幕第一場、第二場對奧菲利婭極盡冷漠、諷刺的原因。
(二)奧菲利婭對哈姆萊特的愛:始終如一。奧菲利婭由衷地愛著哈姆萊特,父親的命令只能禁錮愛情的表象,而不能泯滅奧菲利婭愛哈姆萊特的內心。奧菲利婭一直留存著既能顧及家庭,又能追求愛情的執(zhí)念。奧菲利婭顯然不明白,在她選擇了家庭之后,哈姆萊特自然要離她而去。當奧菲利婭的熱切與哈姆萊特的冷漠爭鋒相對,愛情悲劇就產生了。
第三幕第一場,波洛涅斯和克勞狄斯設下計策,讓哈姆萊特與奧菲利婭在城堡中偶遇,以查明哈姆萊特瘋狂的原因。奧菲利婭得知這個計劃后是欣然的,因為她有十足的把握,認定此時的哈姆萊特依然愛她。假如哈姆萊特說了愛她,她便成了治愈哈姆萊特瘋癲的一劑良藥,就可以不受父親的阻撓,名正言順地與哈姆萊特在一起了。而且王后的愿望亦是如此,在王后退下之前,她對奧菲利婭說:“奧菲利婭,但愿你的美貌果然是哈姆萊特瘋狂的原因;更愿你的美德能夠幫助他恢復原狀,使你們兩人都能安享尊榮?!盵9]可惜事與愿違,哈姆萊特與奧菲利婭相見后,直白地告訴了她:“我沒有愛過你。”并說了四次“進尼姑庵去吧”,反復咒罵奧菲利婭是在虛偽地恪守著貞潔。奧菲利婭感覺自己被欺騙了,受到了戲耍與侮辱,她看到心愛的人變成如今這副瘋癲模樣,內心產生了極大的落差。
盡管奧菲利婭遭受了愛情打擊,但她仍用一種愛戀的態(tài)度去對待哈姆萊特,這在她哭訴的言語中可以體現(xiàn)?!耙活w多么高貴的心是這樣隕落了!朝臣的眼睛、學者的辯舌、軍人的利劍、國家所矚望的一朵嬌花;時流的明鏡、人倫的雅范、舉世注目的中心,這樣無可挽回地隕落了!我是一切婦女中間最傷心而不幸的,我曾經從他音樂一般的盟誓中吮吸芬芳的甘蜜,現(xiàn)在卻眼看著他的高貴無上的理智,像一串美妙的銀鈴失去了諧和的音調,無比的青春美貌,在瘋狂中凋謝!”[10]奧菲利婭言語中充滿了溢美之詞,將哈姆萊特視為一個完美而近乎神圣的人,即便受到了哈姆萊特的傷害,她也依然愛哈姆萊特。
三.家庭與愛情悲劇的交疊
奧菲利婭先是被哈姆萊特厭棄,又得知父親被殺害的消息,她從極度悲傷逐漸變成了精神失常。在第四幕第五場,奧菲利婭在自殺前最后一場戲中唱的歌曲,可以證明是家庭與愛情的雙重原因釀成了奧菲利婭的個人悲劇。
奧菲利婭向國王、王后這樣唱:“張三李四滿街走,誰是你情郎?氈帽在頭杖在手,草鞋穿一雙。姑娘,姑娘,他死了,一去不復來;頭上蓋著青青草,腳下石生苔。嗬呵!殮衾遮體白如雪,鮮花紅似雨;花上盈盈有淚滴,伴郎墳墓去。情人佳節(jié)就在明天,我要一早起身,梳洗整齊到你窗前,來做你的戀人。他下了床披了衣裳,他開開了房門;她進去時是個女郎,出來變了婦人?!盵11]從“情郎”、“伴郎墳墓去”、“情人佳節(jié)”、“戀人”等詞語中,能感受到這唱的就是哈姆萊特。其中對情郎逝世的描寫,并非說哈姆萊特死了,而是指她與哈姆萊特的愛情終結了?!八M去時是個女郎,出來變了婦人”,奧菲利婭雖對哈姆萊特矢志不渝,但這種堅貞已是毫無意義的了,只能是浪費時間的白白等待。奧菲利婭唱的是對哈姆萊特的責備與怨結。
奧菲利婭向哥哥這樣唱道:“他們把他抬上柩架;哎呀,哎呀,哎哎呀;在他墳上淚如雨下;——再會,我的鴿子。他會不會再回來?他會不會再回來?不,不,他死了;你的命難保,他再也不會回來。他的胡須像白銀,滿頭黃發(fā)亂紛紛。人死不能活,且把悲聲歇;上帝饒赦他靈魂!”[12]“胡須像白銀”、“黃發(fā)亂紛紛”顯然是對波洛涅斯形象的描述?!拌鸭堋?、“墳上”、“他死了”、“人死不能活”是對波洛涅斯去世的實指。奧菲利婭唱的是對父親的悼念。
既然家庭與愛情都給奧菲利婭帶來了深切的、不可調和的矛盾,她不得不用自身生命的終結來解決這個矛盾。故奧菲利婭唱完這兩首歌,就落水自殺了。
奧菲利婭對家庭的顧及和愛情的向往都是純粹的,但親情與愛情不能在奧菲利婭身上并存。她既已選擇了家庭,就注定要放棄愛情??蓨W菲利婭并未意識到這一點,她依然抱著既能服從家庭,又能追求愛情的幻想,最終得來的只能是被戀人拋棄、父親被刺身亡的雙重悲劇。總而言之,奧菲利婭的悲劇內涵在于她無法下定決心,在家庭與愛情的選擇中只取其一。
參考文獻
[1]莎士比亞,朱生豪.莎士比亞全集[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8.
注 釋
[1]莎士比亞著,朱生豪譯:《莎士比亞全集》第9冊,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8:21.
[2][3][4][5][6][7][8][9][10][11][12]《莎士比亞全集》第9冊,2014:23,23,23,42,65,129,37,62,66,103-105,108-110.
(作者單位:鄭州大學歷史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