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流媒體疫情防控報道中的專家話語研究

張萌 魏曉紅

[摘要]在中國新聞網(wǎng)APP“抗擊新型冠狀病毒肺炎”報道專題中，專家話語不僅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客觀事實，也構建著某種社會現(xiàn)實。話語內容主要圍繞疫情防控展開，力圖獲取多方對疫情防控的共識和支持，協(xié)調共同行動，降低疫情對社會的負面影響。話語的詞匯使用情況、語法運用特征及連貫性表達程度，都從不同層面反映出話語文本的特征。國家主流價值導向、社會語境、疫情動態(tài)、專家知識體系、言論表達場合都是影響專家話語表達的因素。通過媒介的新聞框架作用、受眾的解讀過程、多樣化平臺的信息配發(fā)機制，專家話語產(chǎn)生了不同的效果。另外，信息傳達過程也存在一些諸如健康信息壁壘、代際認知差異、話語主導權爭奪等亟待解決的問題。

[關鍵詞]疫情防控報道;專家話語;主流媒體

2020年伊始，一場始料未及的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疫情暴發(fā)。面對復雜的疫情環(huán)境，在疫情防控過程中，新聞媒體及時報道權威信息，并積極進行輿論引導。其中，對部分專家的話語報道是不容忽視的重要內容。那么，在疫情防控的關鍵性階段，專家們發(fā)表了哪些主要觀點？影響其表達的因素有哪些？它們是怎樣作用于疫情防控過程的？其話語傳達方式是否能取得較好的傳播效果？

一、研究思路

從現(xiàn)有的與“疫情報道”相關的研究文獻來看，我國學者的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對疫情防控的新聞報道形式、應對突發(fā)公共性事件的報道策略、疫情期間的信息報道特點等方面。關于“疫情報道中的專家話語研究”，目前只發(fā)現(xiàn)蔣曉麗和葉茂的論文成果《從介入到共生：新冠疫情媒體報道中專家話語的表達修辭》。文中，作者主要聚焦疫情期間專家話語的表達修辭，探討其通過媒體來實現(xiàn)信息研判和預警的過程。從專家話語文本內容出發(fā)，醫(yī)學領域的權威專家探討通過話語表達實現(xiàn)現(xiàn)實構建任務的成果還很少，也未見研究影響專家話語構建背后的原因及其社會效應的成果。

《多元話語分析：社會分析模式的新嘗試》一書中指出：“后現(xiàn)代主義者堅持一種可以被稱為話語實在論或話語建構論的觀點，認為作為我們研究對象的任何實在（包括客觀實在和主觀實在）都是由特定的符號、話語建構起來的，不是純粹給定的，所有的實在都是一種話語性的實在?！?/p>

媒體作為傳達社會意識形態(tài)的載體，所傳播的信息越來越顯著地影響著公眾的認知結構和思維方式，新聞話語肩負著重要的社會責任。作為社會影響力較大的群體，各行各業(yè)的專家所傳達的公共言論或多或少地受到特定話語系統(tǒng)及規(guī)則的約束，其最終傳播的信息不可避免地呈現(xiàn)“建構性事實”的特征。本文從主流媒體疫情防控報道中的專家話語文本入手，選取中國新聞網(wǎng)APP中“抗擊新型冠狀病毒肺炎”這一報道專題里不同領域專家對此次突發(fā)事件的部分回應文本為研究對象，以費爾克拉夫的三維向度話語分析為理論和方法導向，采用多元話語分析模式，研究專家話語內容的主要特征、話語傳播的主要意圖、制約專家話語表達的微觀及宏觀因素，進而對話語傳播中存在的問題及其效果提升策略進行討論。

二、疫情防控報道中基于文本維度的專家話語分析

費爾克拉夫的話語分析框架中的文本向度方面，主要包括對文本的詞匯、語法、連貫性和文本結構的分析。鑒于疫情防控報道中專家話語篇幅有限、零散及疫情本身的突發(fā)性特征，本文主要從文本的詞匯、語法及連貫性方面做出分析。另外，筆者借助部分梵·迪克新聞話語分析框架內語境視角下的風格及修辭分析理論，對本文所選的樣本內容進行綜合性分析。

（一）詞匯使用特征

中國新聞網(wǎng)APP“抗擊新型冠狀病毒肺炎”專題報道的專家話語樣本中，有反復被使用的詞語。以國家衛(wèi)健委高級別專家組組長、中國工程院院士鐘南山的回應文本為例，“早發(fā)現(xiàn)、早隔離、早報告、早治療”就多次出現(xiàn)在其針對疫情形勢接受采訪時發(fā)表的見解中。提取鐘南山院士的多次受訪文本，利用詞頻分析工具生成詞云圖（參見圖1），可見“早隔離”為提取樣本中出現(xiàn)頻次最高的詞匯。而結合“早隔離”一詞的文本意義及疫情之下的社會環(huán)境，其在話語文本中主要起著警醒作用。

（二）語法運用特征

對句子的語法分析一般包括句法、語義、語用三個層面。本文對所搜集到的專家話語文本中的部分句子做語用分析，即側重于對說話者的意圖進行分析。

首先，從主題來看，話語文本大都圍繞“疫情防控”而展開，傳達目的明顯。從句子焦點來看，話語的最終落腳點大都集中于疫情防控措施及增強民眾齊心戰(zhàn)勝疫情的信心。例如，前文提到的“早發(fā)現(xiàn)、早隔離、早報告、早治療”就是基于疫情防控措施的關鍵詞強調，且與其語義相近的表達也反復出現(xiàn)在專家出席的不同新聞發(fā)布會上。而與“人類……我們應該以更加樂觀的心態(tài)來對待這次疫情”等語義相近的句子則重在強調全民疫情防控過程中自信心的重要性。

其次，專家話語傳播的目的也能由其所用句子的語氣和語類體現(xiàn)。在此，本文依據(jù)研究文本中多見的直陳語氣及祈使語氣將句子歸類為祈使句和陳述句，并選取了其中20篇涉及不同領域專家話語內容的疫情防控報道，對其進行句類的數(shù)量統(tǒng)計（參見表1）。調查文本中，陳述句多用來陳述客觀事實。例如“我不太同意全國多點暴發(fā)的看法，現(xiàn)在應該還是一個局部暴發(fā)的狀態(tài)”等。祈使句多用于疫情防控過程中對民眾的勸說、提醒以及號召。例如，“發(fā)現(xiàn)了，就隔離！只要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者及時被隔離，后期病人就會少很多”“我們應該以更加樂觀的心態(tài)來對待這次疫情”等等。這兩種常被專家話語內容所依附的句子類型所起的主要作用也符合疫情之下民眾亟待了解客觀現(xiàn)實及針對性防御措施信息的心理需求。

最后，語境作為人們進行言語交際的環(huán)境，也不可避免地影響著說話者的話語使用情況。這里主要對影響專家話語的情景語境做簡要分析。從研究對象來看，所搜集的疫情防控報道文本的發(fā)布時間段主要集中于2020年1月20日鐘南山院士發(fā)表“新型冠狀病毒肺炎存在人傳人現(xiàn)象”觀點起，至2020年4月底出現(xiàn)疫情拐點止之間，且專家話語大多公開表達于“新聞發(fā)布會”“抗疫交流會”等官方正式場合，其話語風格自然會與場景氛圍相契合。再者，話語接收者廣泛地分屬于不同的社會階層，并且在“社會風險”這一語境下，受眾進入了危機情境中，對專家話語的依賴性也隨之增強。而“專家”這一身份屬性及其本身的知識素養(yǎng)，也強化了其承擔社會責任的使命感，話語表達自然會兼顧多重因素，以獲取多方對疫情防控的共識和支持，協(xié)調共同行動，力圖減輕疫情對社會各方面的負面影響。

（三）連貫性的表達

“連貫性”作為文本分析的重要考察對象，在本文的研究對象中也有著清晰體現(xiàn)。首先，本文專家話語研究樣本的主要內容是專家對記者提問做出的針對性回應，而最終媒體所呈現(xiàn)的報道形式也多為對話式結構。例如，記者問：“疫情期間您多次與救治團隊連線會診，這種特殊方式發(fā)揮了什么作用？”鐘南山：“遠程視頻會診在抗擊疫情中……發(fā)揮了獨特作用?！?/p>

這種對話式文本承接性強，無論是就其形式還是內容意義而言，都豐富了語篇本身的連貫性。另外，專家在回應社會關切過程中，使用的各種連接詞也以一種連貫性方式將文本意義在整個對話空間中有效構建起來。例如，使用“第一”“第二”等序數(shù)詞表示文本間的并列關系，強化了語義間的通暢性;使用“所以”“因此”“總的來說”等表示因果與概括的承接詞，使文本語義在空間上彼此呼應，增強了邏輯的連貫性。

（四）修辭及風格特征

梵·迪克認為：“風格是話語典型的、可變的結構特征的總和，這些特征顯示了在某一特定的語義、語用或情境中說話人的個性和社會語境的特征?！盵1]張文宏醫(yī)生是疫情期間憑借話語傳播在網(wǎng)絡上“走紅”的專家，其話語具有鮮明的個性色彩。綜觀2020年1月30日至2020年4月30日中國新聞網(wǎng)APP報道中張文宏關于疫情防控的話語表達，可以把其主要的話語風格總結為以下兩個方面：一是一針見血，鏗鏘有力;二是詼諧幽默，生動風趣。

這一類附著張文宏本人鮮明個性的話語文本通俗易懂，思路清晰，在信息的傳播過程中起到了較好的傳播效果，大大提升了輿論影響力。

“像風格一樣，話語的修辭涉及的也是我們如何表達的問題?！盵2]除了鮮明的個人特性，在本文所研究的報道語篇中張文宏醫(yī)生的話語文本也綜合使用了多種修辭表達，對其傳播目的的實現(xiàn)起到了促進作用。例如，“中西醫(yī)就像不同的武功，有些武功快一點，有些武功慢一點，但會持久些”，該表述中就使用了類比的修辭手法，將中西醫(yī)的效用程度與武功的效用程度聯(lián)系在一起，幫助信息接收者進行更高效的理解。又如，“注射血漿患者立刻康復？那是電影”，“換成誰？換成科室里所有的共產(chǎn)黨員”。這些表達通過運用設問的修辭手法，在強化其話語情緒、突出言語重要性程度的同時，又及時地給出答案，滿足在特殊形勢下受眾的迫切性心理需求。張文宏的一系列富含修辭性的表達方式，在疫情防控報道話語傳播的過程中既有效實現(xiàn)了其傳播目的，又對當時處于社會風險中的民眾緊張沉重的心理情緒起到了一定的緩解作用，消解了以往多數(shù)專家在民眾心中嚴肅沉悶的刻板印象。

三、疫情防控報道中基于話語實踐維度的專家話語分析

話語實踐涉及文本生產(chǎn)、分配和消費的過程，鑒于前文已對專家話語的文本特征做出了分析，于此則重點結合特殊的社會背景對專家話語的生產(chǎn)、分配及消費過程進行更深層次的分析。

新型冠狀病毒肺炎對民眾的生命健康造成了極大威脅，而醫(yī)學專家對疫情的科學解說在某種程度上成為社會的定心丸。早在2003年，“非典”危機已讓鐘南山所領導的廣東省呼吸疾病研究所成了抗擊非典型肺炎的核心堡壘。因此，在疫情防控報道的專家話語中，“2003年”“非典時期”這些詞組也反復被提及，通過聯(lián)系當前的新冠肺炎再現(xiàn)歷史事件，致力于構建更加廣泛的社會變化過程。此外，醫(yī)學專家們在回應社會關切的同時，其最新言論都與先前的言論抑或是疫情最新動向發(fā)生著聯(lián)系，因而當前的言論基礎也在試圖預測和構成之后的話語文本。具有互文性意義的各種要素之間參與著話語秩序的建構過程，從而在照應社會現(xiàn)實的同時，也影響新的社會實踐。

不可否認的是，專家話語被新聞專業(yè)人員加工成多樣的新聞形式進行報道時，其話語效應在多重社會因素的作用下具備了更豐富的探討性。美國傳播學者德弗勒和丹尼斯在《大眾傳播通論》里寫道：“新聞是新聞機構內部每天討價還價的產(chǎn)物，這些機構處理某個時間里觀察到的人類活動情況，制造出很不耐久的產(chǎn)品。新聞是在壓力下匆匆忙忙決定的不完美結果?！盵3]麥克姆斯和肖的“議程設置”理論也表明傳播媒介以賦予各種議題不同程度“顯著性”的方式，影響著公眾矚目的焦點和對社會環(huán)境的認知。在如今的全媒體語境下，新聞報道在不同的平臺按不同機制進行分發(fā)，多個媒體都在共同參與這場疫情防控信息戰(zhàn)。因此，經(jīng)新聞媒體重新加工、編排的疫情防控報道是在基于對政治利益、媒介政策、新聞價值等多重因素考量下生成的最終內容，其在運用專家話語為受眾建構防疫知識的同時，也在不同力量的操控下構建著現(xiàn)實世界及其意義。

而作為疫情防控報道接收者的個體或集體，也以各自的方式對信息加以理解，進而影響其言行。傳播學視域下的“受眾框架”理論認為，受眾處理信息的過程有賴于其過去對生活經(jīng)驗的積累、既有的價值觀和態(tài)度，以及行為取向，并從自身的框架對新聞報道的真實性、客觀性、人文關懷等方面進行詮釋。新冠肺炎疫情作為一場牽動人心的公共衛(wèi)生事件，受眾的社會地位、知識素養(yǎng)、認知水平等都是參差不齊的，有對信息進行理性分析、獨立思考的個體，亦有人云亦云、成為烏合之眾當中一員的個體。此外，在網(wǎng)絡賦權的新媒體時代，各種媒介形態(tài)之間的聯(lián)動成為常態(tài)， 受眾能夠通過微信、微博、客戶端等多樣化平臺對疫情防控信息進行轉載、評論和分享，每個個體都能成為信息二次傳播的關鍵節(jié)點。龐雜的疫情動態(tài)報道作為疫情期間受眾參與討論的共同話題，經(jīng)由不同時空、不同個體的再造，進而內化于社會現(xiàn)實中。

四、疫情防控報道中基于社會實踐維度的專家話語分析

社會實踐本身含有解釋話語實踐為什么會是這樣的問題的基礎，是話語的社會母體。而話語作為意識形態(tài)的表述載體，也總是摻雜著意識形態(tài)的成分。在這一部分，將重點探析意識形態(tài)因素對專家話語及話語效應的建構作用。

2020年1月20日，習近平總書記對疫情防控做出重要指示：“各級黨委和政府及有關部門要把人民群眾生命安全和身體健康放在第一位?！?月25日，習近平總書記在主持召開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務委員會會議時強調：“生命重于泰山。疫情就是命令，防控就是責任。”疫情防控期間專家的話語傳播過程，也同樣在反復強化著社會的主流價值觀。在新型冠狀病毒肺炎被確定有人傳人現(xiàn)象之初，鐘南山院士提到：“國家層面采取了強力措施，特別是重視早發(fā)現(xiàn)、早隔離，再加上科研在繼續(xù)進行，我們有足夠的信心防止大暴發(fā)?！痹诮ㄔO“火神山”“雷神山”這兩座抗疫醫(yī)院時，承擔建設任務的全國人大代表陳華元說：“是無數(shù)普通建設者創(chuàng)造了不可思議的中國速度！”上海醫(yī)療救治專家組組長張文宏的一句“沒有討價還價，抗疫前線黨員先上”也受到群眾廣泛好評。疫情之下，具備話語權的主體們所構建的話語體系再次深刻地詮釋了我黨“以人為本，將人民利益放在首位”的使命，證明了中華民族集體主義的精神力量，突出了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意識形態(tài)話語的人民性特征。

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疫情造成的影響，小至個人和家庭，大至世界格局和國際關系。疫情暴發(fā)期間，一些不和諧的聲音也隨之傳出。例如，一些美國政客動輒諉過卸責，用謊言抹黑他國。而中方則一直強調“攜手抗疫，共克時艱”，本著負責任的態(tài)度，認真履行國際衛(wèi)生條例規(guī)定的責任和義務，及時、透明地向國際社會分享疫情信息，全力遏制疫情擴散。中方堅定表示，“一些美國的政客歪曲事實，編造謊言，目的是抹黑中國和世衛(wèi)組織，服務自身的政治目的。我們敦促他們尊重事實，停止政治操弄”?？挂哌^程中，兩國的做法體現(xiàn)了截然不同的價值導向，價值導向又反過來作用于本國的社會結構、治理格局乃至整個國際秩序。

五、疫情防控報道中專家話語效應的不足及改進性建議

疫情期間，專家話語在建構民眾防疫知識體系、凝聚抗疫信心、加快抗疫整體進度等取得積極成果的同時，有些方面也存在值得商榷的問題，例如，健康信息壁壘和代際認知差異問題。從話語表達的角度來看，專家可以嘗試在不背離專業(yè)知識核心的前提下，盡量用簡單易懂的短句、通俗生動的語言進行科學傳播，抑或是運用多樣的修辭手法，將晦澀難懂的醫(yī)學知識與平常事物聯(lián)系起來，通過類比做進一步的解讀。如此才能弱化知識壁壘，形成有效傳播，并逐步達到建構起民間疫情防控話語體系的目的。

另外，從整體上看，相較于西方主流媒體，我國媒體的國際話語權依舊處于較為弱勢的地位。疫情防控報道過程存在著輿論主導權之爭的現(xiàn)象，例如，美國歪曲中國抗疫過程的事實等問題。因而，在政治領域擁有足夠話語權的專家，應積極凝聚多元主體，加強話語表達，提高議題設置能力，主動設置國際議題，堅定而理性地揭示滲透在西方政客言論文本中含而不露的意識形態(tài)元素，在國際話語權爭奪中發(fā)揮更大的作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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